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昨天想著一齊把那些記憶的碎片傾倒出來，后來心緒不穩就停止了，但晚上我做了長長的夢，夢里像電影老膠片一樣的感覺。夢里的我好像在參加小天使合唱團。我們進入了一個大禮堂，那個禮堂比平時見過的還要大百倍，人反而在禮堂里顯得有點大，像用的特寫鏡頭。我試著說了一句話，聲音像從耳返里回蕩過來的一樣，清晰又遙遠。我看見老師招呼著一群穿迪卡藍衣服的學生集合。站在舞臺上，時而向左，時而向右。總之是各種偏差，期間不乏有幾個男孩子在打打鬧鬧，氣得老師大吼好幾聲，聲音又像從耳返里折射出來，碰在禮堂的墻壁上，碎了一地。那個老師不是百合老師，是一個不認識的女老師，她個子很矮，有點胖，剪的短發，臉上油亮亮，大概都是青春的膠原蛋白吧？
我像一個觀察者，游走在隊伍的邊緣，又像是其中的一個群成員，總是被推搡著來來去去換隊形。我站在舞臺上看這觀眾席上的觀眾，熟悉又陌生，熟悉到好像在哪里見過，陌生到一個也想不起來是誰。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似乎是以現在的心境回到過去的。我想大概是白天想的有點多了吧？思緒帶著我從夢里又經歷了一遍。
正文：
早晨醒來還是會想起百合老師，想起一次音樂課上，她跟我們說要玩一個神秘的游戲，每個人必須起來唱一首歌，而且是同一首。她要采集聲音參加童聲比賽。對于當時的我們小毛頭來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采聲，只知道她拿了一個長長的話筒伸到每一個同學的面前，喊“預備，開始，唱”，同學就唱起來，在同學們唱的過程中，她時不時要按一下跨在腰上的小型錄音機。我好奇地盯著這一系列的動作觀察，竟然沒有發現話筒早已遞到了我跟前。我好像反應慢了半拍吧？百合老師把伸縮話筒收起來，走到我跟前拍著我的肩膀說：你是不是有點害羞呢？沒關系，只要你唱自己的就好了。現在想想我哪里是害羞，根本就是反應慢半拍啊。這好像要跟百合老師說聲抱歉了，讓她安慰了我半天。后來采集完所有的聲音，她喊我去講臺上再唱一遍，對著全班同學說，你們覺得不覺得她唱的好聽呢？她聲音溢出來讓我的心上亮起了一道彩虹。現在倒回去想想她真的是那些年里我們心中美好的彩虹啊，給我們單調枯燥的童年里添了很多彩虹色，而且冒著彩色的泡沫。
后來我就成了小天使合唱團的一員，也成了百合老師開小灶的學生。記得那時候我們的教室是平房，一到冬天就要燒那種土爐子。空間大，爐子很小，加上密封不緊的門窗，我們就像坐在廣場上吹風一般，感冒總是逃不過的。我小時候很愛生病，一感冒就要咳嗽不止，一直咳到臉通紅為止。那時候要參加縣里舉行的文藝活動，百合老師會格外注意我的嗓子。她經常喊我去她宿舍里“練習”，說是練習，更多的時候是給我熬一些梨湯，好像還有川貝，只是那時候不懂，只是覺得味道怪怪的，但是又有點好喝。所有的小孩子都希望自己被看見吧？就像她看見了我，食物的口感已經是次要的了。
印象里百合老師的宿舍很整潔干凈，而且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香味。是單開門的綠色房門，房門上有六塊隔斷的小玻璃，她掛了一塊紫色的窗簾，從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可以從里面看到外面的一些景物。推開綠色的房門，看見一個支起來的臉盆架，臉盆架上放著一個紅色釉質的鐵臉盆，臉盆永遠放著一些清水（最起碼我每次去的時候看到的都是清澈的水，像她的模樣一樣干凈），因為是清水，所以盆地的圖案更是明顯，是一只鳳凰。如果你把手伸進水里，那一只鳳凰像游在手心里一般。臉盆架上還有二層支架，是放毛巾的地方，百合老師的毛巾是粉黃色，特別少女的顏色，帶著一股她身上的味道。她會用那條毛巾給我擦臉，一邊擦一邊說：真是個小臟貓啊。