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離開一個地方后開始原諒它。——查爾斯·狄更斯
“今天太陽挺好,到學校可以曬個被子。”在村西頭的公路旁等著大巴時,一個想法竄入了陳生的腦海,過完了年的他正在返校的途中。
過年得閑,附近鄉民尤愛出來遛彎,路上行人來來往往,他卻只顧低頭玩著手機。鄉下的手機信號不是太好,一局王者榮耀很快在隊友的互相謾罵中輸掉。
陳生熟練地再開了一局,打野趙云在王者峽谷忙碌地穿梭,即使在游戲里七進七出后死掉,他也始終沒有抬頭。
這其中的原因,大概要追溯到他的童年。
從小,陳生在家長眼里就屬于“嘴笨”的孩子,他永遠記不住大大小小的親戚們該怎么一一稱呼,每次家里來人,都要父母囑咐著去問好。
而七大姑八大姨們組成的親族,在陳生的認知中,并未對他的成長有什么助益,反而要耗費精力去維持——他們總是一貫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卻總認為自己語重心長。
在這個村里陳是大姓,村里的人難免沾親帶故,萬一抬頭遇見個面熟的,又不愿意或者不知道怎么問候,那就很尷尬了。
低下頭避免了“觀測”的行為,就不用知道碰到的那位是不是你二大爺,作為「薛定諤的二大爺」定律的忠實擁躉,陳生果斷選擇了向二大爺們低頭。
陳生向來不是外向的人,在公眾場合多少有些不自在。所幸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并未持續多久,司機師傅難得發了善心,大巴踩著點呼嘯而至。
放好箱子,上車,買票,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這樣的流程,他已經走了很多遍,將來還會更多。
大巴且開且停,將沿路的散客一一吞入腹中,等到填飽了肚子,便加足馬力,向著目的地一路絕塵而去。故鄉也終于被甩在了身后,越來越遠。
剛剛坐定,微信上就傳來姑姑的信息:
“阿生,坐到車了嗎?”
“嗯,剛上車。”
“路上注意安全,到南京了發個信息給我。”
“好的。”
“一路順風!”
看吧,又是無關痛癢的絮叨,往日的陳生總是這樣不耐煩著,今天卻有些紅了眼眶。
在陳生外出求學的前三年,確是不懂故土難離的“愁滋味”的,少年心氣比天高,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
在從前的他的眼里,家鄉只是泥淖,天大的雄心壯志也會失陷于此。
這種觀念是什么時候開始起了變化呢?
大概在他看到爺爺的兩鬢越來越斑白時;
大概在工作實習被上司無緣無故挑刺時;
大概在無憂的少年終于要踏入了社會時……
唯有故鄉,是不需要KPI,也沒有爾虞我詐的地方。這時候的陳生,卻有一種離它越來越遠的感覺,這其中又摻雜了太多的不可抗力。
《荷馬史詩》中的奧德修斯,英雄如他,帶領船隊在海上搏擊狂風巨浪,也不過是為了一場歸家之旅,為了能駛入故鄉的港灣。
大巴帶著特有的節奏搖晃,像極了小時候的嬰兒床。
帶著亂七八糟的思緒,陳生昏昏睡去,把自己揉進了故鄉沉沉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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