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眼前這個跟我一同坐在酒吧里的女人,是我的病人,剛剛從跟出軌的丈夫離婚的痛苦中痊愈。
她晃著酒杯看著我:“徐醫生,今天晚上你不是醫生,我不是病人,你能不能以朋友的身份回答我幾個問題?”
烈酒過三杯,我的眼神有些迷離:“你說。”
“你說,人這一生最愛的人是不是只能有一個?”
“嗯。”
“如果那個人離開了,我們還能再愛上其他人嗎?”
“……有些人可以,有些人不能。”
“萬一不能的話……那還怎么對待后來出現的那些人?”
“用心吧。”
“用心?”
“嗯對。只能用心,認真點嘛。因為……愛用完了呀哈哈。”我怪笑一聲。
她突然也笑了:“徐醫生,我以前還從來沒聽過你說這么消極的話呢。平常總給我們這些人打雞血注射正能量。”她頓了頓。
“問完了?”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現在是在用心,還是用愛?”
“走吧。該回家了。回去晚了我男朋友又該著急了。”我把杯里剩余的酒一飲而盡,離開了座位。
02
我是一名情感咨詢師。每天坐在103層的寫字樓上聽形形色色的人用低沉或者歇斯底里的聲音講故事。
落地窗前的城市車水馬龍。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道上熙熙攘攘的人。
這座城市在早八點準時匆匆忙忙,又在晚六點準時華燈初上。看起來,每一天,都沒什么不同,都平靜如常。
只有我知道,這個地方,每天都有人面臨不同的悲傷和痛苦。他們拖著一顆七零八碎的心裝作面無表情的樣子走在路上。
受不了的時候,他們就會找到我,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面前大哭一場。
有些時候,我甚至認為,他們其實并不是需要我的幫助和建議。他們只是愛的太累了,需要一個人能夠和他們說說話,和他們一起把那顆每一個神經都在痛的心,像拼拼圖一樣,重新拼起來。
我見過被相戀十年的丈夫拋棄,面色蠟黃但其實才三十幾歲的主婦。
我見過背著早戀的罪名,寧可割腕也不想離開,結果還是被分手的女高中生。
我見過老公被捉奸在床,明明決心和好,但女人心里怎么也跨不過這道坎,日日夜夜被猜疑和噩夢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夫妻。
我也見過一米八幾的老爺們滿眼紅血絲哭著一遍又一遍問我到底怎么才能不跟那個她分手,到底怎么才能挽回。
在這個城市。我見過太多的眼淚。
可是這個城市不相信眼淚。
03
與他們相比我看起來太幸福。
每天都有被治愈或者沒有被治愈的人苦笑著看著我,說:“徐醫生,你這么懂感情,生活又這么積極向上,一定很幸福吧。”
朋友也對我說:“看看你跟你家吳軻怎么就那么恩愛啊。這么幸福真的是要讓我們嫉妒死了。”每當這個時候,我男朋友總會攬緊我的肩膀,歪過頭來看著我笑。然后周圍又是一片起哄聲:“哎呦徐瑾你們到底什么時候結婚啊?我覺得如果能看到你們兩個結婚,我們就又能相信愛情了哈哈哈。”
我偏著頭負責在一旁巧笑嫣然,然后留下一個狡黠的眼神,說:“你猜。”
我每天都能穿著喜歡的衣服,化著精致的淡妝,坐在城市中心的寫字樓上做一份還算心儀的工作。
休閑時與閨蜜逛逛街,帶著事業風生水起西裝革履的吳軻參加朋友們的一些成雙成對的聚會,做他們眼里的模范情侶。
有些時候我自己都會覺得,我真的挺幸福的。
04
但其實我和吳軻還從來沒討論過結婚的事情。盡管,我已經27歲零9個月了。
吳軻回家的時候又喝醉了。我一邊扶他一邊說:“你怎么又喝這么多?”他揪著我的衣服一把把我推到地上:“去你媽的,老子喝酒還要你指手畫腳?”
我還來不及爬起身來,吳軻又晃晃悠悠一個快步上來狠狠朝我肚子踹了一腳:“臭娘們兒,你哪只眼看見我喝多了?!你說啊!你怎么不說話!”
