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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有很想你,只是路邊旅人唱著的歌是你哼過的旋律。
<1>.
慕阿菁總是喜歡蹲在自己的咖啡店旁唱歌的流浪歌手身邊,一邊聽歌一邊看林木森寄來的明信片。然后點燃一支香煙夾在指間,可她不會抽煙,她只是盯著飄在空中的青煙發呆。這是她奇怪的習慣,習慣會上癮。
此時此刻她就蹲在咖啡店旁邊的馬路上,手中夾著一根熄滅了的女士煙和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蓋著的郵戳顯示的日期是兩年前的某一天。手里的明信片被反復看了許多遍,直到歌手收起他的吉他走掉,她才站起身在原地活動著蹲得已經麻木的雙腿。
秋天的夜來得格外得快。她拉起外套的拉鏈,雙手插口袋,搖搖晃晃地走到馬路邊。耳朵里還回響著一句歌詞:“漂流的盡頭,就是你愛的笑容。”是剛才的歌手唱的,也是很久之前林木森唱過的。
林木森的聲音或許更加溫柔。
大概,是這樣吧。
她握緊了插在口袋里的手,盤腿坐在了馬路邊。車流里總是會發出尖銳刺耳的鳴笛聲,還有不時掃過她鞋面的耀眼的車燈。
嘿,我說林木森,你會像我一樣坐在馬路邊看這樣擁擠的車流嗎?你會像我一樣坐在馬路邊,想一個人嗎?
你說,要是我現在回頭,你會不會就站在我的身后,然后問我日出和日落,你更喜歡哪一個?唉,林木森你真不夠意思,我都回了好幾次頭了,你都沒有出現。
“你再這樣坐下去會被交警抓走的。”顧凡慵懶的聲音像螞蟻爬過慕阿菁的耳朵。“阿菁啊,今天是紅豆加綠豆還是黃豆加黑豆?”顧凡穿著服務生制服站在咖啡店的門口朝慕阿菁說。
慕阿菁抬起頭撓了撓耳朵,思緒被一下子拉了回來。
“是顧凡啊。”慕阿菁站起身伸著懶腰說道:“每天都是這兩樣,能不能換一下,咖啡豆怎么樣?”
“不怎么樣。”顧凡說著轉身走進了咖啡店:“快點進來吧,天黑了氣溫會下降。”
慕阿菁點點頭,手里夾著的煙蒂被丟進了垃圾桶。
“林木森,你到底在哪里啊!”慕阿菁看著又明信片輕聲地說,握成半拳的右手輕輕顫抖著。
慕阿菁出過車禍,就在她高考的最后一天。車禍中阿菁的右手受了傷,兩年了,還是會提不起重物,使不上氣力。
可是慕阿菁不記得是怎么出的車禍,也不記得林木森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聽顧凡說,林木森去國外留學了。慕阿菁一點也不相信。可是她沒有別的理由解釋林木森為什么不見了。
盡管林木森在高考之前答應了要和慕阿菁念同一所大學,就是她咖啡店旁邊的大學。
車禍的原因,慕阿菁沒有繼續念書,而是來到了這里,開了一家咖啡店。她父母也在接到調職通知后與慕阿菁一起,搬離了原來的家。
慕阿菁始終都相信有一天林木森會出現在她的面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
可是啊,就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出現的不是林木森,而是顧凡,顧凡就在咖啡旁邊的大學念書。
顧凡第一次出現在咖啡店的時候著實讓慕阿菁驚訝了一會兒。因為長時間呆在醫院,與許多人都斷了聯系。
“顧凡啊,好久不見。”慕阿菁指間夾著香煙,先前的驚訝被她的云淡風輕遮擋住了。
他先是愣了好久,然后摸摸慕阿菁的頭,沒有說話,他眼睛里有晶瑩的淚珠破碎了。
慕阿菁笑笑,眼角滲出淚水。
“真想你們。”慕阿菁說:“有沒有見過我的林木森?”
