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和同事們坐在餐廳外冰冷的板凳上,眼巴巴地望著著接待臺的小姐。我由衷地希望她能看在我饑腸轆轆的份上,發發善心跳過幾個號碼,盡早點到我們。當我無所事事環顧左右時,我發現同樣望著她,抱著同樣渴望的人至少還有十五對。
“六號,六號有沒有?六號,你們有位置了。”那個穿著小西裝耳朵上戴著耳機形似保鏢,神似保安的女生撕心裂肺地叫喊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男士摟著他的小嬌娘走入了餐廳。失望之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號牌。三十五號。
“哎,尖峰時刻。”我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只顧沉浸在饑餓與失望的情緒中,全然沒有在聽那幾個同事的互相推諉。他們的嗓門聲和動作幅度都不小。或許通過這樣的激烈反應,能讓他們感覺好受點。抑或掩蓋自己才是害得大家都吃不上飯的元兇的真相。反正周圍所有人都在大聲交談,他們的夸張既應景又不突兀。但,我真的很厭惡他們的胳膊肘或是唾沫星與我產生交集。某一個不懂風情的同事甚至一邊吵鬧一邊拉拽我的衣服,她要我站在她的一邊與她同仇敵愾。然而,除了“你說對伐?”這句外,我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出于禮貌,我勉強點點頭。心里卻一陣莫名其妙。
我的屁股還想再留一會兒,但對不住了,做主的是大腦,它覺得該走開換換氣了。于是,我一邊托辭去抽根煙,一邊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塊戰場。
我在沒人的角落找了條板凳坐下。我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類似禁止吸煙的標識后,掏出了一支煙塞到嘴里。我用力吸了第一口,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快活的場面。但這些場面只存在了一到兩秒便消失了。我又吸了幾口,直到煙草無法再為我重復勾勒這些美妙的畫面才悻悻地把煙頭掐滅。
“有煙嗎?”有個女聲在向我發出詢問。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臉很圓,上面撲了粉,涂了腮紅,顯得十分紅潤。她的眼睛很大,可睫毛卻不夠長,所以,并沒有令人驚艷的感覺。當然,也不算難看。她扎了一個馬尾,發色沿著發根至發尾逐漸呈現出暗紅色。她的那件白色T恤顯得有些緊,她一定故意選了一件小一碼的衣服。這樣才能讓她的胸部凸顯的更明顯點。衣服胸口部位所印的“虛實”二字通過胸部線條的襯托展現得一清二楚。
她大概以為我不是中國人,于是又用英語表達了一遍,兩只手比劃了一個夾香煙的動作。我笑了笑,遞給她一支。
“給。”我用中文說道。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接過煙,我禮貌地掏出打火機,她婉拒了。她自己點上煙,輕輕地抿了第一口,吐出一陣煙霧。
“爺們的煙的確沖。”
“抱歉,準備不周。下次我會記得帶適合女性的薄荷味。”
她聽了又淡淡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通常情況下,我也不會貿然向陌生人索取什么。實在是,怎么說呢,排隊太無聊,而偏偏煙癮又來得太快。”
“而偏偏我又是你視力所及范圍內的唯一一個有煙的家伙。”
她指了指我,露出肯定和贊許的目光。
她把煙放在中指和食指的第二關節之間。當手指蜷曲時,夾在其中的煙就像害羞的黃花閨女不敢以正面示人。可當兩根纖細的手指伸直時,煙又如騎士手中的長槍明晃晃地亮出。每一個動作都駕輕就熟。她用夾著香煙的手指向一家飯店,就餐的人數不遜于我們所選擇的那家。
“一到周末就到處都是人。你也是來這里排隊的吧?”她問。
“確切地說,是來吃飯的。”我修正道。
“絕大部分時候,就算我們坐在飯桌上了,我們的心思也不在吃上面。”她又抿了一口,“拍照,修圖,做作地寫上一段話,然后讓整個社交群都知道我們在這兒。大部分人來這兒都不是來吃飯的。而是讓別人以為他們在吃飯。”
“也許吧。”
“你有時間嗎?”她把煙掐滅了。
我沒明白她的意思,更確切地說是誤解了她的意思。所以,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們來講故事打發時間吧。”她鬼鬼地笑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讓他們去排隊好了。你看他們多享受。”
“講故事?講什么故事?”我有點疑惑。
