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將玫紅色的奔馳停靠在金豐村口一棵歪脖子柳樹旁,柳樹腳下嶄新的通村公路如一條玉帶蜿蜒進村。
李月從后備箱拿出一雙Puma換下尖頭小牛皮短靴,一會兒可以利索地幫鄭老師爬高就低,擦擦窗玻璃,貼上對聯,掛幾串燈籠。
李月抹掉大紅色的口紅,將披肩卷發束成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巧月,巧月”,好像是鄭老師,李月回頭,沒有人。
李月其實叫李巧月,自從成功地打入城市,李巧月就將那個“巧”字去掉,一字之差,味道卻完全不同。
李月從卡袋里抽出一張銀行卡,回憶了一下,這里面有多少?七八萬吧,記不清了,應該不低于五萬,李月將卡塞進米色大衣口袋里,這真不算多,鄭老師在李月心里是父親般的存在,給父親五萬怎么會多呢?
丁酉年臘月三十,38歲的成功女性,都市白領李月,走在鄉間公路上,天氣出奇的寒冷,李月大口呼吸著凌冽卻清新的空氣,肺部鮮活地跳動,帶動心臟做舒展運動,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憋出的心火一點點下去,人舒坦多了。
在李月38年的人生中,15歲那年的春節是最完美、最讓她念念不忘的人間至味。
李月用紙巾揩了一下鼻尖,李月記得23年前腳下的這條路還是泥巴路,很窄,那時候沒有汽車,路上多的是自行車,誰家有輛摩托就被稱做闊戶。
那年,巧月盼啊盼,年三十了,爸爸還是沒回來,爸爸說他今年沒掙著錢,不回來了。連著幾年爸爸都是一樣的說辭,媽媽是辛苦倔強的農村婦女,心里怨氣沒處撒,巧月成了她的出氣筒。媽媽說,女娃娃讀那么多書有屁用,別上了,賠錢貨。巧月不敢看媽媽憤怒的眼睛,天天提心吊膽,低眉順眼。
新衣服、好吃的,絕對和她家無緣,越到年關,媽媽火氣越大,通常連著罵好幾天,罵的蕩氣回腸,驚天動地。
媽媽罵:巧月,你臉咋長的那么大,跟腫了似的!
還有一次,媽媽望著巧月的眼睛說:聽說你爸在外面勾搭的狐貍精和你長一樣的眼睛,鷂子眼,吃人心,挖人膽。媽媽說著,用手里的竹簽在巧月眼前咬牙切齒地晃了幾下,彷佛控制不住就要戳瞎她。難看和貧窮是壓在巧月身上的兩座大山。
這年臘月三十,媽媽帶著弟弟回娘家,巧月在家守門。巧月溜上小鎮的街頭,她打算用身上僅有的五毛錢買個燒餅,吃了早早睡覺,反正自己也沒有年夜飯,天氣又出奇的冷。
小鎮街頭聚在一起玩鞭炮的孩子,時不時這里“咚”一聲,那里“咚”一聲,甘蔗攤位前聚了不少人,他們在進行最后的采買……
巧月從街這頭走到那一頭,也沒一個賣燒餅的,有人喊她:“李巧月,李巧月。”鄭老師推著自行車,后座綁著幾根甘蔗。
“我想買個燒餅,我今天一個人。”
“傻姑娘,年三十的誰個吃燒餅,誰個又賣燒餅?”
“燒餅是我的年夜飯….. ”
“走,去我家。”
鄭老師是巧月小學的班主任,鄭老師將甘蔗綁在自行車前杠上,一個后踢腿上了28圈的飛鴿自行車,鄭老師吆喝:“快上來。”
巧月一躍跳上了后座。通往村里的泥路顛簸且灰塵飛揚,鄭老師回頭喊:“扶住我的腰,小心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