她說是她的林木森,可是林木森從來都不曾屬于她。這一點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也沒有誰比她更不愿意承認。
顧凡抹了抹眼角,指尖有些微微的濕意,想了想說:“林木森啊,留學去了。”
“這樣啊,那你知道他的聯系方式嗎?”慕阿菁皺著眉頭說道。
顧凡搖頭說不知道。
不久后顧凡就成了慕阿菁咖啡店里的服務生,沒有課的時候就在她的店里做做兼職,幫她打理一下店里的事務,還要陪著她撿豆子。
醫生說要時常鍛煉一下受傷的手,即使不能完全康復,也不至于完全喪失功能。
“阿菁啊,怎么還沒來。”顧凡推開店門故意對身后的慕阿菁說完之后兀自走了進去。
慕阿菁伸出右手想要推開剛剛被顧凡關上的店門,可是咬碎了牙也使不上勁,慕阿菁咧起嘴無奈地笑了笑,透過玻璃門看著顧凡的背影,他在為顧客點餐。
咖啡店里的顧客大多是附近大學里的學生,有許多顧凡的同學,他們都喊他Jason。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像是決定了什么似的抬起左手把門推開了,撞響了門上掛著的風鈴,那是慕阿菁做的,用鈴鐺和貝克的風鈴。咖啡店的名字叫“鈴鐺”。
慕阿菁將散落在肩膀上的長發攏在一起綰在腦后。栗色的頭發在咖啡店里溫暖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原本白皙的臉龐在燈光下卻是近乎病態的慘白。
“阿菁啊,快點把豆子撿完,然后等打烊了我送你回家。”顧凡端著咖啡看也不看慕阿菁。
<2>.
慕阿菁身邊還有許多姑娘,她們總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紀念一些事情。
比如阿莫,她在腳踝上刻著一枚刺青,說這是她愛人的記號。還有左左,她在耳朵上扎一個洞,說這是她和她男朋友第一次吵架時她男朋友打了她一巴掌。還比如說丸子,她在手腕上用香煙燙出一個疤,說這是因為她第一次分手時難過的快要死掉。
可是慕阿菁啊,始終都覺得只有足夠清晰的畫面才能帶給自己足夠大的沖擊感。
她很喜歡拍照,扛著單反裝作很專業的樣子在各個場合下按下快門。總是有很多人熱情地讓慕阿菁幫她們拍照,可是當她們看到相機里自己露出的尷尬,讓慕阿菁羞紅了臉。
顧凡說,再高端的武器交到一個不會打仗的士兵手里也只是一堆廢銅爛鐵。
慕阿菁無所謂地聳聳肩。她愿意,誰也管不著。
吧臺上的豆子怎么也撿不完,才不過幾分鐘慕阿菁便沒了耐心。想要站起身來走走的時候卻看見顧凡推開門跑了出去。
慕阿菁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幸好顧凡跑得不快。
深秋的風刮在臉上有些疼,就在她揉臉的時候顧凡突然放慢了腳步,拐彎走進了另一條巷子,巷子不是很窄,走過巷子便是燈火闌珊的另一條街。
慕阿菁覺得生活啊,大概就是每天開店關店,挑挑豆子,等顧凡送自己回家,然后啊,想著一個人。平淡無奇就這樣生活著,可是總有一些意外不甘心于此,掙扎著把平淡打破。
路佳佳就是那個意外。慕阿菁討厭路佳佳,因為同學們都說,林木森和路佳佳是青梅竹馬呢!般配得很,兩個人以后可是要結婚生孩子的。
長時間沒有見面,路佳佳還和記憶里一樣,身材高挑,卷發明眸,天生的美人胚子。
那林木森呢?慕阿菁一晃神,一下子想不起林木森的樣子,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紗,一點也看不清記憶里林木森的模樣。慕阿菁揉了揉太陽穴,那里有點微微作疼。
嘿,林木森啊,我居然忘記了你的樣子。
深呼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為什么慕阿菁沒有再繼續跟著顧凡走進巷子里,而是在墻角小心翼翼地看著。路佳佳一定知道林木森在哪,慕阿菁想。
通過偷窺這種不雅觀的事情,慕阿菁看到路佳佳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的瓶子遞給顧凡,她的臉從來都掛著溫暖的笑容。
路佳佳如月光般溫柔的聲音飄到慕阿菁的耳朵里,她說:“那我先走了,要去趕火車了。”
顧凡抿了抿嘴角,接過瓶子說:“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路佳佳點點頭后轉身走掉了。
慕阿菁貼在墻上看著顧凡朝自己走來,也不躲,就這樣走上前去,眼睛里帶著笑意。“嗨,好巧。”慕阿菁說。
顧凡將瓶子塞進口袋里,伸出手把遮住慕阿菁眼睛的碎發挑開,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慕阿菁眨巴眨巴眼睛,路燈把她濃密卷翹的睫毛拉成好看的陰影,投射在她有些微微泛紅的臉頰上。
“是藥啊,慕伯伯上次不是說腰疼嗎,我知道一種治腰疼的藥,特別管用,但是只要香港才有的賣,正好路佳佳在那邊上大學,就讓她幫我帶了一些。”顧凡面對慕阿菁的疑問,溫柔地拉著她的手說。
“這樣啊,那謝謝你啦。”慕阿菁微笑著,然后不留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
顧凡看著低著頭的慕阿菁,咧開嘴笑了笑后拍拍慕阿菁的頭:“走吧,愛計較的小姑娘。”
慕阿菁皺皺鼻子微瞇著眼睛,像只貓咪般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4>.