“嚇唬人的,感人的,真實的,瞎編的,管它呢,長一點能打發時間就行。我排隊無聊時經常會和別人這么玩。比比誰說故事的本事更強。啊,對了,色情的不準。”
我看了看群里的信息,在我們之前還有20桌要等。既然如此,不如打發打發時間。于是,我在群里發了消息,告訴同事如果有了座位記得通知我一聲。接著,我鎖上手機,自信滿滿地說了一個關于鬼魂復活報仇的故事。
我努力做到繪聲繪色。盡可能多地使用“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魂飛魄散”這樣的成語。我覺得我已經成功化身為史蒂芬金了。然而,我的努力換來的卻是她的面無表情。
“好吧,還不錯。我是說真的。但是,我覺得還是太老套。或許可以再嚇唬人一點。”
“好吧,好吧。看來,你有更精彩的。”我賭氣地回答。
“沒錯。的確如此。接招吧。”她雙手交叉伸過頭頂,腦袋后仰,胸部前傾,完成了一次圓滿的伸懶腰動作。接著,她開始講述她所知道的故事。
有一個老人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她患有輕度老年癡呆,不但對過往的記憶大量缺失,還經常會做奇怪的夢。夢里她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兒,父母帶著她去一個類似幼兒園的地方,最后狠心把她一個人丟棄在那里。這個夢不僅反復出現,而且無比真實。夢境里的樹,街道,人,話語都清晰可見。總在老人的腦海里回蕩著。所以,老人一直很受困擾。但是,好在老人的女兒很愛她,對她不離不棄。為了更好的照顧她,女兒還雇了一個保姆。所以,總得來說,她們母女倆過得也還算幸福。
我還沒提起她們住在哪兒是嗎?這是我的錯。母女倆生活在一個很大很大的鎮子里。我倒是覺得,與其說是鎮子,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住宅小區。內部軟硬件配套一應俱全。學校,醫院,商店,電影院,林林總總的設施應有盡有。你沒見過這種小區?我還真見過。真是有錢人住的地方。
小鎮里,暫且就這么叫吧,畢竟這個地方正是以“希望鎮”自稱的,住了不少的老人。其中不少也是老糊涂了。鎮子的不同住宅區被刷上了不同的顏色,有的是紅色,有的是藍色,有的是黃色。各種各樣的。從空中俯瞰,鎮子猶如一道彩虹。直叫人過目難忘。啊,對了,說到這個女兒,我覺得有必要再多說幾句。
女孩兒的爸爸去世得很早。她父親在世時把她當作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懷里怕掉了。因此這女孩兒多多少少有點大小姐脾氣。你明白的,寵的唄。由于相貌出眾,所以在大學里,她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她有個習慣,喜歡給男朋友綁絲帶。不同顏色的絲帶代表她對這個男生的定位。花花腸子的綁根粉紅的,直腸子的綁根黑色的,憂郁的當然是藍色,理想文藝的則是紅色。你別打斷我,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為啥他們都樂意讓她折騰。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家境不差,自然可以為所欲為。哎,可惜好景不長,她父親得病往生了。葬禮上,那女孩兒流下了記事后的第一滴淚。
她來到遺體邊,眼睛里裝滿了珍珠。她努力抑制住鼻子的酸脹,卻無法控制咽喉肌肉的收縮。她將一根事先已編成蝴蝶結的白色絲帶放在遺體所穿黑色西服的上衣口袋里。這根絲帶是她特意留給父親的。她本打算在自己的婚禮上替他親自帶上。現在,卻是在葬禮上。真讓人唏噓不已。
從此,她性情就變了。變得更成熟,更穩重,更珍惜身邊人,也更多愁善感。
氣氛有些太悲傷?我覺得也是。所以,我們還是繼續往后面說吧。春去冬來,日子一天天過去。有一天平靜被打破。老人突然對女兒說,她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闖禍將昂貴的香水撒了一地,被女兒罵得狗血淋頭。她嚇壞了,哭著哭著便醒了。
女兒抱著她并安慰她。“媽媽,這一切都只是夢,我愛你,怎會忍心責備你。更何況我們家也沒有這種牌子的香水啊。”
“啊,是嗎?可為什么我總能聞到。”老人顫抖的聲音直叫人難過。
那天以后,老人的記憶開始出現了錯亂。她覺得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在她腦海中交織,有時是單獨出現其中一種,有時則是同時出現,有時更是交替出現。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某天,她突然問女兒:“寶貝兒,為什么我們家里只剩下一個保姆,另一個去了哪里?”