臉盆架的右邊是一個簡易的木色桌子，桌子上帶著一個小抽屜，小抽屜里放著百合老師的瓶瓶罐罐，大概也是個愛美的女孩子吧？讓我想起我的二十五六歲，好像確實活得不像一個女孩子。跟九十年代的百合老師比起來，我還是糙了太多太多。印象中百合老師用的雪花膏是白色瓶體，綠色蓋子，上面的字已經記不清了，只是打開以后現在想起來是桂花味兒，很特別的味道，與當時我們用的完全不一樣。她還有一瓶可以拍在臉上的化妝品，那是一個藍紫色的玻璃瓶子，現在想起來有些不夠高大上，但是在當時看起來覺得很高級，像琉璃制品。物品仍然不記得上面的字，但是好像知道字很大，是白色的。
木色桌子上百合老師喜歡放一塊白色蕾絲桌巾，而且擺放的方式是那些年里最流行的。總是把一塊四四方方的桌巾以三角的形式疊放出來，看起來有幾何感。木色的桌子上還有她的手風琴。百何老師喜歡拉手風琴，每一次她背在胸前左右開拉的時候，我都是以星星眼的樣子看著她，那時候的我在想，我長大了以后一定要成為百合老師這樣的人。她喜歡用手風琴給我伴奏，讓我唱《外婆的澎湖灣》《軍港之夜》。她跟著我的節奏，而從來不要求我跟上她。真正的老師應該是這樣的吧，不管學生是怎樣的狀態都能夠HOLD住才是她的能力。我對百合老師的手風琴還有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琴上的開關鍵上鑲著一層水晶。這個在小女生心里象征公主一般的神奇物品讓我每次見了都想摸一摸。我記得摸過的手感，是凹凸有致的，也是有立體面的。我問過她為什么要在琴上安一個水晶，她笑笑不說話，說等你長大了就懂了。她的琴北面是光滑的黑色，黑色上有刻上去的字，像刻在心上一樣。
走過桌子又有一張長條桌，那應該是百合老師的辦公桌吧，桌子上堆著一摞摞的作業，也是那個時候才讓我接觸到高年級哥哥姐姐的作業，讓我有一種快點長大的感覺。還有幾本打開的作業，上面有百合老師用紅筆打出來的圈圈叉叉。本子上的正上方是一個老式臺燈，燈泡里的鎢絲還有點彩色，我曾經好奇地趴在燈上觀察了半天，我就想知道那是怎樣染的顏色，當接通電源以后為什么不會顯現出五彩的光呢？燈罩是深灰色的，燈罩上有斑斑銹跡，一個個的倒像點綴上去的斑點。臺燈的右側放著一臺大的銀黑相間的大錄音。機體是銀色，那幾個播放器是網狀的黑。當接通電源以后，那網狀的黑上會有紅綠白三色燈依次亮起。就是這臺錄音機讓我們聽到了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那臺應該是進口的機器吧，所有的操作鍵都是英文，我只認識一個“stop”，其他的都要靠老師操作，但是就因為懂了一個英文單詞“stop”就已經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一樣，就更想著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或許是它，是她引導了我更向往走向外面。
過了百合老師的辦公桌，就到了她的床。她的床緊緊地貼在辦公桌上。床單是綠色粉色平行間隔的圖案。枕頭是荷葉邊兒的，大概是那些年女生都在追求的公主風吧？荷葉上枕頭上繡著一對天鵝，看上去手法有些粗糙，但朦朧的樣子看起來更美。枕頭的內側繡了一個“光”字。之所以我能記住這個“光”字是因為它在整個淡橘色的枕套上是一個黑色的字體，很明顯地存在。現在互相起來可能像那時她的愛情吧，顏色強烈，愛憎分明。百合老師的被子是白底兒小碎菊花的，上面有淡淡的香，像香皂的味道，也有太陽的味道。因為我總是能看到她曬被子。我到了她宿舍的時候大部分是下午三點以后，那個時候是她收被子的時間，我到了一頭扎進被子，貪婪地聞著太陽的味道，我跟百合老師說，為什么我那么喜歡你被子上的味道呢？她說你更喜歡太陽吧？小時候的我不懂，大了好像有點明白，或許有點哲學的味道。
