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畢業剛進公司那年,領導請了一個業界大咖過來做演講。現在各行各業都流行演講這種學術活動,于參會者而言增廣了見聞,于主辦方而言能對本公司進行宣傳,于演講者本人而言更是名利雙收的好事情。好的演講有這么三類:使聽眾受益的“干貨”多的,講者口才出眾富于技巧的,以及二者兼備的。那天我們所遇到的就是第二種類型。
大咖在臺上口若懸河講了一個小時,我的直觀感受就是蒸了一次頭腦桑拿,整個人暈暈乎乎之后覺得十分舒暢。聽完之后我去了一趟洗手間,自來水的冰涼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我忽然產生了一絲疑惑:這一場氣勢煊赫的演講,究竟給我帶來了哪些提高?反復回味之下,除了那騰云駕霧的感覺依舊令人神往,事后竟是一點痕跡也沒留下。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與古時候吸大煙的場景何其相似!莫非,我只是接觸了一次“精神鴉片”?
洗手池邊還有一位本公司的前輩,他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然后問道:“你覺得剛才的演講怎么樣”?我遲疑著回答:“好像沒學到什么東西”。他冷笑一聲沒再答話。事實上大咖本人在業界成就頗高,其赫赫威名顯然不可能靠招搖撞騙得來,或許他出于防范剽竊的考慮,不愿意把自己成功的秘訣暴露出來,況且他堪稱登峰造極的演講技巧已完全足夠控制整個局面。但是他講到一件事情,哪怕已經過去了五年之久我還記憶猶新。他說自己平時不用QQ微信微博這樣一類社交軟件,也禁止自己團隊的其他人使用。他說這段話的時候洋洋自得,似乎自己的成功理所當然來自于如此嚴格的自律以及團隊紀律。我們老板聽到這一段時頻頻點頭,兩只眼睛明亮得幾乎要冒出火花來。我就是在那一刻開始感到不對勁,才有了后面洗手間里的對話。
張璟琳先生在《葵花寶典:一本書與百年武林史》中提到,岳掌門用一個損招搞殘了華山派,這個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損招就叫做:強化意識形態。一切資質平庸的野心家都喜歡這一招,只要占據了道德制高點,就可以左右別人的行為甚至思想。這是何等陰暗乃至險惡的想法。過去我們講“嚴于律己,寬于待人”,覺得那是一種美德,然而美德就是用來拋棄的,現在的人多是“寬于律己,嚴于待人”,對人對己兩套標準,自己犯錯理由不絕,別人犯錯動輒得咎。《論語》里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和教養,然而現在已經被棄之如同弊履了。比兩套標準更可恨的就是試圖控制別人的思想,在潛移默化中進行洗腦,這種反法西斯戰爭中才會見到的窮兇極惡的事情現在居然堂而皇之的不斷出現在我們眼前,真令人匪夷所思。
每個人的成功都有特定的原因,時勢氣運缺一不可,且難以復制。避實就虛,將自身成功歸結于一些細枝末節的所謂“要點”,其用心發人深思。如果那么容易就能獲得成功,那信息時代以前就沒有失敗者了。這么簡單的道理我們老板自然不是不清楚,他頻頻點頭在于,他領會到了這種荒唐的傳道行為中只有統治階級才能使用的武器,于是深以為然。當下各類職場法則告訴我們,不要當一個有想法的人,而要當一個聽老板話的人。誠然, 這是適應規則和光同塵進而登堂入室的不二法門,但是總有那么一些不安分的“刺頭兒”,他們就像是一臺運行良好的機器中幾個不合規格的螺絲釘,“脫穎而出”之后就不斷遭到打壓,最終被淘汰。這已經不是職場法則,而是叢林法則了。
白巖松說過一句話:任何一個單位,只要到了開始強調考勤、打卡的時候,一定是它走下坡路的時候。按這個標準去衡量,國內有幾個單位不是在走下坡路。白巖松沒有說錯,錯的是被奴役的人。魯迅先生當年棄醫從文,用意在于拯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國人,他成功主宰了我們的國文課本,然而在他為之奉獻了一生的事業上,他敗得徹頭徹尾。即便先生復生,面對數千年來習慣了被奴化統治的國人,想必他也會感到回天乏術吧。
《三體》有云: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當生存這一基本需求受到威脅,我們是可以犧牲尊嚴乃至放棄自由來換取一片面包。但是我們是否需要思考:生存的威脅如何定義,由誰來定義?誰能說我們一定不會是《楚門的世界》里那個天真無邪的戲子,完美的人生其實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謊言。如果真相真的是這樣,有多少人會選擇打破藩籬看看真實世界的樣子,又有多少人人戲不分渾渾噩噩過完一生。
有多少人,能夠面對道德制高點上的裁決者,說一句:你是對的,但請不要試圖控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