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龍

在海面平靜之前，總是會經歷一番狂風驟雨。人們懼怕這樣的波濤巨浪的到來，因為它的破壞力讓人戰栗和恐懼。

可是，當它來臨的時候，我們只能勇敢的迎接。

五一的幾天假期，家里終于復歸平靜了。巨浪幾乎已經摧毀了我們過去的婚姻，同時也卷走了那些掙扎和痛苦。晨曦從海平面升起，朝霞鋪滿了遠處的天空，一切顯得寧靜而美好。

這幾天陸續有友人來訪。我們天南海北的暢聊。好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了。聊社會，聊人生。聊事業，聊未來。聊政治學，聊經濟學。聊科學，聊哲學，聊神學，聊佛學。但男人之間很少談及婚姻和家庭。也許大家心有戚戚焉。

好友在家里和我聊天。好友的愛人則約了妻子到外面一個地方聊。這樣也挺好。她這幾天心情還在起伏之中，有最好的朋友過來疏導也蠻好。在這方面我還是幸運的，每當危難時刻總是有最好的朋友來幫忙。

1

我向朋友的愛人戰琪─當然也是我的朋友─了解了一下她們聊的情況。下面是我們微信聊天的內容。

我：昨天你們談得還好吧？昨天沒有機會問詳情。

友：嗯，談的挺好。小龍（注：我妻子和我同姓，也姓龍。我們其實不是一個地方的人。龍姓本來就少見，所以夫妻同姓龍這種情況是很罕見的。朋友都叫她小龍，叫我大龍或老龍。）更多的還是擔心你的康復，真是一點都沒想自己。

我：我知道。所以我心里是感激她的。

從家庭的角度來講，我覺得自己還是虧欠家庭很多，照顧小龍和女兒都不夠。我是事業第一、家庭第二的人。而小龍只為家里付出，很少想到自己。你以后讓她學會多愛自己，多照顧好自己。我自己的事也我自己承擔。

然后再以朋友的方式，共同照顧好女兒。能互相幫助的時候就互相幫助。

只是過多的關注和強勢的要求對我來講是一種壓抑和沉重的負擔。我要的只是理解，然后讓我自己處理一切。

友：你想要香蕉，她非給你蘋果，你們自然要的痛苦，給的也痛苦。放心吧，以后香蕉和蘋果都不會有了。

我：是的，就是這樣的。

例如，她去年強勢要求我加快進度鍛煉，導致我摔傷，骨頭差點碎了，耽誤了半年以上康復。

所以，對于這種強勢要求，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我的觀念是每個人管好自己就可以，不用管對方任何事情，除非對方要求協助。

也謝謝你對她多次開導。她昨天還在流淚，今天明顯好多了。

友：現在大家共同的心愿就是你快快康復。

我：我最怕就是這句話。哈。

家里人每天都這樣，每天催促我快點好起來，搞得我都快神經了。

我現在最希望大家不要對我有任何期待。這樣我心情才能放松下來，才能真正好好的康復。

友：當然，小龍有可能慣性的還是管不住自己去關心你，有可能偶爾還會慣性的說你兩句。

我也跟小龍說了，多關心自己，轉移注意力。但人的習慣不是一時能夠改的，你也多理解理解吧。

我：我其實最怕別人關注我。我要的只是理解兩個字而不是關注，甚至連過度的關心都不行。因為關注和關心里面有太多的焦慮和焦灼。這是讓我很不自在的。

其實我一直在這樣的生活也很好。就是一直好不了，一輩子這樣也沒關系。但大部分人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家里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可是我自己能接受。

友：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我：所以還是大家不在一個生活頻道上。不在同樣的一個精神境界和精神世界里。

我從小就獨立慣了，父母從來沒有管束過我。自然就沒有辦法去接受一個管我的人。

友：借金庸小說里的一句話送給你，外物外人都是外在的，做好你自己，順勢而為就好。

我：呵呵，是的。每個人最終注定都是孤獨的存在。都只能在孤獨中找到他自己，享受他自己的存在和他自己的生命。一個人并不需要依賴他人而存在。

希望小龍最終能夠真正認識到這點，最后成就她自己，成就她自己的生命。也許我們的分離是一個最好的開始。

友：小龍本來就不依賴你，她錯在強加給別人她認為正確的一些想法。你錯在覺得外人外物對你都是束縛，要知道沒有任何責任，就不應該有任何權利。享受了多大的權利，就應該承擔多大的責任。光行使權利，不承擔責任，是什么行為。