“阿菁啊,睡覺前要記得喝牛奶。”慕媽媽推開慕阿菁臥室的門,把手里端著的牛奶放在書桌上,對窩在床上抱著筆記本看韓劇的慕阿菁說。
慕阿菁目光始終停留在筆記本上,含糊地點頭后突然想起顧凡給爸爸的藥還在外套口袋里。
“對了,媽,今天顧凡給了我一瓶藥,說是給爸爸治腰疼的。”慕阿菁把筆記本丟到一邊,鞋子也沒穿就繞到衣柜旁邊把外套拿了過來。
“你這死丫頭,赤腳踩地上涼得很,你要是感冒了看誰管你!”慕媽媽瞪著慕阿菁赤裸著腳丫子,氣急敗壞地踹了慕阿菁一腳,慕阿菁順勢倒在了床上,吐了吐舌頭從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藥,還有一張明信片。慕阿菁頓了頓,把明信片塞在了枕頭底下。
“吶,給。”
“嗯,你趕緊睡覺吧,記得把牛奶喝了。”慕媽媽接過瓶子走出了房間,慕阿菁低著頭,眼睛的余光瞥見房門被輕輕地帶上。
直到門完全閉合,門鎖發出清脆的聲音時慕阿菁才重新抬起頭,從枕頭底下抽出那張明信片。
林木森啊,為什么我突然覺得,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一樣。在這樣一個信息時代,我居然連你半點消息都沒有。慕阿菁微閉著眼睛,她總是想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從睡眠中醒來后,好多人好多人告訴她,林木森回來了。
慕阿菁每天都帶著這樣的期待入眠,可是甚至在她的夢里,這樣的場景都沒有出現過。她是真的快要忘記林木森的樣子了。
“老慕。”慕媽媽拍了拍書房里正在寫毛筆字的慕爸爸。
“嗯?”慕爸爸推了推滑在鼻翼上的老花鏡答應著。
慕媽媽將剛才慕阿菁拿來的藥放在書桌上,“丫頭說是顧凡送來的。”慕媽媽說著,抬起手搭在慕爸爸肩上替他按摩起來。
慕爸爸停下手中的筆,借著燈光看了看藥瓶,“放抽屜里吧,今天的牛奶放了藥沒有。”慕爸爸說著,又拿起了筆,燈光像流水一樣均勻地灑在慕爸爸的身上,流過他銀白的發絲,滿是皺紋的眼角。
“放了,昨天夜里她又做噩夢了,今天多放了半顆。”慕媽媽說。
“嗯。”慕爸爸沒有再說話,安慰地拍拍肩膀上慕媽媽的手,又繼續寫著毛筆字。慕媽媽吸了吸鼻子,眼眶泛了紅。
慕阿菁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站在一座塔的頂端,她的腳下只有云,周身刮著刺骨的寒風。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離她不遠的陽光。“嘩”地一下,風刮更大了,慕阿菁失去了平衡,從塔尖掉了下來。
“阿菁,阿菁。”慕阿菁皺眉從夢中掙扎著醒來,一睜眼便看見媽媽焦急的臉。
“媽......,”慕阿菁單手撐著身子,想要爬起來,可是渾身酸痛得不像話,又皺著眉重新睡了下去。可是......不是她軟綿綿的床。“媽,我怎么睡在這?”慕阿菁瞪大了眼睛,自己怎么穿著睡衣赤裸著腳睡在了客廳里的地板上?