床的右邊是一個小小的窗戶，窗戶只有兩塊是12寸玻璃的大小，是為了通風吧。窗戶被百合老師貼上了報紙。報紙上的文字我還記得住，是一個關于山區兒童的新聞。同樣后窗戶上的窗框也是綠色的。窗戶的高度已經超過一米七的樣子，因為每一次百合老師要去關窗的時候都要踩著一個四方的板凳。這么想來她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六五左右。每一次到達窗戶跟前的時候總是踮起腳看著想要夠到一般，卻又不得不踩凳子，因為窗戶還要鉗進去墻里一塊兒。印象里墻上的墻皮還是會隨著關窗會脫落一些，不知道那些年的建筑材料是什么在，只是記得墻皮是水泥的，脫落以后會粘著大塊的土，雖有更有很多粉塵出來。脫落的墻皮有時候正好咋在一個高約五十厘米的木桌子上，那是百合老師的餐桌。我們都在上面吃過飯，有時是百合老師自己做的，有時候是我們從家里自己帶來的。餐桌下面疊放著四個馬扎，是百合老師的爸爸親自做的。每一個馬扎上的麻繩兒顏色都不一樣，我喜歡挑深藍色的那個坐著。
那個馬扎也讓我有些記憶，因為它開合的時候比較不靈便，有時候打開困難，有時候合起來不太容易，偶爾還會夾屁股。每一次百合老師都說，你太搗蛋了，連馬扎都得“咬”你。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馬扎的右側有一塊空地，那是百合老師放自行車和行李箱的地方。我對百合老師的印象里的顏色都是比較恬淡的，唯獨她的行李箱都是大紅色，遠看像一團火燃燒在那里。行李箱上的提手是銀色和黑色的結合，行李箱上的輪子是黑灰色，把中國經典色演繹地很完美。她的行李箱緊靠著自行車，那是一輛公主車，沒有橫梁，淺紫色，前面的車筐是白色的。車鈴鐺也是白色的。做工不算好，像涂了一層白漆，但是它出現在回憶里又變得模糊起來，有些唯美，可能這就是回憶的偏差吧？自行車有后座，后座是裸色銀，是我坐過的地方。鏈盒包裹著鏈條不像我們家里大人騎得自行車那般粗獷。記得我很小就會騎自行車了，但是我沒有騎過這種公主車，我暗搓搓地想騎又不好意思開口，就跟百合老師提了一個條件：如果我能一遍通過歌曲練習，我可不可以在操場上騎自行車玩一圈兒。她笑著說，你先去騎，玩夠了再回來。
剛把自行車推出來就一種控制不住的感覺。那時的個子太小了，就算是再小的公主車對我來說還是大了一些。我推到操場上已經汗流浹背，后來騎沒騎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那一路上收獲的同學們的羨慕已經讓我有些滿足。虛榮心還是有的，不管你在多大的年紀。同學們眼里的老師面前的紅人兒，老師眼里的好學生，自己眼里的做什么都可以做的掌控感會讓小小年紀的我有驕傲。
百合老師的自行車右面是土爐子和煤炭盒，更有掏爐子的鐵鉤子。她一直放在門口，我想不僅僅是為了掏爐子，也為了防身用吧，當然只是我的感覺。百合老師屋里的爐子是我們歡樂的源泉，我們喜歡在上面烤玉米花。合唱團一共有四個人參加，三個女生，一個男生。我最小，當讓我只管吃，而那個男生就成了我們三個人的服務者。我們從家里偷來了玉米，黃豆和大米，而那個男生就成了烤這些玩意兒的勞動者。記憶里玉米和大米花是最香的，燒紅的爐蓋兒能把玉米粒爆起來，而在玉米粒爆起來的過程中就會迅速炸出花兒，像要把自己綻放地淋漓盡致。我們躲在一旁看著它們一個個跳起來，然后再撿起來扔進嘴里，一嚼，香氣四溢，什么佐料都沒有放，不像現在還有放蜂蜜，還有放奶油，只是單純的一粒原汁原味的爆米花已經把我們的心填的滿滿的。充實又幸福。反倒是黃豆烤起來不咋香，因為它不會爆起來，更不會癟下去，只是干烤，不是被烤糊，就是不熟，所以偷偷吃了不熟的黃豆滋味也不太好受。
過了冬天，其他三季百合老師的宿舍是青草味兒的，還帶有一點點潮濕，因為只有冬天的爐子才能讓地面干燥，其他的時間，水泥地面會有些濕乎乎，大概是潮氣從外面延伸進來吧？
