小摸摸：

此時我們相隔三百五十公里的距離，我卻可以將你的身影完完全全地在腦海里刻畫：彎著小背，坐在桌前，捧著一碗飯，手里還拿著手機，邊看小說邊吃飯。像極了幾年前的我，只是那時候我拿在手里的，是紙質的書，偷偷摸摸，卻又忘乎所以。我們骨子里流有相同的血液。

前年媽媽把手機給了你，以學習為目的，事實上它也幫助了你，但更多的，你用它來看小說看網上的各種信息，有時候我們會輕加責備，但始終沒有收回，因為知道你需要它。我始終希望你是多讀書的，哪怕看的是冗長的網絡小說，也能汲取到有益的營養，尤其是當你輕而易舉地說出那些我不認識的漢字，還有我不知道的有趣歷史時，我為你能從中有所得而感到由衷的欣慰，你偶爾露出輕蔑的表情，我與你說，每個人的知識都有死角，不可能洞悉這世界的所有奧秘，你點點頭，似懂未懂，繼續鉆進那個美麗浩瀚的世界，我躺在床上瞇著眼看你的背影，回想七年前的自己，也是在那里久久地流連。渴望知識的眼睛總是泛著迷人光亮。

我離開那個世界很長一段時間，七年，恰巧我們之間相差的年歲，期間我變得焦慮、失衡，人生充滿慌亂，跌跌撞撞地從十四歲走到了二十歲，不知怎么走過，每夜后悔自己放棄了寫作，卻不敢再拿起筆，翻開筆記本，寫下一段話，接著便是淚流滿面，這些事情發生在很多個你熟睡的深夜。這個世界上寫作的天才太多，況且里面沒有我，一開始不過是自言自語地安慰說，歇幾年，上了大學之后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寫了，實際上并沒有如此，之后我走偏了很多路，總想著要去過一段璀璨的生活，卻從未想著心里對于摧殘的定義究竟該是怎樣，等到回頭，才知道到鄉翻似爛柯人。

你瞧，現在我又重新開始寫作，重新開始投稿，雖然都是音信無回，每日在宿舍大廳里巴望著會來一封給我的郵件，里面印有我的小小文章，可以再次擁有一份十六歲那年的小小歡喜?；蛘呤窍袷臍q那年，在新概念作文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我的夢想，以前都是遲到那么久，這一次，我卻想堅持等它來，好好地擁抱它。甘愿把自己變成丑陋的河蚌，慢慢地磨肉里的石子，望著它日漸圓潤，成為一顆珍珠。

我問過你，長大后想做什么。你說想當醫生。我沒有深問，鼓勵你為之努力，告訴你成績達到什么樣的水平能上一個好的醫學院。你點點頭。我知道你會為之而努力。哪怕未來再深不可測，這個問題也并不愚蠢。前幾日讀曾國藩的《冰鑒》，內有四句：端莊厚重是貴相，謙卑含容是貴相，事有歸著是富相，心存濟物是富相。富貴或許天定，但你的心里要有自己想為之奮斗并且堅持的東西，那是人的精氣魂所在，你可以不美，可以不受他人影響，但要有自己的思想，知道人生在做什么。兩年前，我在未知的狀態下選了如今的專業，有過后悔與遲疑，經過很長時間才使自己有些喜歡它，卻依舊背不下冗長的條條框框，這關乎興趣，志不在此，但已別無選擇。所幸我還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總希望你可以避免我的一些不好經歷，給你一些自認良好的建議，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阻止你犯所有的錯誤。我們各有自己的命運。如同你看的那些書，他們能夠給你的，也僅僅是他們的經驗教訓，你看過了千般萬般精彩的世界，卻還是會栽跟頭，和你會很多次因為粗心大意寫錯數學題一個道理。我高三時得過很長時期的頭痛，事后你說你絕對不要像我這樣，我說于作家而言，人生不幸即為文壇大幸，沒有什么比親身體會來得酣暢淋漓。告訴你萬事都有兩面性，學會辯證與獨立思考，這種力量比盲目順從受人欺騙來得強大。我希望可以告訴你我全部的關于人生的思考，哪怕它不過是為數不長的短短二十年。有時候我甚至會嫉妒你，有個姐姐愿意對你掏心掏肺。