“還不是你自己貪涼,昨天大半夜還要我把風扇搬出來給你吹呢!都入秋這么久了還這么貪涼,我沒同意,沒想到你居然睡地板上了,你這孩子!”慕媽媽一臉責備的樣子看著慕阿菁然后把她扶起來,“還不趕緊去洗臉刷牙,店還要不要開了!”
慕阿菁齜牙笑了笑,“我怎么想不起來。”
“趕緊走吧。”慕媽媽拍了拍慕阿菁的屁股。
<5>.
慕阿菁站在洗手間的門口看著爸爸媽媽的身影發著愣,忘了手上的動作,原本想去房間里拿發圈把頭發扎起來,卻不想聽見了這樣一段對話。一嘴的泡沫襯得她滑稽可笑。爸爸媽媽的對話在慕阿菁的耳朵里回響著,一時之間她居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就在慕媽媽轉身的一瞬間,慕阿菁逃似的跑進了洗手間。
慕阿菁吐干凈嘴里的泡沫,用清水漱了口。抬起頭看著鏡子里微微蹙眉的自己,慕阿菁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溫柔地梳著頭發,高高的發尾扎在腦后。有許多不安從心底溢生,馬上就要遍布全身。明明是自己的臉,可是看起來卻那么陌生。就像是一個沒有身體的靈魂鉆進了沒有靈魂的身體里,慕阿菁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左眼角還是有著一顆痣,自己還是自己啊。
可是為什么,好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慕阿菁突然咬住了嘴唇,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有著說不出的難受在心底里蔓延。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分析爸爸媽媽的對話。
“阿菁啊,怎么這么久?”慕媽媽敲敲洗手間的門。
“好了好了。”慕阿菁按按太陽穴,捧起水馬馬虎虎洗了一個臉后打開了門。
“阿菁啊,爸爸媽媽要出遠門了,你出去之前記得把牛奶喝掉,把門鎖好啊。”慕媽媽穿好鞋對剛換好衣服的慕阿菁說道。
慕阿菁點點頭,目送爸爸媽媽出了門。
她扣上襯衫上最后一顆扣子,理了理馬尾走出書房。慕阿菁有些不安,蹲下身掀開凳子上的坐墊。已經有些許銹跡的鑰匙像針尖一般刺痛她敏銳的嗅覺。
慕阿菁顫抖著手將鑰匙插入鑰匙孔,輕輕轉動。伴隨著“咔”的一聲,鎖開了。
抽屜里有一些藥瓶,慕阿菁認得其中一個,那是顧凡送來說是給爸爸治腰疼的藥。還有一個已經生了銹的鐵盒子,上面掛著一把鎖。慕阿菁把鐵盒從抽屜里拿出來,盡管看起來有些歲月痕跡的物品,卻仍然堅固無比。慕阿菁想了許多辦法想要弄開掛在鐵盒上的鎖,都無濟于事。
她咬著嘴唇,在把鐵盒放進抽屜里的時候發現原本放鐵盒的位置平鋪著一張紙。慕阿菁把鐵盒抱在懷里,想要抽出那一張紙時,手機響了,慕阿菁手一抖,被嚇了一跳。
手機屏幕上顧凡的名字閃爍著。
“起床了嗎?”顧凡的聲音軟軟的,可是記憶里,顧凡才不會這樣溫柔地和她說話,他總是對慕阿菁很兇。
還在念書的時候,在一個陰雨天里,學校體育館里舉辦了班級籃球賽。慕阿菁因為打掃衛生錯過了第一次比賽,等她冒著雨氣喘吁吁地到達體育館的時候,第二場也結束了。
她一邊不停地跟林木森和顧凡兩個說對不起,來晚了,一邊不停地打著噴嚏。
這個時候顧凡一個勁地罵慕阿菁,說她笨,出來的時候為什么不帶傘。
而林木森,他會拿出毛巾溫柔地幫慕阿菁頭發上的水珠擦干,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裹在慕阿菁的身上。
看,顧凡一點也不好。
“嗯。”慕阿菁答應著,把平鋪著的紙拿出來看了看后對折放入了口袋里。
“起來了就快去吃早餐吧,記得喝牛奶。今天學校有事,我就不過去了。”顧凡說。
“好。”慕阿菁站起身看著桌子上的牛奶發了會呆,猶豫了一會還是一口飲盡了。
“鈴鐺”今天沒有開門,因為對于慕阿菁來說,今天有比開店更重要的事。慕阿菁覺得自己好像被藏在一個繭里......一個被謊言編織的繭。她睡在繭里面兩年,一定有好多事情都變了,而她都不知道。不過現在她有了破繭而出的武器,是被對折后塞在她口袋里的紙。
紙上印著“珉海心理咨詢”的字樣,還畫著一幅亂七八糟的畫。右下角寫著地址和聯系方式。
看到地址后,慕阿菁蹙起眉頭,那地址是她之前生活過的城市。
<6>.
