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口時,我發現村口停著好幾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好多穿著華麗的人在來來往往卸著車上的貨物。一旁,我娘正站在那。
看見我,娘急忙迎了上來朝我腦袋上就是一巴掌:“臭小子,怎么去這么久啊!急死我了。”
“啊呀!娘,你輕點。這不是下雨了嘛,我在山上躲雨呢!”
“這個和你爹說去吧。快回家吃飯,等你半天了都!”娘挽著我急急朝家走去。
在經過其中一輛馬車時,從車上下來一個眉清目秀的錦衣男子,看上去像是而立之年卻生了一頭白發。他手執拂塵,一身道袍上繡著用金線勾邊的白鶴和祥云。
與他擦肩而過時,他瞥了我一眼,頓時一股涼意自我腳底竄起。
“娘,那人是誰?”待走遠后,我問道。
“隔壁王嬸說,這位大人可是從都城來的。他是鐘神道的道主,聽說他的徒弟們可以從這里一直排到東南邊的兌國,連皇上都要敬他幾分!他已經買下了劉縣令家的大宅子,準備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娘說到這咂咂嘴,“劉縣令家的宅子啊!那宅子都有有半畝地那么大,想當初張員外想花大價錢買下那宅子,他愣是沒肯賣,這次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賣出去了。你說那道主可得出多少銀兩啊?”
拉倒吧,劉縣令他老人家巴結道主還來不及呢!依我看,那宅子白送的都有可能。我暗自腹誹,嘴上卻轉移了話題:“娘,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娘瞪了我一眼,笑了。
夕陽把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給我一種錯覺,我們一家永遠都會這么幸福。
之后我每次上山,都會看見紅麟站在山上等我。我撿柴,它就在一旁玩耍。等我累了坐下休息時,它就靠過來蹭到我懷里求撫摸,撒嬌賣萌撒潑打滾無一不會,除了體型不同,其他和我家看門的土狗無異。
有時,它也會給我些不知從山上哪里采來的珍奇的草藥。一次下山時,我碰到了一個老頭。他自稱是都城皇宮里的御醫,跟著道主到這里來的。他看見我背簍里的那些草藥,眼睛都直了,非要讓我賣給他,還囑咐我再采到這些草藥就直接賣給他。
次數一多,道主也知道了這件事,親自來我家見我。我爹娘都很緊張,生怕招待不到位。可出乎意料的是,道主態度很隨和。他看見我在讀《六國記》,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他告訴我,那書是他撰寫的。和他的交談中我得知,他有一個病重臥床的夫人,我采的那些草藥對他夫人的病有作用。他希望我能多采些賣給他,他開出了一個令我們全家都心動的價格。
我答應了他。于是,每次上山我又多了一個事情,跟著紅麟去找草藥。
慢慢的我和那個自稱御醫的老頭也熟了起來,老頭送了我一本醫書,他說我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令我驚奇的是,在那本醫書中有關于妖物的內臟入藥的藥方,其中就有關于夢桀的。
隨著我賣給老頭的草藥越來越珍貴,道主看我的神色也越來越古怪起來。
?那天傍晚我回村時,在村口碰到了道主,道主正在和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不過從那男子的衣著配飾可以判斷出,他是離國人。
見到我,道主中斷了和男子的談話,只盯著我看,那離國男子察覺到不對,也轉過頭看著我。
被兩個人莫名其妙的盯著,我感到有些無措,只好笑著和道主打了個招呼。
道主突然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從我外衣上取下一撮羽毛。
“這是什么?”
“啊?”我心咚咚狂跳,手心里出了一層汗。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后,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這是山雞的羽毛,這種東西山上可多啦。”
“原來是這樣。”道主把羽毛收進了袖口中,朝我笑了笑,“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娘又該出來找你了。”
“那就告辭了。”
“嗯。”道主點了點頭。
我轉身走了,走了一段路后轉過頭,發現道主依舊站在那看著我離去。一股熟悉的寒意從我腳底竄起。
晚上吃飯時,我娘突然說道:“我聽人說,道主他夫人好像不行了。”
“阿離不是每天都送藥去嗎?這么會不行了?”我爹插嘴問。
“那些藥都是勉強拿去續命用的,哪能真正治好啊!”娘吃了一口飯,閑閑說道。
不知為何,我心里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去山里砍柴順便見紅麟。爬到一半時,不知怎么草鞋上的帶子突然斷了,我腳下一滑,滾了下去撞到了山腰上的一塊利石,被削去了腿上一塊皮肉,頓時血流不止。
正當我不知所措時,我看見了尋聲而來的紅麟。
我朝它招招手:“我在這!”它走過來靠在我懷里。
“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用來止血的草藥嗎?能給我找些來嗎?”我看著它的眼睛說。
它舔了舔我的臉,站起身朝樹林深處奔去。我動了動另一條腿,一陣劇痛襲來,看來是傷到骨頭了,只好坐在原地等著紅麟回來。
沒一會,紅麟就回來了,它嘴里叼著一把草藥,它走近我剛想把草藥遞給我。
那瞬間,我聽見了什么東西劃破空氣的聲音,在我還沒回過神來時,幾只羽箭直直刺入了紅麟的身體里,紅麟疼的大吼一聲向后倒去,我下意識想拉住它的爪子,可是,就差那么一點點,就差那么一點點就可以拉住它了!