我趴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來。
“裝什么裝,你給我起來!說啊!你他媽怎么不說話?!”吳軻見我不動彈,一只手狠狠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又向另一邊甩出去。我的肚子撞到桌子上,又是一陣抽搐的劇痛,桌上的茶具順勢從桌上跌下去,在地上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碎片炸裂開來,像綻放的瓷花濺向四處,包括,我的腿和腳。胳膊還像脫臼了一樣痛。
這就是看起來很幸福的我,經常在過的生活。就是這樣。
據說同居真的能暴露很多問題。看來是真的。和吳軻住在一起之后,有很多次他喝酒之后,我的疼痛就變成了家常便飯。通常他會在第二天一清早,就痛哭流涕地向我道歉,求我原諒他,求我不要離開。
而我,神經病一樣,每次都原諒了。
你們沒見過,所以你們不知道吳軻道歉的樣子看起來有多誠懇,每次說的話都不同,但都同樣的誘人相信。所以,你看,很多事就只是看起來,看起來而已。
我一次次相信,一次次期待也許下一次,就會不一樣。
如果這些事被我的那些來咨詢的顧客或者病人知道的話,我大概會被嘲笑死吧。
他們也許會說,你看看,你自己都過成這個死樣子,還來說教我們?還情感咨詢師?!自己的感情還沒管好呢。
大概就是這樣吧。我帶那么多人走出過困境,卻始終過不好自己的人生。
也許還會有人問我:你就這么愛他嗎?這么渣的人都不放手嗎?
而事實上,我并沒有多愛他。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許是因為只是我已經快28歲了。也許,是為了打破我生命中的某個詛咒。
我經常會想,也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其他的家庭也一樣吧。嗯。我就這么騙自己。
05
我終于跟吳軻分手了。
以前吳軻不管打我打得多狠都不會碰我的臉。可是昨天,他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就因為我問了醉酒的他一句:“吳軻,你會跟我結婚嗎?”
“結你媽X,傻逼,誰會跟你這樣的死女人結婚啊?!以為自己是誰啊?!”然后順便反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臉火辣辣地疼,嘴角好像有什么流下來了。血腥味。
我哭了。第一次。吳軻打了我這么多次,我都沒哭過。
哭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打我的臉,而我明天還要上班。
可能是我終于意識到原來我在他眼里這么不堪,就算受了這么多委屈,他都不愿意跟我結婚。
也可能是,我終于,決定分手了。
也許他第二天還會哭著跟我說愛我,甚至抽出戶口本來說要跟我領證。
但我不再會回頭了。
也許人生,真的有詛咒的。
隱隱約約記得有人送過我一句詛咒大概意思就是說徐瑾你不會幸福的。
于是從成年以來,我的每一次戀愛都在失敗。
一個叫安蠻的男生在跟我交往的時候正大光明地劈了腿。
一個叫劉海利的男生不但敏感多疑,還有些抑郁,每次說分手都要尋死覓活。
還有一個,就是吳軻,不用多說,家暴。
所以我想,也許我還有一個一直不肯跟吳軻分手的原因大概就是,我想打破這個詛咒,證明我的愛情也是有可能幸福的。哪怕只是看起來。
可是我還是失敗了。
06
我的分手,除了在一旁叫囂“怎么會這樣啊完了又不相信愛情了”的朋友,最擔心我的就是我媽。因為她怕我嫁不出去了。
于是她開始頻繁地安排我去各種相親大會。
我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畢竟快要28歲了,如果能遇到一個還不錯的人能夠親情般的走過一生,哪怕沒有多少愛,也是好的。
可是,我又忘了詛咒。
我開始神奇地邂逅各路奇葩男。
有“全世界就屬我最棒,我媳婦得又有車又有房,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的鄉村鳳凰男。
有明明白白告訴你“想談戀愛先上床驗貨,你如果不是處女咱倆就沒得談”的黃金直男癌。
還有明明自己長得一塌糊涂,還要求找的女朋友要細腰豐臀大長腿,S型身材D罩杯的幻想型宅男。
再要不就是“結婚前結婚后大事小事都得聽我媽的,我聽我媽的,你也得聽我媽的”的一根筋媽寶男。
甚至連正大光明的問我愿不愿意“形婚”的,都有。
這次好不容易在相親大會上看到一個靠譜點的,長得不賴,談吐也還不錯,拉著我在會場附近找了一個還算是正規的燒烤店吃飯,聊一些還算有趣的話題。
我一邊伸手想拿剛端上來的羊肉串,一遍心想:不錯不錯,這就挺好。
誰知眼前這男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眼底有各種寓意。他緩緩開口:“小姑娘,我的收入還不錯,也能養你,你愿不愿意給我做情人?”