慕阿菁坐在火車上,對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場景發呆,懷里緊緊抱著從抽屜里拿出來的鐵盒。口袋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慕阿菁拿出來按下關機鍵又塞了回去。
感覺像是被背叛了一樣。她扯起嘴角自顧自地笑了笑,她沒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兩個小時的車程,慕阿菁下了火車后直接打車去了珉海心理咨詢。
在咨詢室的樓下,陽光晃花了她的眼,她隱約覺得她想要知道的一切都能在這找到答案。太陽穴突然傳來的疼痛讓她險些站不穩。她索性把鐵盒墊在屁股底下,坐在上面輕輕地按揉著疼痛的太陽穴。
耳邊響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慕阿菁循聲抬起頭,竟是她。
“阿菁?你怎么會在這里?”路佳佳抱著一大堆文件看著蹲在地上的慕阿菁,一臉驚訝地說。
“對啊,你怎么在這里?顧凡不是說你在香港念大學嗎。”慕阿菁不去看路佳佳,像是自言自語般,抽出屁股底下的鐵盒,目不斜視地從路佳佳身邊走過,“我要找珉海。”
“阿菁你......”路佳佳小步跟在慕阿菁的身后,好看的兩片柳葉眉此時正扭在一起。
“不要再騙我了吧!”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除了她。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路佳佳,眼睛里閃著光盛滿了掙扎。她不知道就這樣貿貿然打破現狀的后果是好是壞,但是她不愿意自己一直被裹在繭里。
路佳佳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握住慕阿菁的手說:“走吧。”
冰涼的手指突然被一股溫暖包裹住,慕阿菁一怔,像是突然被刺破云層的陽光注入體內,溫暖隨著血液流淌到身體里每個角落。
“阿菁,我可以和林......啊不是,那個我可以和顧凡說一聲嗎?”咨詢室門口,路佳佳的手搭在門把上,對咬著手指,臉色有些蒼白的慕阿菁說。
慕阿菁搖搖頭,抱緊了懷里的鐵盒。
“那好吧,我們進去吧。”路佳佳說。
推開門迎面撲來一陣清香,慕阿菁深吸一口,有些眩暈。揉了揉太陽穴,竟沒了先前灼熱的痛感。
背對著慕阿菁在玻璃窗前站著的是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房間里也是一塵不染的白和些許深藍,有大大的玻璃窗,掛著淺藍色的窗簾,四個角落都放著加濕器,或許是添加了某種精油,香氣滿溢。左邊的窗戶下是一張躺椅,毛茸茸的。靠右的窗戶旁擺放著一張淺棕色的辦公桌,上面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嗨,好久不見。慕阿菁,還記得我嗎?我是珉海。”他緩緩轉過身,看著慕阿菁微笑道。他戴著黑色邊框的眼鏡,眼睛里滿是笑意。
慕阿菁抱著鐵盒皺起眉,男人有些熟悉的臉不斷地在她腦海里放大,又是一陣眩暈,太陽穴陡增的疼痛讓慕阿菁站不住腳,一個趔趄向后仰去。
“阿菁!”路佳佳大叫一聲,迎上前去抱住了阿菁,手里的文件散落了一地。珉海也走近一大步,伸出雙手扶住了慕阿菁。
有了支撐的慕阿菁站穩了身子,將懷里的鐵盒遞到珉海面前。發出的聲音有些顫抖,“幫幫我。”
珉海接過鐵盒,摸了摸他額前細碎的頭發,“你先休息一會吧。”珉海說著,扶著她要她在躺椅上睡一會。
慕阿菁搖搖頭,正想說些什么,卻被珉海打斷了。
“阿菁,來,看著珉海哥的眼睛,我們去椅子上休息一下。”珉海撫了撫慕阿菁的頭與她對視著。
睡意的水流席卷而來,將慕阿菁包圍。慕阿菁感覺到眼皮越來越重,無力地眨了眨便閉上了眼睛。
<7>.
