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和學是在她家里,正好她從美國回上海休假,我臨時去上次鋼琴課,發現她是個開心果,陽光燦爛的笑容掛在臉上,快人快語,隨著進一步的了解,發現了她更多的故事,這才使我想寫她。
故事回到上世紀90年代,那是一個經濟緊縮時期,一個姓李的男人代表企業把在當地收購的農副產品跨越幾千公里運到了另一個城市,用易貨貿易的方式,既滿足了對方企業的要求又換回了自己企業需要的天然氣,解決了雙方流動資金困難。更幸運的是他順便也帶回了這個天然氣公司的女員工成了自己的老婆,后來生了個女兒叫李和學。
和學媽媽聰明過人,是廠里的文藝青年,她不僅是爵士鼓好手,也拉了一手好手風琴。一次女兒和學四歲時,媽媽帶著她去樂器店選自己樂隊的樂器時,順便對四歲的女兒說:店里的樂器你隨便選一樣,媽媽送給你,女兒稚嫩的小手隨手指著一架鋼琴,媽媽就把里面最昂貴的一架鋼琴搬回了家。
后來的故事應該和大部分琴童一樣,在當地媽媽為女兒找老師、練琴、參加比賽,一次在當地的兒童鋼琴比賽后,女兒得了獎,事情到此仍沒結束,當時一個訓練有素的評委走下來主動找到和學媽,對她說 ,這個孩子以后在音樂上會有出息的,這句話對一般的媽媽也許會被忽略,最多自豪一番,可和學媽卻重視起了這句話,我們常講機遇青睞有準備的人,這里指有準備的和學媽媽,隨后媽媽就帶著女兒來上海為女兒找名師。
接下來的故事又是和很多琴童故事雷同了,即媽媽帶著女兒每周乘火車來上海找名師上課,爭氣的女兒當然沒有辜負媽媽的期望,在名師的指導下女兒順利地考進了夢寐以求的音樂學院附小,隨后升入了初中,媽媽的教育理念是樸素實用的。首先是記日記的習慣,記錄自己的思想和成長,其次是回家后憑記憶記錄下每一次鋼琴課的筆記和感想,以幫助自己吸收、消化和提高。
正是在這些行動上加上和學自己的努力,她獲得了大大小小許多比賽的名次,這時媽媽也提醒女兒,在獲得獎項回到學校后,忘記這一切成績,更不許在同學面前昂首挺胸,成績只代表過去,同時媽媽很注重一點,即從不在女兒面前用某某同學獲得了什么獎項來刺激女兒。她只要自己和自己比,自己的今天超過昨天,明天超過今天,和別人比較往往是劑毒藥,有可能拿自己短處比人家長處,甚至讓自己和上帝比而失去信心。所以和學是個信心滿滿的人,信心和對音樂的追求才是和學真正動力,它幫她克服前進道路上的艱難險阻。
但是媽媽也很注重從互相交流中去學習別人長處,這也是鋼琴藝術學習中所缺少的一點,各種門派往往會阻礙學生之間的交流,而融會各種流派的長處無疑是藝術提高的好方法。典型的是很多鋼琴大師班也是為這個目的而舉辦,所以好的老師總是不強迫學生接受自己的見解,總是會講:如果我是你,我會這么處理,這也留給了學生自己思考的空間。當然對任一方必須是有邏輯的甚至是超越邏輯的天才一閃,和學也更換過老師,這也是學琴中的大忌,可是它也有它的合理性。因材施教是成長的關鍵因素之一,它基于對自身的了解,當學生覺得老師不適合自己時,應該有勇氣換老師,這是對雙方的一種負責,反之也是,每個老師只能幫學生帶一級甚至二級臺階,最后是學生自己獨自走音樂之路,老師的偉大是盡力讓學生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無數的肩膀才成就一個優秀的學生,尤其對和學這種有個性的學生。
中國人總是講:“我愛老師,但是我更愛真理”就是指這個意思。從大的方面講有成就的學生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犧牲了自己作為大部分人所擁有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樂趣,最后把才能貢獻給了這個社會,提高了這個社會整體的藝術素養和音樂的進步。