原來是已婚的。
我面無表情抽回手來拿起眼前的杯子抿了一口,點了點頭。水還有點燙。在那個男人露出欣喜的眼神中……潑了他一臉水。
然后瀟灑的離開了。
幸好剛才吃的是燒烤,如果是火鍋,也許剛才潑在臉上的就不是杯子這么簡單了。
07
走出餐館大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特別想吐,扶著馬路邊上的行道樹干嘔了半天。可是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是眼睛有些發酸。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亂七八糟地爬了一臉。
我沒有說吧。今天,我28歲了。
可是28歲的第一天,像我所有的27歲26歲25歲一樣糟糕。沒有什么不同。
我太累了,以前我覺得我可能只是沒有愛了,可是現在我發現,我的心也用完了。
我想送給28歲的自己一份放棄,不要再跟詛咒較勁了。
一個人過一生,也許也沒有什么不好吧。
我緩緩蹲下身來,死死捂住嘴,不想讓發抖的自己哭出聲音。透過模糊的視野,我看著一顆又一顆落在地面的淚珠。
頭嗡嗡地響,周圍的人聲、車聲好像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了。
嘀嗒。我好像可以聽見眼淚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好像空的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徐瑾。”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像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穿越了一整個時空傳進耳朵,直達心底。然后又像電流一樣從心臟通向身體的每一個細枝末節。
我抬起頭,眼前人的輪廓慢慢清晰起來,我冷笑起來:“你回來了啊。”
我說:“你回來干嘛,來看我的笑話?”
我說:“林揚現在你滿意了吧。你的詛咒成功了。”
08
成年后的每一次戀愛都失敗了,但其實成年前的結局也沒好到哪里去。那份感情里的男主人公,就是林揚。
認識林揚的那一年,我們都15歲。高一。
第一次注意到林揚這個人,是因為班里第一次期中考試的家長會。十幾年就給我開過這么一次家長會的我爸和他爸,驚奇的發現兩個人是失散多年的……戰友。是當兵的時候睡過五年上下鋪一起吃喝拉撒的好兄弟。
后來服役結束后,一不小心倆人就斷了聯系,這一斷就是十好幾年。結果就偏偏在這次家長會上碰上了。倆大老爺們眼見著就要兩眼淚汪汪了,覺得重逢都是緣分啊。
要說我爸和他爸方面關系到底有多好,大概就是倆人約定以后如果兩家一個生男一個生女,就隨便聯個姻好了的那種關系。
后來我們兩家的關系自然而然的就親密了起來,我媽和他媽也達成了統一戰線,經常約著一起逛個街,吃頓飯,聊聊家長里短。
只有我和林揚每次在家庭聚會的時候都只能貓在一邊尷尬的大眼瞪小眼。
說實話,當時我并沒有因為兩家莫名其妙的友情就跟林揚多了多少交集,只不過日后看班里的男生,相比其他人,會多看他幾眼。
要說起高中,可能是我這一輩子最驕傲最得瑟的時期。相比當時許多發育期的同齡女生我顯得比較瘦,既遺傳了我爸的大眼睛,又遺傳了我媽白皙的膚色。加上平常成績還不錯,尤其是語文分數,常居級部第一。在學校里多多少少也算得上個人物。嗯當年暗戀我的小男生還是不少的。
相比之下林揚的成績就不太好了。他的長項是英語,數學和……體育。其他的科目都一塌糊涂。不過好在,女生總是對于高高瘦瘦,體育又好的男生總是格外寬容。每次校際籃球賽林揚打中鋒的時候,旁邊都有一群人好帥好帥加油加油的叫。
和林揚真正開始熟絡起來,是高一第一學期結束之后的一次三十公里拉練。學校美其名曰鍛煉學生意志。
我的體力很差,加上背包里又偷偷背了許多零食和水,上半程才走到一半就累的受不了,但又不好意思服軟,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書包給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林揚走到我旁邊。
我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把書包遞給了他:“謝了。”
啊終于輕松了。我活動活動壓痛的肩膀,瞥向旁邊的林揚。背了兩個行李包在身上,依然腳步輕快,完全不費勁的樣子。“好厲害啊。體力這么棒。”我由衷發出感嘆。
林揚扭過頭來瞪著我,好像不太相信我在夸他。
不知道為什么,站在他旁邊倒是覺得不如站在別的男生旁邊那樣不自在。“誒這個角度好,剛好可以擋陽光。”我笑著稍稍向林揚后面靠靠,人長得高就是好啊,高個底下好乘涼。
林揚又瞪了我一眼,一副不情愿的樣子,身體卻沒動。
因為旁邊有了人可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我覺得好像也沒有那么辛苦了。他喜歡做的事情很多,聊起天來也不覺得無趣。相比之下,無趣的倒是我。
之后的日子依然不起波瀾,只不過時常我媽會讓我把親戚從南方寄來的甜橙帶去跟林揚一起吃,林媽媽知道我喜歡吃甜食也會經常讓林揚把她自己做的小餅干帶給我。
一來二往就開始有同學打趣:“林揚,天天帶點心給徐瑾啊?模范老公啊。”
林揚也不避:“嗯她是我家童養媳。”
我瞪他:“誰是你家童養媳?”