小龍確實善良，還哀求你緩兩年再離。

我：我知道。但有時候責任和權利是很難分清，很難兩全的。

比如我把所有的錢都上交，這是不是一種責任？我平常的花費主要是在買書，別的非常非常之少。

如果我在追求事業之時，在上繳了所有正常收入之后，在能夠陪伴女兒所有重要時刻之后（其實女兒的家長會我參加的比小龍要多，女兒的畢業會我都去了，女兒每一次去醫院的排隊都是我半夜或凌晨去的。在生病前，女兒生日會我必定要參加。我認為我自己沒有錯過女兒哪怕一次重要時刻。每個周末我盡量抽出一整天來陪伴她們。當然出差除外），在這些情況下，如果還要求我更多，我真的很難做到了。過去我自己每天幾乎要2:00甚至后半夜才能睡。我很難再抽出那么多精力全部去陪伴女兒和家人。

所以有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精力快耗盡，難以再去維持。因為畢竟要留精力去追求我的事業和我的真理。

小龍要緩兩年，當然確實是善良的地方，也是我感激她的地方。不過最主要的理由其實還是為了住在一起陪伴女兒的方便。因為她認為女兒是不應該離開父親的。女兒不應該缺少父愛。我當然也認同這點。

從2018年1月份以來，小龍就不再承擔我任何康復治療費了。所有康復治療都是我自己承擔。我的生活其實也是我父母在照顧。女兒主要也是我父親在接送。就從我這邊來講，也沒有多少需要依賴到她的了。

我自己個性又是很孤傲的。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父母就經常想早點回去。我跟我父母也說過，他們不愿意呆在這里，隨時都可以回去。我自己會請護工解決。我這個人很難去接受其他人的過分的恩情。因為在這樣的恩情里面總是意味著一些要求甚至索求。我真的是希望朋友式的那種相處，愿意支持就支持，愿意幫助就幫助，我自己從來不去開口，除非迫不得已。

友：大龍，我們外人肯定沒辦法體會你們這近二十年的恩怨情仇。還是那句話你既追求自由，就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別人理不理解你，當然你也不能奢望。從來權利和責任是相隨相生。

我們作為朋友，就希望你倆好聚好散，心存感激，過好各自的余生。

我：是的，我要的也是這樣的。也謝謝你和廣振。你們是一對模范伉儷，也羨慕你們的幸福。

也許婚姻對我這樣的人來講就是不適合的。我要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我發誓將來再也不走入世俗婚姻之中了，再也不結婚生子了。

友：小龍如果再干涉你，我會勸她。你跟廣振是沒得說啦，談什么謝呢。咱們大家相識就是緣分，我們就希望身邊的朋友都好好滴。

我：好的好的，多謝。我跟廣振那當然沒得說了。我們是好友里的死黨。昨天廣振還提到如果他明年離開華為，想去當老師。到時說不定我們還可以一塊去當老師呢。我將來也希望自由一點的工作。

我6、7月份可能要開始教小孩子編程。

身體康復后，沙河那套房子，小龍也答應空出來讓我做一個兒童教育工作室。

友：是，廣振的夢想就是當老師，他前半生為了家庭的責任，付出了艱苦的努力，現在終于可以追求自己的真正夢想啦。完美的完成了責任和權利的轉化。

我：哈！好，到時候我們好好開啟人生新的下半場。

真很欣慰，也很幸運，我一生中有這樣一些朋友。

2

昨天，見妻子平靜下來，我們在微信上再好好聊了一次。算是對我們經歷的這段婚姻的一次總結陳詞吧。在過去的文章中總是以我的角度在談，那里也有我的一些成見，我擔心人們會對她形成一種偏見。如果讓她來寫，很可能是另一個羅生門?，F在我愿意把她的一些話也記錄下來，補上這個羅生門的另一面。

她：昨和戰琪（注：好友的妻子）聊天，我倆各自回憶自己的婚姻，戰琪想到的滿滿的是廣振（注：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之一。我沉思錄《再談婚姻》里面說的那一對完美伉儷就是他們，也是我所有朋友中婚姻最美滿的一對），從認識后讓她感動的事情。從認識后第一天，就風里雨里從單位騎車每天晚上請戰琪吃飯，路上兩個小時。為了追上戰琪，兩個月內悄悄的把單位換成華為。兩人從戀愛到現在，戰琪的內衣內褲一直都是他在洗。包括現在廣振也洗全家人衣服。女兒出生后，廣振愛孩子愛的不得了，每天回來粘著孩子，勝過粘戰琪?；貋硗砹诉€要戰琪給他講孩子白天的所有趣事。廣振一回家就帶孩子出去玩，小區的人都認為孩子沒有媽只有爸。所有的這些，讓戰琪感動不已，自然也愿意尊重和愛廣振，孩子一些事情也愿意聽廣振的。