女兒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她。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和震驚,好似一大片烏云。然而,沒過多久,那烏云之后又顯露出一縷明亮刺眼的陽光,它好似利劍沖破濃密的黑云,直刺老人的心底。女兒突然笑了,不是虛偽做作的笑,而是真誠的喜悅的笑。
女兒熱切地看著母親。她似乎在盼望老人自己能給出答案。可老人沒能再多回憶起些什么。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又做起了夾香煙的動作。我心領神會又遞上了一根。
“不了謝謝。太沖了。我只是講故事一到高興處就愛做這個動作。是不是很酷?”她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她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便伸手擋住嘴,不希望我這個陌生人看見她那張揚的表情。隨后,她又用這只手順勢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以便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沒過多久,女兒提議帶老人出去透透氣。女兒告訴老人,她有一位閨蜜特別關心老人,想和她見見。老人覺得奇怪,為什么要去和一個不認識的人見面呢?但女兒仍然堅持。她說對方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一直很關注她們母女倆,很想給予點力所能及的幫助。她覺得若不去多少有些駁人面子。
“就去一次吧,也算給個面子。”
老人本不想動,但拗不過女兒,便決定去做一次客。女兒的丈夫開車送她們到達目的地。老人覺得這里似乎曾出現在夢境之中,但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最近記憶混亂所導致的。
她們見到了那位女士。女士對她們,尤其是老人特別熱情。她噓寒問暖,問這問那。她甚至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美食招待她們。
臨走時,女兒指著閨蜜對母親說:“你要是再多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兒就好了,我也能輕松點兒,你說對吧。”
老人用毫無感情的官方式微笑看著對方。隨即回頭對女兒說:“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我掏了一根煙得意地點上。用力吸了一口之后,無不惡意地對我身邊這位自我陶醉的女士說道:“婆婆媽媽,毫無亮點。你的故事也不過如此。”
她沒有生氣,飽滿的胸部有規律地起起伏伏,“虛實”二字若隱若現。
“講故事就得有鋪墊,哪有上來就高潮的。等著,好戲還在后面。”
“繼續。”我把坐姿從前傾變為后仰。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這讓我特別愜意和放松。
在保姆和女兒的精心照顧下,老人的狀態一天天變好,甚至具備了一定的生活能力。冬季的某一天,老人決定自己出門走動走動。她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就適應了行走,她內心充滿了成就感,便決定走得更遠一點。不知不覺間,她竟從遍布藍色樓房的區域走到了遍布黃色樓房的區域。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里,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讓她充滿了好奇。她發現,這里也住著很多老人。只不過他們的狀態比她更糟一點。突然,一位自稱桂花的老婦人主動上來搭訕。當桂花得知老人來自紅區時,面色突然無比凝重。
“跟我來。別離我太近。這里有很多探頭,別抬頭看它們。也別表現出你知道這些。”桂花神神叨叨。
老人出于好奇竟跟著她一起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她們來到桂花的住處。桂花把老人引進門后,悄悄地關上門并上了鎖。老人打量了下桂花。她頭發花白,穿著樸素,一雙布鞋磨損嚴重。她又看了一眼桂花的住所。雖然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卻干干凈凈。顯然一定有人在替她打掃。
她看到一份日歷,她覺得很有趣。因為日歷居然還顯示為1999年。她提醒桂花該換日歷了。桂花卻冷冷地回答她:“現在不就是1999年嘛?!”