他說:“不是你爸和我爸……”
他還沒說完我就翻著白眼打斷他:“林揚你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嗎。那叫娃娃親,不叫童養媳!”
林揚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后瞇著眼睛看我:“這么說你同意了?”
“……”
林揚沖我笑得一臉奸詐:“那我當你默認了。”
“……”
少年時代的喜歡總是格外簡單,下了課間拎起你桌子上的水杯幫你打水,放學靠在門邊等你收拾好書包送你回家。
365路公交車在回家的時候特別擠。我正站著看著窗口發呆,突然林揚一把環住我的腰,還來不及我反應,他特別兇地朝旁邊吼了一聲:“你干什么!”
滿車的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我拽拽他,小聲問:“怎么了?”
他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我剛才看見有人想動你。”
我這才看見有一個中年男人正慌慌張張地向后門走去。
我突然覺得特別心安。用兩只手輕輕環住他,把頭貼近他的胸前:“謝謝。”
林揚的臉有些泛紅,把頭扭向一邊:“應該的。”
高二分科,我選了文,林揚選了理。他的班級在我樓下,所以每天放學換成我去找他一起回家。
那天周六下自習,人都走得快空了,我才匆匆忙忙地往樓下跑,到林揚班門前的走廊拐角時,聽見有人在說話。
“你真的不能考慮一下我嗎?徐瑾那么一本正經又心高氣傲到底有什么好的?”女孩子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好意思,我們家就認徐瑾一個媳婦兒。”是林揚依舊懶洋洋的聲音。
確認聽到女生啪嗒啪嗒跑走的聲音,我才出來。
林揚看見我鬼鬼祟祟地露出頭來:“偷聽了多少?”
“沒多少。”
“那走吧。”林揚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等等。”我叫住他:“林揚,低頭。”
林揚一臉茫然地在我面前低下頭來。
我突然湊上去在林揚的嘴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林揚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徐瑾!你奪我初吻!”
“那又怎樣?”我站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一臉無賴。
“那……”林揚突然又低下頭來:“那我也要奪走你的。”
還來不及反應,嘴唇就被一片溫暖覆蓋住了,同時靠過來的還有林揚帶著洗衣粉香的懷抱。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貼近眼前這個少年,他的吻輕柔而濕潤,青澀而熱烈。如果不是那一刻,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的心臟原來可以跳的那么劇烈,每一次都仿佛要蹦出胸腔,每一聲都震耳欲聾。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想,如果時間能夠只停留在這個瞬間就好了。但是好像又還不夠,因為我還貪婪地想要跟他擁有一整個未來。
面對我們倆這種一眼就能識破的早戀,兩家的爸媽相當默契地采用了看破不說破,只要不影響學習就任由發展的策略。
而實際上,林揚的學習成績還略有提高。
我也曾經想過像所有青春言情一樣,通過自己的感染和說教,讓林揚好好聽課,成績大幅度提升,然后考個同校什么的。
對于好好學習這件事,林揚也斬釘截鐵一本正經地答應過我。
可是林揚鐵打的意志,磁鐵打的眼皮。一到無聊的語文生物課就睡得不省人事。
林揚撅著嘴朝我嘟囔:“怪我嗎?明明是因為那幾個老太太講課像念咒。”
我沒好氣:“她們念咒你就睡啊?你是大圣嗎?”