在百合老師宿舍里的歡樂很多，同時受到的管教也很多。比如一個旋律不過就被要求練上幾十遍，好像也煩過，但是總是感激多。如果沒有那時候的訓練，可能也就沒有后來的很多演出。經常想起她的一句話，要想成為人上人，你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因為我們比城市的孩子要落后的更多。可能別人只需要三分鐘演繹完的曲子，而我們因為種種原因需要三十分鐘，三小時，三天......那時候搞音樂項目是不被學校和家長支持的，如果單單是因為兒童節或者是校慶活動小小地組織一下節目還好，畢竟每一個人都有娛樂的精神和需求，但是要走專業的路是不被支持的，那時候素質教育的口號剛剛被喊起沒幾年，百合老師雖然跟上了形式，但是當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走起來并不容易。比我大的哥哥姐姐因為要升初中就被家長叫停了，不準再參加演出，最后只剩我一個人。我想之所以沒有被叫停是因為父母沒用管我吧，素所以我才得以喘息，才得以“存活”在合唱團。
后來的很多日子都是我和百合老師待在宿舍一遍又一遍地對旋律，對稿子。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要參加獨白加演唱的表演，這也是百合老師沒有想到的吧？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也不再提這個問題，我只知道那是我走向外面世界的一條路，不僅僅是路，還因為熱愛。記得跟百合老師在冬天很早的時候就需要起來坐車去禮堂。車是按點發的，我們怕遲到，總是提前好幾小時就到達禮堂，禮堂外面的有一個餛飩店，每一次去了都要在小店里點一碗餛飩。那時候的我不知道報銷這回事兒，只是后來聽大人聊天時才從他們的表情中捕捉出一些不屑，大概是覺得百合老師得了便宜賣乖的意思。可是再后來才知道那一系列的活動經費都是她用自己的工資買的，并沒有找任何人報銷。
我記得我有一身演出服，價格已經記不得了，是一件公主蓬蓬裙，那應該是我第一次穿公主裙吧？白色的蓬蓬裙在陽光下有亮片片。頭發是百合老師梳的，像中國娃娃。穿了一雙白色的長筒襪，黑色的小公主鞋。臉上被百合老師畫的有點夸張，如果現在想起來樣子的話，應該像小龍人，圓嘟嘟的臉上還有一些夸張的胭脂紅。那一次演出有在電視臺播放，百合老師提醒大家都要來電視前觀看，我想她應該比我還激動吧，里面有自己的期許和愿望。后來那身演出服再也沒有穿過，等到再想穿的時候才發現已經穿不下了。世間最珍貴的禮物莫過于滿足一個孩子的夢想吧？雖然我不知道童話里公主的裙子到底是怎樣的，但是我知道百合老師送的那件蓬蓬裙足以讓我的童年駐滿了很多美好。
后來又跟百合老師參加了一些活動，再到后來不知道為什么百合老師突然被停職了一段時間。我再也沒有去參加活動，反而也因為受到了同學和老師的很多奚落。再后來我也上了初中，徹底變成了一個老師眼里的好學生，只知道學習主課。在初一的一天下午碰到了百合老師，她頭發上扎的不是淺色的絲巾了，是一條藏藍色白花的樣子，但在我心里還是像一只黑蝴蝶，只不過看起來她整個人有些凝重。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跟我打招呼，還鼓勵我一定要多參加文藝活動，一定要發揮自己的優勢，不要埋沒自己，那時候的我是聽不懂這些話的，我所能理解的就是好好學習。考上好的高中。她還是騎著那一輛公主車，只不過車上不再帶著我。
再后來從大人和一些同學們的嘴里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的百合老師，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我知道她帶給我的感受足夠飽滿就好了。她永遠是我很尊重和敬佩的一位老師。她帶走見識了很多我之前沒見過的東西，也帶我看過很多新鮮事物，甚至讓我體驗過我很多從未體驗過的東西，這些都是我終身要感激的。于是我這幾天我常常想起電影《我和我的家鄉里》范偉飾演的鄉村教師，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現在在哪里，都是我心里最好的老師。好的老師讓你一生都相信但凡做自己一定會幸福快樂開心，就如百合老師說的，不要埋沒自己何嘗不是一種活出自我呢？
