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電,在明暗交替中飛馳,絢麗的色彩轉瞬即逝;我們是時光的浪子,帶著記憶的影子,行走人間。
賈樟柯的電影《山河故人》,如同在光影斑駁的畫布上真實地呈現(xiàn)“我們”一路行走的故事。聚與散,愛與痛,無論親情還是愛情,總會經(jīng)歷太多告別,最后都用孤獨承擔了所有傷悲。
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我們遲早分開
沈濤、晉生、梁子,在這一段愛情三角關系里,沈濤最后選擇了晉生,梁子一句“再見”,決意從此不見。
愛情的選擇從來都是人生故事的伏筆。風雨難料,路且不短。在一起的,走過一程之后也許分開;不再見的,多年后也許有無數(shù)種相遇的可能。
十四年后,沈濤和晉生離婚了,晉生帶著兒子去國離鄉(xiāng),移民澳洲。梁子罹患絕癥,回到久別的縣城,落葉總要歸根,心中滿是赴死的凄涼。沈濤對梁子說:“回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十四年未能同行的路,各自經(jīng)歷了什么,盡在一句言淺意深的問候。
一列慢行火車,沈濤送兒子離開故鄉(xiāng)。“媽媽,我們?yōu)槭裁床蛔w機和高鐵?”“路上的時間長一些,媽媽陪著你的時間也久一點。”七歲的孩子不懂母親的心,他聽不到母親的心一點點碎裂的聲音。火車再慢,總將到達終點;從此山高水闊,阻隔生命中骨血相連的愛戀。
牽掛是愛最痛苦的部分,疼痛才能感覺到愛。走完這一段分離的路,此去經(jīng)年,沈濤在牽掛的疼痛里慢慢老了光陰,兒子在記憶的影子里陌生了母國的語言,模糊了母親的容顏,弄丟了母親的姓。他只記得“濤”,母親的名。他孑然獨立大洋彼岸,母親的名像一陣陣拍岸的驚濤巨浪,在偶爾沉默停滯的時光里,驚起思念的鷗鳥,孤飛于天涯。
人生總要經(jīng)歷分別,最怕不辭而別
一夜之間,突然失去一個人所有的消息,真的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是一件讓你不得不懷疑人生的事情,也是一件隱忍痛苦、一次次夯實生存定力的事情。
愛情如此,親情如此。
梁子離開沈濤,說了一聲“再見”,雖然只有兩個字,雖然神情冷漠,但在以后的日子里,至少能讓沈濤的回憶有跡可循。
兒子離開沈濤,經(jīng)歷火車上的一個白天與黑夜,路雖然不長,但至少能把一路上的陪伴刻進沈濤生命里,變成最珍貴的典藏。
可是父親悄無聲息地離世,對于沈濤的人生是一場不辭而別,是一夜之間夢醒不知身何處的迷茫離亂。
2017年杭州保姆縱火案,林生斌一夜之間失去了妻子和三個孩子。他用了160天,才讓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場葬禮,與妻兒告別。
“我的余生就這樣開始了,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這都是我不曾選擇的人生。也是我完全沒有準備好的人生。”行走人間,要經(jīng)歷多少生離與死別,才能獨自擔起悲傷,熬過暗黑的夜,笑著活下去?
沈濤坐在異鄉(xiāng)簡陋的火車站候車室,坐在父親生命停止的地方,祭奠那一場無法話別的分離。
你應該有一串鑰匙,隨時可以回家
大洋彼岸的孩子慢慢長成少年,故土家園的影像是虛無的,唯一能通往記憶之境的,是脖子上的一串鑰匙。
“這是你的家,你應該有一串鑰匙,隨時可以回家。”母子分離,沈濤把鑰匙掛在兒子脖子上,把一個母親無能為力的愛埋進兒子的心里。
“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
秋風起,云中飄來回鄉(xiāng)曲。可是拿著鑰匙的少年早已模糊了兒時記憶,若要將支離的碎片拼出一張回鄉(xiāng)的地圖,需要何等的勇氣?
人世間的故事,反反復復講述的,無非是遇見與告別。遇見愛,遇見生命,遇見美好,多希望從此不再撒手,帶著不變的溫度一起走長路迢迢。告別的時候,離開的人有太多離開的理由,等待的人只有一份難斷難舍的情不甘。如果所有的守候最終都能換一個回歸,那些故事的結尾是不是就能少一點遺憾、多一點歡喜?
《山河故人》的結尾,沈濤的臉上沒有歡喜,沒有遺憾。大雪紛飛,她走進曠野,陪著她的是多年不離不棄的狗。在她五十年的生命時光里,生她養(yǎng)她的山河依舊;但青春和愛情早已走遠,至親的人活在回憶里。即便如此,一路獨行的女人容顏雖老,眼神卻柔軟如月光,仿佛早已攤開手掌,接受命運所有的安排,然后合掌于胸,站立一個包容萬物的姿態(tài)。
突然地沉默了空氣
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
沾濕雙眼漸紅
難藏依戀及痛悲
多年情不知怎說起
在何地仍然是關心你
無盡長夜為陪伴我懷念你
它方天氣漸涼
前途或有白雪飛
假如能? 不想別離你
——《珍重》-葉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