“最后一天了,一定要好好考啊,說好的念一樣的大學呢!”慕阿菁仰起頭微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
林木森笑著拍了拍慕阿菁的頭,柔聲道:“加油。”
慕阿菁拼命地點點頭,看了站在林木森身后的路佳佳一眼,齜起牙朝她笑笑說:“你們快走吧,別耽誤了考試。”她沒有和林木森在一個考點考試。
“阿菁你能不能別那么任性!”林木森走后,站在一旁的顧凡抓住慕阿菁的手嚴肅地說道。
“才不是任性。”慕阿菁撇撇嘴,白了顧凡一眼。
“你明明知道你爸媽不想讓你去那么遠的地方念大學的,為什么還要那么自私,一點也不考慮他們!”顧凡看著漫不經心,一臉無所謂的慕阿菁,心頭一緊,像是被什么突然扼住了呼吸。
“是我自私還是你自私?明明是你想要我留下來不是嗎?你考不上大學也不許我考上不是嗎?更不許我和林木森一起不是嗎?”慕阿菁一把甩開顧凡的手,抱著胳膊像看敵人似的盯著顧凡的眼睛。
“不是這樣的......阿菁,真的太遠了,我怕......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能馬上趕到你身邊知道嗎?”顧凡看著慕阿菁,難得溫柔的目光里流露出許多的難過。
慕阿菁一愣,清晰地看見顧凡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自己的倒影。
“有林木森在。”慕阿菁移動目光不去看他,態度堅決。
街對面的綠燈閃了幾下變成了紅色。
有什么東西在顧凡體內突然破碎了,他疼痛地大叫:“他不喜歡你啊!他不會喜歡你的!”
慕阿菁腦袋“嗡”的一聲,怒火完全被燃燒。她抬起了頭,怒紅了眼睛朝顧凡說道:“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喜歡你的!絕!對!不!會!”慕阿菁瞪著顧凡,帶著自己所有的不愉快,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她知道,她比誰都知道林木森不喜歡她,林木森可以和任何人溫柔地講話,為任何人擦頭發,但他只對路佳佳生氣。
突然而來的沖擊讓顧凡后退了一大步,他扯起嘴角冷冷地笑道:“真不要臉。”他在嘲笑她,也在嘲笑自己。叫做心臟的地方大概是被撕碎了,否則怎么會有抑制不了的痛楚。
慕阿菁抱緊了胳膊,將自己圍起來:“你一定要這樣嗎?”不咸不淡的語氣像荊棘一樣劃破了顧凡的皮膚,他無所謂地挑眉,眼睛里突然暗淡的光終于承認自己滿身傷痕。
“再見!”沒等到顧凡說話,慕阿菁便說出這兩個字來。再見顧凡,你在我眼里突然連朋友也不是。她抬起頭注視著顧凡的眼睛,她說:“你自己不好受,一定要讓別人不好受對嗎?”說完她轉過身走在人行道上,又自言自語了一句,可是我啊,又好到哪里去呢。
“阿菁小心!”顧凡猛地撲過來,將慕阿菁護在懷里,隨后“砰”地一聲巨響在慕阿菁耳邊炸開,身體一下子失去了知覺,只能隱約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她好像有些累了,眨了幾下眼睛就閉上了。
<8>.
拉上窗簾的房間有些暗,路佳佳坐在一旁緊緊握著躺椅上慕阿菁的手。她一直在睡夢中掙扎,汗珠從額角滑落浸濕了墊在腦后的枕頭。
“珉海,已經半個小時了,阿菁怎么還沒有醒來?”