后來的百合老師調離了我們的小學區，調到了縣城里的實驗中學，聽說她找了一個很愛她的愛人，生了一對兒非常可愛的龍鳳胎，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吧。我很少跟過去交集，所以也只是聽說，只是在聽說時心里會格外記一下，就像她在我面前，我把最好的祝福真誠地送給她。或許我多年沒有找她也是因為我沒有活出自己，我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去發展，有愧疚，有失落吧？
別人眼里的百合老師
百合老師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她總是在人群中與人格格不入，顯得出挑，雖說長得漂亮，但也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原因之一。她總喜歡穿得跟別人不一樣，就在樸素的年代里，她喜歡穿蕾絲，喜歡穿白色連衣裙，喜歡穿高跟鞋呢，喜歡化妝。總被一些老師以及家長在她背后指指點點。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作不在意，面對這些指指點點她沒有太多的反應，還是正常的上下班。夏天來臨的時候，她喜歡洗了頭發騎著她的那輛公主車穿在路上，路兩旁是綠油油的玉米地，她穿著一身白飄在一片片綠色里，像一只白蝴蝶。長發隨著風飄了起來，又像是一副油畫里的女主角。
她估計很喜歡那個枕頭吧，每次都要單獨把它曬在窗臺邊兒，時不時就要去翻曬。有時還會忍不住地抱在胸前緊緊摟一下。她愛拉手風琴，最喜歡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邊拉一邊唱，歌聲能飄很遠很遠。我們會被吸引過去，同時被吸引過去的還有一個叫光的老師，他是這里的校長。我們沉醉在百合老師的琴聲和歌聲里，光沉醉在百合老師的眼神里。處在童真的我們不懂得愛情是什么，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大概就是最好的愛情吧，一個拉琴唱歌，一個崇拜欣賞。
后來聽說百合老師有了男朋友，我們并不知道是誰，只是每次都要搶她男朋給她買的零食，有時是進口餅干，有時是進口巧克力。在那個年代里是很那買到的，也是我們這些農村娃娃吃不到的。所以靠近百合老師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吃到很多沒有吃到的新鮮玩意兒，也成了我能跟小伙伴吹牛的資本，其實在童年里有很多資格感不是來自于父母，而是來自于爺爺，二姨和百合老師。記得有一次，她送給了我一張立體打開就可以播放音樂的賀卡，播放的音樂是《風》，好像是日本動漫里的一首曲子。這個玩意兒讓我興奮了好幾天，每天晚上睡覺都舍不得放下。我還記得打開那張賀卡畫著一顆紅紅的心，后面有一個字是“光”。現在想想那也許是他們分開的禮物吧，百合老師覺得無法承受才給了我。
在一個小地方生活久了難免會被各種關系負累，也難免成了人們口中的“另類”，后來據說是那個叫光的早在家里就定了一門親事，大概就是穩定以后就要結婚。光的家人極力反對他跟百合老師在一起。而光的未婚妻會采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方式逼婚，記得那一段時間每一次放學后百合老師都會把自己鎖在宿舍內，而門口都有人在蹲守。我們這群小毛頭不懂什么叫情感糾葛，只是時常聽大人說幾句：女的愛罵狐貍精，男的愛說窩囊廢。