老人意識到這桂花恐怕又有些老糊涂了。(天吶,她居然覺得別人老糊涂了。真有趣。)她淡淡一笑,不去糾正桂花。可桂花接下來所做的卻讓老人目瞪口呆。
她打開電視,電視里播放的竟然是1999年的新聞和電視劇。她又打開廣播,廣播里竟然在討論千禧蟲是否會導致人類世界的崩潰。最后,她打開冰箱,冰箱里所罐裝食物上所貼的保質期竟都是1999年前后。
“你還不明白嗎?”桂花湊到老人身邊,她面色慘白如紙,眼睛里卻布滿血絲。她嘴角僵硬,瘦削的臉部更顯一份陰森,“這個鎮子就是騙局。我們都被騙了。他們都是壞人。在拿我們做實驗。時空撕裂的實驗。你生活的地方是2019年,而我生活的地方是1999年。據我所知,還有些人生活在1998年,2008年,各種年份。他們扭曲了時間,把我們置于不同的時空之中,然后又故意抹去我們的記憶。強迫我們重新塑造記憶。他們.....都是壞人。”
老人拔腿想走,桂花并沒有阻攔。但桂花在老人即將離開時,依舊不忘提醒老人:“別相信你那所謂的女兒。那不是你女兒,根本不是。誰都別信。他們都是壞人。”
“你的煙快要燙到你的手了。”陌生女人提醒我。
我急忙丟了煙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坐姿,我幾乎快從椅子上滑下去了。
“然后呢?”我問。
“現在開始感興趣了?”她說。
“快點快點。”
“我猜快輪到你們吃飯了。”她指了指我的手機。
我看到微信群里有幾十條新消息。然而我才不在乎。我可不想錯過故事的結局。
“去他的。趕緊的,繼續。”我說。
自從那次見面后,老人便開始對自己生活的環境和身邊人產生了懷疑。那些交織的記憶出現得越來越頻繁。每一個畫面都似乎在為桂花所說的證明。
“女兒和我其實長得根本不像。”
“女兒身上本有一股茉莉花香,可她沒有!”
“即使我外出不歸,女兒也不曾擔心。她好像時刻把握我的行蹤。”
“我只記得和她共處的這兩年。那之前呢?為什么我不記得有她的存在?”
“還有那個消失的保姆去了哪兒?除非......”
疑慮的種子一旦埋在心底,便不會枯萎死去,只會開花結果。老人不再信任這所謂的女兒。她試探著女兒,躲避著女兒。有一天,她決定讓真相水落石出。
她趁女兒和保姆不在家之際,偷偷溜出家門。她來到商店。她發現商店里的顧客都是些癡癡呆呆的老人,他們拿的東西根本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隨意拿取。有個老頭手里攥著一包衛生巾,而商店服務員也不阻止或提醒。更可怕的還在后面,老頭付錢時,掏出口袋的竟是五張糖紙,他把糖紙放在桌子上,服務員甚至都沒有猶豫,便將糖紙收下。老人并未把買下的商品帶走,而是空著手木然地出了店門。另一個店員快速地把那包衛生巾又放回柜臺。另一個老人上前又用同樣荒唐的方式支付荒唐的商品。
老婦人發現店員正盯著她看,她被嚇壞了,急忙沖出了便利店。她又去了學校。那里更令其不寒而栗。偌大的學校竟然是個空殼子。幾棟教學樓里什么都沒有。全是該死的毛坯房!學校如此,電影院,劇院等都是如此。
她開始相信桂花所說的。這里的人都是壞人,他們在拿我們做實驗!她要去救桂花。她急忙跑去黃區。桂花家房門緊鎖。她拍門,卻沒人出來。她繞道屋子的另一側,透過一扇窗朝里望,發現桂花不在家中。
她怕了。如果發現真相的桂花已經被清除了,那么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她感到天旋地轉。周圍那些目光呆板的老人盯著她看,仿佛很享受見證她悲慘的下場。又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撒腿就跑。她感到自己的雙腿從未如此有力。她必須逃出去。她穿越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終于跑到了小鎮的門口。她看到了希望,只要打開鐵門,就可以擺脫厄運。
然而,當她千辛萬苦弄開鐵門之際,看到的卻是那個所謂女兒滿臉嚴肅地站在那里。一切都是徒勞的,這里有成千上萬的探頭,她怎么可能逃出去。
“李阿婆,我想,我們需要認真談談。”