“一直以來都不愿意面對并且選擇忘記的事情,一下子接受起來,恐怕很難吧。”珉海一邊翻閱從鐵盒里拿出來的一疊病歷,一邊觀察慕阿菁的動靜。
路佳佳握著慕阿菁的手,緊鎖眉頭沒有說話。她閉上眼睛仍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天。
她和林木森剛出了考場,半天待在考場里與外界完全斷了聯系,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考場外的新鮮空氣,感嘆一下終于從學習的硝煙里爬出來,便被考場外各個家長嘴里傳播的消息嚇白了臉。
他們說,就在今天早上考試開始前的一個小時,C中學附近街上發生了車禍,遇難者身上攜帶的物件證明他們是應屆的考生,一男一女,一個叫顧凡,一個叫慕阿菁。女的在過馬路時沒有看紅綠燈,男生想要把女生拉回來,可是沒想到迎面駛來的貨車撞了上來,女生被男生推了出去,只是右手受了傷。而男生卻倒在了車輪下,沒等到救護車來,當時就沒了呼吸。
聽到這個消息,路佳佳和林木森倒吸了一口氣,問了醫院地址后飛速趕了過去。
病房里顧凡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張白布蓋住了他俊俏的臉。他媽媽坐在床邊,沒有絲毫淚漬的臉上面無表情,麻木而機械地一下又一下擦拭著顧凡滿是血污的手。而顧凡的爸爸也只是窩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路佳佳和林木森推門進去,顧凡的媽媽抬起頭,看了看臉色蒼白的他們,喃喃自語道:“你們還活著,你們還好端端地活著......”
路佳佳咬咬牙正準備說些什么,突然闖進來的護士打斷了她,護士告訴他們,顧凡要被送去太平間了。
路佳佳以為顧凡的父母會崩潰地大哭大叫。顧凡死了這個事實連她都不能接受,何況是顧凡的父母。但他們都很平靜,整了整衣裝,跟著護士走出了病房。
回憶起來,那好像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顧凡的父母,之后便聽說他們移民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消息。
“啊!”
一聲尖叫闖入了路佳佳的耳朵,把她從回憶中拉回來。路佳佳看向慕阿菁,她正坐在躺椅上,大口大口喘著,碎發被汗水潤濕貼在額前。
“你怎么樣?”珉海放下手里的東西皺著眉頭看著慕阿菁。
慕阿菁搖搖頭,神情有些恍惚,她說:“我和顧凡出了車禍。”
“然后呢?”珉海把她額前的頭發撥開,接過路佳佳遞過來的紙巾擦去她額上的汗珠。
“他死了。”慕阿菁將頭埋在手心,淚水從指縫間流出來,滴滴答答掉落在她的衣角。
“阿菁。”路佳佳輕輕喚了一聲,站起身摟住她,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撫過她的后背。
“還有嗎?”
“想不起來了,頭好痛。”慕阿菁放松了身子靠在路佳佳懷里,斜視瞥見旁邊已經被打開的鐵盒。
“那我來告訴你好嗎?”珉海揮了揮手中的病歷,柔聲道:“你是在車禍后第三天醒來的,你的主治醫師說你恢復得很好,精神也很好,但奇怪的是你并不記得有一個男生和你一起發生了車禍。”
“出院后,你回了家,拒絕任何人的探望。白天你在家里養病,去醫院做術后康復,這都很正常,可是到了夜晚,天一黑,你便開始煩躁不安,昏昏睡去后又從夢中驚醒。”
“從睡夢中醒來的你會坐在書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寫著題目,你說,明天就要高考了,你一定要考出好成績。”
“你的父母嚇了一大跳,認為車禍給你帶來了陰影,于是把你交給了我,要我為你做心理輔導。對你觀察了一段時間,我發現你有輕微的精神分裂。”
“我建議你的父母帶你換一個地方生活,同時加以藥物治療,你已經逐漸在康復。只是你始終不記得顧凡出了車禍并且死去的事情。你知道你的朋友們都考上了心儀的學校,然后開始了大學生活。漸漸地我也失去了和你以及你家人的聯系。”
“直到一年前,你的一個朋友的出現打亂了你的生活,你又開始在半夜醒來。你的父母找到了我身邊工作的路佳佳,這段時間你的藥都是她送去的。”
慕阿菁吸了吸鼻子,往后倒去,緊閉著雙眼躺在躺椅上。珉海的話像是一團棉花堵在慕阿菁的腦海里。她把珉海的話一遍一遍地在腦海里回放,包裹著她的繭被一絲一絲抽出來,最終化為塵埃消失在空氣中。
“我的病會好嗎?”