人一旦沾上了道德的大棒就會以為自己是神武英明的大使。每一個人都會過來說幾句。好像很難體會過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的境地，現在倒推回去想百合老師在那段日子應該是很難熬的吧？無論她做與不做，之前的打破陳規式的教育已經足以讓很多老師和家長心里不痛快。她總是鼓勵學生們要做自己，但凡要做自己，勢必與老師與家長要求的會有些反差，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送到學校幾天以后就變成了一個“叛逆”的孩子吧？所以借由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她會被踩到腳底，甚至被唾棄。
一個二十五六歲還不結婚的女孩子在那個年代已經屬于另類，加之后來與光的愛情更是讓人禁不住把負面的情緒傾倒在她的身上，仿佛只有把她唾棄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與高尚。她不再是優秀教師了，也不再擔任班主任，更不允許她參加任何教師大會，也不允許她參加文藝活動。她像一只斷了翅膀的蝴蝶。我后來有一次爬到她的窗戶跟前看她，她好像在坐在辦公桌前寫東西，不知道寫的什么，只看到她一邊寫一邊掉眼淚。我也去敲過門找她，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給我洗臉，擦雪花膏，只是她不再跟我開玩笑，而只是用疼惜地眼光看著我，然后捏捏我的臉蛋說，要照顧好自己啊。此后的沉默是長達一小時，我們只是對坐著，我感覺空氣都好像凝固了，我們只是在自己限定的圈里喘息。
再后來就是聽說她要調動工作，我也要準備考初中了，所以見的時間也少了。那個叫光的先調走了，聽說去了鎮上的教委。他們結沒結束我不知道，只是后來聽說光結婚了，聽了家里的安排，光的新娘子是一個苦瓜臉。
過了一段時間聽說百合老師調到了縣里的實驗中學，還是當音樂老師。又過了幾年聽說她結婚了，對方比她大幾歲，是一個縣城的公務員，很愛她，她給他生了一對龍鳳胎。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吧，我想是的。
記得我最后一次跟百合老師出去演出，她用小小的錄音機給我放了一首歌是孟庭葦版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我們坐著中巴車穿在夕陽里，她一邊聽一邊流淚。我不懂她為什么會流淚，只是不停地替她擦眼淚。后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傷，我也一起跟著流淚，臉上的脂粉都沖出一道道溝壑。那是我第一次見她掉眼淚，以為在我印象里她應該永遠都是笑的。現在我想如果一個人只在你面前笑那她一定很隱忍吧，也不夠真實，更不夠完整。后來我聽過很多版本的《野百合也有春天》，阿桑版的，羅大佑版的，劉惜君版的.....但是沒有一版是那時候感受到的悲傷。記得那一天的車程很長很長，好像長到一生的樣子，以至于我現在想起來像一個電影的長鏡頭，就那么一直走著，就那么一直讓悲傷流淌著.....
“別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最后的這一句讓我想起來送給百合老師：你始終是你自己，你也有春天。這個世上沒有不帶傷生活的人，走錯的路，愛錯的人，后悔，遺憾。但最終都要往前看，無論何時，能真正治愈自己的只有自己。不知道她是否會想起這一段段的往事，也不知道她會怎樣面對這一段過去，但愿我的想念能帶給她一點點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