至今記得你出生的那一天，七歲的我被姨夫帶到醫院里，爸爸拿著報紙坐在藍色的長椅上，手術室的紅燈閃亮，你久久不愿來到人世。我看著懷里面黃肌瘦的你，難以相信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在我身上拉屎又拉尿，為了照顧你，哭笑不得地被強迫著從小孩變成小大人。你說你從小到大的記憶里都是我，殊不知反之亦然。你會給睡熟的我捏被角，給我適當而溫馨的鼓勵，好似我以前對你做的那樣，這些微小的時刻令我很歡喜，為你在逐漸成長為一個溫暖的女孩子。

我無數次在腦海里設想過你的未來，你才十三歲，雖然看起來很高，也讀過很多書，卻始終待在家里，不愿走出去，不愿去了解這個世界。事實上報紙里的很多丑陋事件就發生在我們周圍，往往咫尺之間。你需要撕開它丑惡的假面，才能重新愛上它。我希望你在這個年紀開始明白這一點，并不是要你對灰暗事實變得絕望或是懶得工于心計，而是希望你能撥開這層云霧，相信美好需要比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義務與責任對你好，除了我與爸爸媽媽，你要予人玫瑰，別人才會報之以瓊瑤。但我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們最珍貴的人，我們于你也是，始終是堅強的后盾，不可能有所割舍或者放棄。

有時我會趁著你熟睡的時候盯著你的臉看，它是那樣的澄澈分明，粉雕玉琢，不含一絲雜質，我很羨慕。深夜伏案的時候會在鏡子里看見我自己的臉，老氣橫秋，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匆匆忙忙間過完了別人的很多個年歲，迅速地談戀愛，又迅速地告別，一瞬間蒼老，二十歲像是四十歲。而你，一直像是只有幾歲，雖然這幾年你成長得很快，速度令人驚訝。但在我的眼里，你還是那個剛出生的小寶寶，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止不住地哭泣吵鬧。

你喜歡看動畫片，在十幾歲的年紀里依舊如此，我有時感到十分詫異，同時又為你的童心未泯感到欽佩。曾經我也如你般癡迷，十歲那年，我對自己說，你是一個大孩子了，需要與童年告別，于是我就真的與它訣別。我的選擇突兀而決絕，你卻從不選擇。說不清哪種更好，何況我們沒有參照系。但我知道我會用終生來守護你，會給你適當的建議，不能保證不勉強你，但會把關于你的每一個決定都與你商定，我只有一個妹妹，希望給她的是一世幸運，雖然做到不可能，也希望竭力而行。

你的來臨始終是我的幸運，我知道人生會有一個人與我一直在一起，走過漫長的時光歲月，我們的情感終不會變質，三年，五年，十年以后我知道我們還會手牽著手，躺在自家的小床上，嘴巴貼著耳朵，變著聲線說只有對方能聽懂的悄悄話，笑容與蟬聲一起綻放。

其實很多道理我在離家后才明白，所謂高薪厚職，未必是人生的追求，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保持自己的規律與節奏。放棄比選擇更重要，我希望你銘記這一點。你的目標會不斷改變，你需要不斷調整自己去適應，在這期間你會失眠，會難過，但終究會雨過天晴，它是成長必須承受的代價之一。你會遇見喜歡的男孩子，哪怕你一直不以小女生自居，你會為之瘋狂，為之痛苦，不管結果如何，只要你走過，那么恭喜，你又多經歷了一樣。你也會和我一樣離家求學，我擔心從小未離開的你能否適應，如果哭泣，可以打電話給我，陪你到多晚都可以，但是獨立是你必須要學會的本領，沒有人能陪你走完完整的一輩子。

妹妹，就這樣兜兜轉轉，我們來到了這樣的年歲，你還年少，我亦未老，這信看來荒謬，卻字字肺腑，生活本就雜亂無章，你卻讓我找到了心安的線頭。

晚安。

與你共賞無邊夜色。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