咱倆正好相反。我回憶起來竟然沒有你讓我感動的事情，反而都是我在一直付出。認識你不久你要寫一篇英文文章，我為你熬夜幫你改文章，第二天我還要上課，當時在課堂上講課我快睡著了。認識你幾個月，你就腳做手術，我每天幫你打飯送到你宿舍。認識你不久，我就開始給你洗內衣內褲。有了孩子后，你基本從孩子世界消失，給予的陪伴太少太少。你覺得我為你的付出是應該的，當我把付出大部分給予孩子時，你就接受不了。因為你享受慣了我的付出。你覺得女人就該一輩子為男人做各種事情，這個和你原生態家庭有關，因為你爸就是這樣一個養尊處優、懶惰的人。全是你媽的付出，沒有你爸任何的付出。所以你骨子里就希望找個你媽這樣的老婆，無怨無悔的一直為你付出支持你理解你的人。不要不承認，我總算找到問題根源，就是原生態家庭導致你有與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樣的觀點，導致你會去追求那種所謂的女神。

我：昨天我和廣振也聊到了這點。在這方面，我和廣振是截然不同的。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始終是把我自己的追求和事業當成第一位的，家庭當成第二位的。如果追求和事業與家庭沖突時，我會選擇前者。這點始終不曾改變。我也不會向你隱瞞這點。只是你從來不曾問過我這些想法。

她：認識你的時候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當時要是知道你把家庭排第二位，我就不可能和你結合。

我：關于原生家庭，我確實是很敬佩和愛戴我母親，她任勞任怨。但我其實并不喜歡我父親的性格和為人，我不喜歡他的懶惰。他在任何事業上都沒有取得成功。他種地是我們村很差的，去販賣過豬也沒賺到錢。所以我從小就立下志向，一定要在事業上取得成功。

所以還是那首歌唱的：因不了解而相識，因了解而分離。只是我們這個了解過程太漫長了，其實應該更早的結束，甚至不應該開始。這是我們真正的錯誤。但現在人生剛過半也來得及。

她：所以你這種性格完全是原生態家庭導致的。你真是一味要求對方無條件的全心全意為你付出支持理解你的人，世上沒這樣的女的。當女的沒有感受到另一半一點的付出時，她的心會慢慢死去。自然不愿意去理解和尊重對方。這一定是相互的。

我：是的，將來還是這樣，除非有一個這樣的女的，無條件的永遠支持我，我才會和她過下去。否則我就獨身。在這點上我不會妥協的，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會怨別人。但當她這樣做的時候，我其實也會支持她為她付出的。

她：所以你只能在網上這種虛擬世界中尋找精神依托，因為那里沒有生活瑣事，沒有財米油鹽的問題，那里只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卿卿我我。

沒讓你妥協。只是告你這個婚姻成這樣，不是我一手造成的。你上來總是把所有責任歸在我身上，這也是為何每次吵架，我傷痕累累，導致多次要和你離婚。

我：所以將來我絕對不會去在生活瑣事中耗費人生。即使存在這樣的一個女人，她無條件的支持我和為我付出，我也不可能和她結婚的。我不可能再走入世俗婚姻了。

但有一個前提，其實是互相理解。她懂我的精神世界，我也懂她的精神世界，僅此而已。你很少了解精神世界是什么，你不知道神學佛學哲學是什么，這個領域你幾乎是貧乏的，所以你很難理解這點。

最終歸結于還是無法互相理解對方的世界。還是生活在兩個頻道。我們必然會沖突和越行越遠。與其這樣，不如早點了斷對各自都好。

她：因為我沒有你那樣的苦難，所以不需要那種精神世界的支撐。我們每天忙于生活，忙于工作，忙于孩子，忙于家庭，這些就足夠忙了。沒時間和精力思考那些。

我：是的，你們在常人的世界，我在另外一個世界。

她：所以你只能在網上尋找和你一樣每天從生活中找不到精神寄托的女人了解。

那種女人一定和你有類似經歷。她現在不需要管孩子和家庭，否則她不可能有時間和精力陪你聊這些。

我：我要找的那樣的女人肯定也不結婚，她也不會要孩子。

我絕對不會去找那些結過婚帶著孩子的女人，也絕對不會找那些將來想結婚想要孩子的女人。只要問清楚存在這些狀況，我馬上就會遠離她。我要尋找的一定是一個不需要婚姻的女人。我確實是厭惡婚姻的。