老李被“女兒”和工作人員帶到了一間大辦公室里。那里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光頭男人。他的絡腮胡經過仔細修整,目光如炬,表情堅毅。
“李阿婆,我是這里的鎮長。而站在你身邊的這位。也就是你所說的女兒。還有那位保姆。其實,她們都是為你服務的護工。你所在的地方,不是小鎮,也不是小區,而是世界上最大的阿爾默茨海默癥病人的治療基地。所以,你也可以稱呼我為院長。”
“現在就讓我來揭曉故事的謎底吧。”院長說道,“幾年前,你患上了阿爾默茨海默癥。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老年癡呆癥。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不僅是你,你的女兒也沒做好準備。你的病情愈來愈重,你女兒的護理壓力也是越來越大。有一天,你無理取鬧竟把她所有的昂貴香水全部拿來澆花。這讓你的女兒精神崩潰。她聯系到了我們,我們同意接收你。他們送你來的當天,你情緒非常激動,吵鬧的很厲害。這就是你夢中一直出現的父母拋棄你的畫面。入院后,你感到被拋棄,所以性情變得孤僻。更因為老年癡呆癥的影響,導致你的記憶力急速衰退,甚至出現了輕度精神問題。你產生了幻覺,硬是把為你服務的兩位護工中的一位認作女兒。沒錯,就是她。而我們也便順勢而為,讓她將錯就錯,以女兒的身份繼續陪伴你護理你。兩年過去了,在我們的精心呵護下。你的病情終于出現好轉。這對我們而言是一次莫大的成功。”
“當然,你也一定會好奇,為什么這里的商店,學校都是擺設。這恰恰是我們的獨特之處。我們在治療過程中發現浸入式體驗能夠幫助病患保留某一部分記憶,甚至恢復部分記憶。因此,我們打造了這一浸入式超大醫院就是希望能夠讓老人們在不脫離現實環境的前提下尋找失去的記憶。另外,我們還意識到一些老人對于某一年代的記憶特別深刻,于是,我們就將她們的生活環境打造成那個年代的樣子。希望能夠幫助他們找回記憶。比如你的戰友,桂花。她對于1999年的回憶特別深刻,因此,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把她家里的彩電,收音機,食物標簽都替換成了1999年的玩意兒。天吶,那真可費勁。光搜集1999年的電視節目就費了好大的勁。但很可惜,桂花沒有能夠好轉,相反病情更糟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將她從黃區轉移到了黑區。我很難過,真的。如果她家里人能多陪陪她,而不是不聞不問的話,也許....”
院長滔滔不絕地說著,李阿婆呆若木雞。那位護工,就叫她A吧,走上前來安慰她。
“雖然我只是扮演你的女兒,可請相信我,我,真的把你當做自己的母親在對待。我真的愛你。”A哽咽道。
A將一本日記本交到李阿婆的手里。“里面記錄的是你女兒這兩年來的心理歷程。你女兒,就是我們上次一起去拜訪過的那個女士,我所謂的閨蜜。她很愧疚。她很后悔離你而去。也請你理解她,她需要時間去面對這一切。我們拜訪她之后,她終于有勇氣面對這一切了。她現在就在屋外等你。還有她丈夫。就是那天開車載我們一起的男士。他們想帶你回家過年。然后一起面對未來。”
“然后呢?”我下意識地問。
“哪兒有那么多然后。老人和女兒見面了,然后抱頭痛哭。我猜的。至于老人有沒有和女兒一起回去嘛,你同事過來找你了,去吃飯吧。”
我抬頭看見同事沖我揮著手。我知道故事的結局我已無福消受了。不過這沒什么,因為我已經能猜到一二。我起身和她告別,她沖我擺擺手。我很想問她最后一句話,但話剛到嘴邊就又被她搶了先。
“別問我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也別問我這個故事里有沒有我的存在。如果有緣能再見,記得帶薄荷味的煙來。”她說。
我答應了她,便朝著餐廳走去。回頭再看她時,注意到了她綁頭發的獨特方式——不是用發帶,而是用一根白色的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