“會的,阿菁。”
慕阿菁聽到除了珉海和路佳佳之外的另一個聲音,像是光年以外卻又近在咫尺。她睜開眼睛,嘶啞著喉嚨呢喃:“......林......林木森。”
“歡迎回來,阿菁。”林木森彎起嘴角,連眉梢都掛著笑。
是啊,她回來了,她把真相找回來了。顧凡不是顧凡,他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林木森;顧凡不是顧凡,他已經為了自己而死去。可她居然把別人認作是他。慕阿菁在心里責怪自己。
“我最壞了對不對。”回程的路上慕阿菁對坐在對面的林木森說。
“阿菁,你聽我說,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想......”
“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慕阿菁高聲打斷了林木森的話,列車里的乘客都將奇怪的目光投向他們。“我要下車,我要去找顧凡我要下車!我甚至連他的墓碑都沒有去看一眼。”
“阿菁,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好不好?”林木森按住慕阿菁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顧凡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才會救你的知道嗎!你不能讓他白白地死去。”慕阿菁仰臉閉緊紅紅的眼睛,伸出雙手遮住自己的臉:“我只想見他最后一面。”
天空灰蒙蒙開始下起了細雨,墓園里一片寂靜。慕阿菁捧著一束花,盯著墓碑上的照片,泣不成聲。
她彎下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將墓碑旁的一顆碎石子裝進了口袋里,隨后便側坐在一旁拿出紙巾擦起了墓碑。
“顧凡,謝謝你。”慕阿菁的頭抵在墓碑上哽咽道。
<9>.
再一次坐上返程的火車,慕阿菁沒了先前的暴躁和不安。倚靠在抽煙區旁,她點燃一根煙,看著飄升在空氣中的青煙又發起了呆。
當一截煙灰掉落到地上的時候,慕阿菁終于回過神來,對站在對面的林木森緩緩說道:“我好像,沒有想象中那樣喜歡你。”否則,怎么會把他當作顧凡。
“所以,你不用覺得虧欠了我什么對我那么好。所以,你去找路佳佳吧。”
”阿菁......”
“我想我應該是想要你像顧凡一樣喜歡我,才會把你當作是他,你說呢?”
“阿菁......”
“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吧,嗯,想想也是......唔......”慕阿菁帶著有些沉重和自嘲的語氣。
慕阿菁話還沒說完,便被突然伸過來的手捂住了嘴巴。
“阿菁,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聽我說呢!一定要讓我用這種粗魯的方式才能讓你安靜嗎?傻瓜阿菁,路佳佳的男朋友是珉海你知道嗎?”
慕阿菁被捂住了嘴巴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知道。
“聽著,阿菁,我喜歡你,無論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后,我都會喜歡你。別問我為什么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只是覺得在我還沒有能力給你幸福之前,我不能自私地擁有你,然后讓你失望,讓你難過。我會陪你找到顧凡的父母,會和你一起撫養他們終老。”
慕阿菁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驚訝片刻后又低垂著眼簾。沉默良久,有淚珠從林木森的手背滑落。林木森松開了他的手,拉著慕阿菁回到座位上,輕輕擁她入懷。
<10>.
嘿,正在看故事的朋友們,你有時間嗎?可不可以到“鈴鐺”里逛一逛?
喝一杯咖啡也好,幫老板娘發一張關于“顧凡之旅”的傳單也好。他們在找人,一對年邁的夫妻。或者,你們可以留下一張照片嗎?老板娘準備把它掛在墻上。或者,你們坐下吧,認真聽一首歌。“鈴鐺”里駐唱的歌手一直在遠方流浪,偶爾停留,為行走的旅人唱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