和學也是個毅力非凡和喜歡挑戰的女孩,她在附小考附中時,彈的曲目居然是高難度的李斯特的《鐘》,它不僅要求手指的力量和速度,還有大跨度的轉移,這也是迄今為止該國內頂級音樂學院附小的學生中幾乎唯一在這一年齡段彈這首曲子的兒童。她在12歲時去香港參加TOYAMA亞洲鋼琴決賽,一次她在連續一小時的鋼琴練習中,由于高度的專注力而沒有抬起頭來看一眼邊上看她練琴的香港觀眾,而讓他們而深為震撼。這次她獲得了第二名。
另有一次和學在突然獲準參加鼓浪嶼全國鋼琴決賽的消息后哭了。對一個12歲的孩子,她太想玩了,可決賽日期就是二個月后,媽媽鼓勵她不帶壓力地去試試,孩子就倉促地披掛上陣了。連續二個月每天從上午6點一直練到晩上12點,這對一個成人也是難以承受的,何況是孩子,第一輪下來可能是由于體力透支的原因造成和學發揮不佳,老師過份嚴厲地批評了和學,想起自己二個月辛勤的付出,和學傷心地哭了一個小時,大家也都認為和學不會進入第二輪了。出于擔心女兒安全,媽媽也選擇陪伴女兒回到賓館,而未能去比賽現場看進入第二輪的榜單,直到現場別人短信通知,才知道和學進入了第二輪,和學馬上又去練琴以應戰直到進入決賽輪,最后拿到了好名次。
隨著和學的成長和自我意識的增強,和學決定初中畢業后去美國讀高中,希望在新的環境中繼續自己的音樂學習,開拓國際視野。由于她的堅持,父母也只能同意年幼女兒的要求。通過考試她獲準進入美國著名的新英格蘭音樂學院,開始她的相當于我們高一的學習。
盡管去美國前考了托福,可英語仍然是一大問題,尤其是英語的聽和說,橫在和學面前第一個巨大的困難就是語言,想想一方面是上課時根本聽不懂老師講什么,也不能回答老師的問題,更無法和同學交流,另一方面是巨大的學業壓力和家人的焦慮,為此她不知多少次把眼淚灑在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里。但同時她也默默地告訴自己和父母,來美國是我自己要來的,即使是爬我也要爬到畢業。
直到一個來自希臘的女員工每天中午義務教了她一年半英語,加上其他老師們的幫助,和學慢慢跟上了學校的節奏。和學總是講我在美國的學校深深感受到所有的老師是愛我的,這種愛給了和學學習上無限的動力和可能性,激發了她的好奇性和自主性,這種愛和我們教育中教師對學生的愛是有區別的。
和學觀察深刻,心理上感受到了這種東西方愛的差異性,和學進步神速,同時也調整了中西方老師之間的教學和文化差異,把東方教育切割了的人類思想重新整合起來,把從服從老師、家長和教堂的權威變成了服從自己的內心,以主動和積極的心理代替了被動和消極,從自我探索代替了知識的灌輸,從戴著鐐銬跳舞到自由地舞蹈,從東方千篇一律的一刀切教育到了尊重了像和學這種有個性的、千差萬別的學生天性。唯有這種細微的差別才造就了學生的想象力、創造力和天賦,從心理學和成長學的角度講,我們是在愛中成長,在怨恨甚至仇恨中。
我們不是扭曲地看世界就是假成長,并且會傷害自己和這個世界,并和真理失之交臂。人類是基于簡單道理,即我們是基于愛和希望才有理由傳授和獲取關于世界和人類的知識。教育就是愛和希望、就是成長,否則我們無法前行。
繁重的學業壓力也曾讓和學經歷過有趣的事情,從高三到大一是人生又一個轉折點。可和學的轉折有點不令人安心,大學第一年看到同學背著名牌包包,穿著名牌衣服,和學向母親提出了自己的理由,說我現在大了,高中我也沒有什么名牌,從記事起就知道這個世界上鋼琴是我唯一的陪伴,除了練琴還是練琴,現在想買名牌。媽媽很開明地同意了,但也順便講了一些道理。媽媽的教育一上來總是不釆取否定式方法,認為這無可厚非,認可了青春期女兒的愿望和要求,同時對女兒講女孩到了一定的年齡,可以擁有些名牌,但是不能無休無止地去享受這些東西,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學業和彈鋼琴上;媽媽又講,等你以后賺了錢后,你可以自己去享受自己的生活,擁有你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從家里索取。