她：一個現實生活的女人，她有孩子要照顧，有家庭要照顧，如果還能在網上和另外男人搞精神的寄托，那這個女的就一定沒老公或者已經離婚。如果她沒離婚背著老公這么做，首先她就不道德，對不住自己老公和孩子。我雖然和你沒感情了，但我絕對不會去網上找個男人尋找感情依托了。

所以你這樣的人從生活和家庭中獲取不到幸福。

其實從對你的剖析讓我再次看到原生態家庭的重要性。

我：但可能會有單身女人這樣。俞飛鴻，徐靜蕾，陳綺貞都是我非常仰慕的女人。她們40多歲了還是單身，或者戀愛，就是不結婚。我將來要找的就是這樣的女人：一直都是單身，或者戀愛，總之不結婚。是因為靈魂的彼此欣賞和吸引而走到一起?？傊痪湓挘恍枰彝ズ突橐?。這種價值觀和生活觀當然是你難以理解的，卻是現在的我所追求的。

她：我能理解，因為你臥床這么久，你現在很難過正常人生活，所以你只能通過另外一個途徑尋求快樂。

我：剛和你認識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完全領會這點。我曾經也以為在婚姻和家庭中可以找到幸福，但我發現我錯了。只是這個發現曾經反反復復。我曾經想斬斷，但一直不舍。直到現在我必須痛下決心。

你還是沒有能夠理解我。這和臥床沒有關系，我是一個正常的人也是這樣想的。

她：所有哲學家都是生活中經歷各種苦難的人。

我：只是生病和癱瘓這件事情讓我也看清了一些東西，看清了婚姻和家庭的本質。

所以這就是你很難理解的，所謂苦難其實是另外一種幸福的來源。在那里有真正的精神世界。

她：你也一樣。正因為你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你生活才會這么苦難，因為你認為生活無味。你無法從生活中從孩子那感受到樂趣。

缺少別人的理解和關愛，你就對生活充滿怨言。

我：要看對生活的認知了。我所理解的生活，是我本身喜歡的生活，而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生活。

最簡單的生活對我就是最好的生活。我不太需要世俗的很多東西。

她：你沒有享受到對別人付出的幸福。其實那種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沒孩子前我對你無怨無悔的付出，我覺得很幸福。

有孩子后我對孩子無怨無悔的付出我也好幸福。

所以你沒對我任何付出，我從未抱怨過，所以我不會抑郁，我依然精神愉悅。

我：所謂的付出那是基于精神世界的理解。沒有后者，前者對于我就是痛苦的。有了后者，前者對于我才會是幸福的。

她：你付出了，別人才能理解你。

正因為沒感受到你對我的一點付出，所以我不愿意去理解你。

我：我和你的理解剛好相反。首先是互相理解和欣賞各自的精神追求，然后才有可能付出，而不是相反。

說到底還是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不在一個精神層面和精神世界里。

她：這就是死結所在。

我：是的。你現在終于明白了這點。這樣你才會做到對我真正放手了。

她：說到底從一開始就是我一直對你的付出，我對你的愛遠遠大于你對我的愛。

我：我永遠是要先做我自己，然后才可能考慮其他人。我是要先成就自己，然后再吸引其他人來欣賞我。未來和其他女人相處也是這樣的，我不可能主動去追求其他女人，一定是我吸引她們了，她們欣賞我在先。這是我和你很大的不同。

她：我是徹底明白了這點，以后女兒決定不能找你這種不懂生活只一味索取的男人。

一定要找一個愛對方勝過愛自己的男人。

我：這不是索取，這是互相的理解和欣賞，你還是沒有真正明白。

她：確實以前沒發現你這么自我。一開始認識到這點就好了。

我：先做自己，認識自己，找到自己，然后才可能吸引其他相似的靈魂。

她：我和你正好相反。一直以來就是一味的付出，沒了自我。

我：是的，所以現在你要去追求你的自我，追求你自己的存在。

她：我一直沒有去好好愛自己，這是我至今最悔恨的事情。

我：這是你最大的錯誤之一。

她：兩年后我和你離婚，我想明白了。

我：那就非常好。

她：我們可以直接賣了房子，各自過各自的。

我：各自追求自己理解中的生活，彼此放手。

她：這樣我才能好好愛自己。

我：當然這樣更好了。

我們這個談話的結果遠比我預料中要好。她終于知道我們的死結，終于知道要放手。也終于知道要好好愛她自己。也許這樣，她也可以找到她自己，將來可以成就一個更好的自己。比起我自己獲得的解脫，這點實際上讓我感到更加欣慰。

這讓我再次想到了《少有人走的路》一書中談到的愛的本質：真正的愛，是讓對方獲得成長。

2019/5/4，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