林揚:“……”
好在陪我自習的時候,林揚學得再無聊,為了給我面子也不吵不鬧不睡覺,乖乖陪我一起看書。雖然他的成績還是差,但好在也有進步。
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事,我真的以為,我和林揚,是會結婚的。
林爸爸林媽媽想安排林揚出國留學,說他的成績如果留在國內高考的話,沒什么出路。
林揚不肯走。他這種天天活躍在籃球場上沒心沒肺的人,正屬于少年不識愁滋味,又不知柴米油鹽貴的時候。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依照林揚的成績留在國內,十有八九會考一所不知幾本的學校,認識一幫三教九流,打幾年游戲,過幾年頹廢無聊的時光。然后畢業之后隨便找上一個什么工作,過早地變成一個腆著啤酒肚無趣的中年大叔。
我愛他,但是我不想看到因為我而變成這樣的他。他的英語很好,數學和計算機技術很高,如果去國外好好修習,他一定能成為一個很棒的人。
我說:“林揚你去吧。”
林揚不聽:“我就是想跟你呆在一起。”
我:“……”
眼看著離要走的期限越來越近,林揚還是一如既往地倔。我開始跟他頻繁的吵架。
因為我很慌張。因為我發現林媽媽連看我的眼神好像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我知道,事情在向越來越糟的方向發展。
所以那天,我挑了林揚中午吃飯必經的那條路,挽著魏海的手經過他面前。
林揚瘋了似的揪著我:“徐瑾你別鬧了!你肯定是因為想讓我出國是不是?!你別這樣!”
我很想說“是”,但沖出口的卻是一聲冷笑:“本來不被你撞見的話,這件事我是不想說的。不過既然這樣了……林揚你還真以為我是為你好才讓你出國的啊,膩了好嗎?!想找個理由讓你趕緊滾蛋,你怎么就不識抬舉呢?非得讓場面這么難看嗎?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我徐瑾成績什么樣你什么樣?!我很快就可以參加大學自招了你呢?!跟我在一起,你憑什么?!”
如果不是那次,我不會知道,原來我說起話來,也可以是這么狠心,這么惡毒的一個女人。當看到林揚嘴唇發白的時候,我真的特別討厭我自己。
我很想哭,想抱住他說不是這樣的,可是我不能。
林揚走了,他離開的那一天塞給我半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徐瑾,我詛咒你離開我以后是不會幸福的。”
到我28歲這一天,林揚離開,已經十年了。
09
思緒拉扯回現在。
我聽見林揚緩緩地開口:“其實我知道你當年沒和魏海在一起。”他頓了頓:“離開之后挺久的,大概是畢業那會兒,魏海就給我發了條私信,問我是不是跟你和好了。我說沒有。他說我走之后你很快就跟他撇清關系了,再到畢業前也沒見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所以才想來問問我,是不是跟你和好了。”
林揚笑了笑:“他還特別苦逼的跟我說,原本以為自己是備胎上位,結果最后才發現自己連個備胎都不是啊哈哈。”
林揚見我低著頭不說話,又繼續說:“其實徐瑾,雖然我離開的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發沒發現那張紙條只有半張。”
我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另外那半張,在我這里。”林揚打開錢包,抽出半張紙條:“這些年我都帶在身上了。”
那張紙的質地大小都跟我以前收到的那半張完全一樣,只是好好一張紙已經變得又黃又皺,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林揚的。
上面寫著:
“你的幸福,只能我來給。”
我突然淚如雨下。
林揚看上去有些慌:“徐瑾你別哭啊。我知道是我不好……其實當時寫完上半句我就后悔了,然后就加上了下半句。可是因為當時真的很生氣,所以就把上面的那半撕下來給你了。其實我是想等……等我回國,能配得上你能給你幸福的時候,再給你看的。對不起……徐瑾……我不知道它會讓你這么難過……”
“等?你就不怕你寫的破東西一點用都沒有,我早就忘了你嫁給別人連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嗎?”
“我想過。我想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祝你幸福,但是如果還來得及的話……”他舉起手中的半張紙條,然后另一只手把我拉進懷里:“徐瑾,現在我回來了。”
“林揚你這個混蛋。十年了。”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捶他,他也不躲。任由我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止都止不住。
哭夠了我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林揚說:“我昨天才剛回來。給我媽……啊不你媽打電話,她說你今天在這里有個相親大會。我在會場沒看到你,就沿路找過來了。”
我:“……她還跟你說什么了?”
林揚:“她說你表面上在他們面前過得風風光光,可是她知道你一直不幸福……她說,讓我趕緊駕著七彩祥云來救你。”林揚又開始嬉皮笑臉。
我:“……”
“這次……還走嗎?”我問他。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伸出手緊緊抱住我。
如今他西裝革履,可是身上還是帶著陳年的洗衣粉香。
還好。
還好最后所有的苦難都適逢花開。
而我們都還在,都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