而真正改變和學的是她的鋼琴老師AK,AK講:你穿一身名牌衣服,背著名牌包包,如果你自己不優秀,你也什么都不是,如果現在你很優秀,擁有內在的思想,彈琴也很好,別人見到你照樣會很尊重你,和學聽了后立即把買來的LV和GUCCI等放入了箱子里,回上海探親時帶回家并讓媽媽去用。媽媽笑著說我不用并說背著LV要配穿名牌服裝,否則顯得LV是假貨呢。
媽媽對女兒的教育總是和中國父母的傳統教育有差別,既符合孩子的心理特點和富有人性,又給了孩子正確的價值觀。比如在初中時對待女兒的第一個戀人就不是強行禁止。當時一個拉小提琴的男生由于和女兒經常合作(音樂學院里鋼琴學生和其他專業學生由于專業要求而經常在一起練重奏)而互相喜歡了,和學總是把心中的秘密第一個告訴媽媽。
媽媽針對女兒的初戀對女兒講,你們可以接觸但是不能在學校里摟摟抱抱,因為你們這個年齡應該是學習的年齡不是戀愛的年齡,并要注意自己的行為,即使發信息"親愛的"之類也可以,后來一次媽媽在學校遠遠地看到了這個男生后對女兒講 :"我說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有點黑和土,不太跟你般配"。過了十天左右,和學主動和媽媽講:"媽,你講的對呀,我怎么也覺得他土呀"。一個早戀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畫上了休止符。
媽媽也用類似方式引導了和學在美國曾經有一段熱衷于交友、卡拉OK之類的生活,媽媽講,朋友不要多要精,而且你也沒這么多時間交友和卡拉OK。和學媽媽的一個原則就是引導孩子,讓孩子自己去悟出自己的道理。
這個學期,在波士頓和學搬了新居,盡管樓下曾經的飯店已經關閉,但是和學在新居里發現了老鼠 ,一個女孩天天和老鼠在一起,讓和學心煩意亂,她打死了一只,可更多的老鼠猖狂的竄來竄去。本想半夜彈琴驚嚇老鼠又怕擾民,耳朵總是豎得高高的搜尋老鼠,根本無法入睡,早上5點半還要起床去練琴,整日筋疲力盡,也由此擔心自己鋼琴課糟糕的表現。可鋼琴老師AK卻發現和學回的鋼琴課很好,并風趣地說:是不是因為你整夜高度警惕的耳朵讓你的聽力大大地提高了啊!
后來和學總算自己一個人通過律師,獨自把家搬了,這大大提升了和學獨立處理各種事情的能力。在這件危機處理中,和學感到音樂能幫助自己克服生活中負面情緒,即使生活殘忍,壞事也有正反兩面的意義,要學會把壞事變好事。和學也產生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即彈鋼琴真是件幸運事,這也再次證明我們的確也可從生活中學習和成長。
總之和學的路還很長,讓我們祝福她,祝福她在音樂和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至今她才大學二年級,可她已是一個經歷了很多的女孩子,流過遠超很多同齡人的汗水和淚水。由于選擇了鋼琴這一特殊專業,和學沒有享受過常人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樂趣,可她已經把她的汗水、眼淚和歡笑化成了她自己的愛好,自己寫的詩里,化為自己作的曲子里和自己彈的琴聲里,這一切又化成了她的血肉之軀,這也幾乎是她所有的樂趣。
她早早地已經走在了生命之路上,追隨著音樂的上帝。如果說詩是上帝的手紙,和學寫詩;如果說上帝和作曲都是從無中生有中誕生,和學作曲;假如上帝的語言是音樂,和學恰用雙手奏出這一美妙的音樂語言;天堂一定會為她打開一道門,讓她獲取最美妙的音樂。為了音樂,和學像一個教徒一樣付出了她的所有,從這個意義上講她就是音樂女神。
最后引用一位作家的這段文字來結束吧"極少數抵達往往是卓立的孤獨,上帝只把這種敏銳的經驗賦予個別人。如果不將此視為天賦,必然是某種自覺承擔。它逃逸的是感官歡愉與普世浮華,而在精神荊棘里殷紅地超越,以隱蔽的方式在潛流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