遠處灌木叢中突然跳出了幾個壯漢,邊喊“殺了那妖孽!”邊撲向紅麟,將它死死按在地上。
“你們干什么!”顧不得腿上疼痛,我焦急地想站起來,可是又重重摔回地上。
“阿離,你怎么樣?”我驚訝的看著我爹從灌木叢后快步走出,他身后跟著的是鐘道主。
我扯住我爹的袖口,指著散落一地的草藥帶著哭腔喊到:“爹,你救救紅麟,救救紅麟好不好?它不是妖怪,它還救了我!求求你,救救它!”
爹抱著我沉默了,反倒是跟在后面的道主望著我,眼里的殺意一閃而過:“救它?胡鬧!你知道它是什么嗎?它是古書上以人為食的夢桀!今天要是沒有我們,你已經是一堆白骨了!”
“騙子!它不是夢桀,它是我的紅麟!你這個騙子!”我終于放聲大哭。
“道主,這妖孽要怎么辦?”按住紅麟的大漢們問。
“把它的頭砍下來。”鐘道主冷冷的命令。
“不……”話還沒說完,我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淚水模糊了眼前景象,可奇怪的是,其中紅麟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它一直看著我,眼睛里的期望漸漸變成絕望。看著我癱坐在地上無能為力,它那雙漂亮的貓瞳里漸漸聚滿了水汽,在斧頭落下的那一刻,它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自它眼角流出,瞬間被噴薄而出的鮮血吞沒,消失不見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只記得醒來時躺在自己的床上,腿上被包扎的好好的。娘坐在我床頭,一臉歉疚地望著我。我突然想起,在上山的前一夜,娘說我的鞋子破了,要幫我補鞋子。如果沒記錯的話,那雙鞋子是她剛做沒兩天的新鞋。
村民們把夢桀的頭當做勝利品一樣,掛在了村口新做的木牌上,這之后,我再也沒去過村口,要出村寧愿繞上很長一段路。鄰家的王嬸逢人就添油加醋的講她男人隨鐘道主上山滅妖的故事。末了,她總會說,那妖孽真真是個兇殘的東西,我男人把它抬下來后翻遍了它的尸體,愣是沒找到它的心。
可是,夢桀再怎么兇殘,最后還不是死在了人類手里?
我也不知道向人們解釋了多少遍,夢桀它沒有害過人,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他們都說我入了夢桀的魔障,連帶看我的眼神也恐懼起來。
這時,我才想起道主望向我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終于,我放棄了解釋。我總算明白了,人們只會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東西。
后來有人傳言,除掉夢桀后,鐘神道道主得到了一味神藥,給他夫人吃過后,他夫人竟然起死回生了。村民們都說這是因為鐘道主心懷慈悲,幫助天下蒼生除掉了夢桀這只殘暴的妖物,所以蒼天憐憫,故而顯靈送藥救回了他的夫人。那以后,鐘神道的威望在六國中更高了。
我聽后,笑了。
《六國記·妖鑒》只說“彼山有妖,名曰夢桀;以人為食,生性兇殘。”卻故意省略了后半句——“其心可入藥,有起死回生之效。”
后記
艮國末年,彼山村有一孩童,名曰將離,伐木為生。一日,山中偶遇夢桀,桀欲食之。離大驚,遂急呼。幸道主鐘奕采藥山中,尋聲而去,誅之。離喜極而泣,遂叩首謝之。翌日,忽染魔障,口吐胡言。道主視之,痛曰,命不久矣。來年,離卒,終年十七。
——《六國記·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