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郭哥和我又一次聊起了我父親。他倆在一次會議上相識,一說話,滿口的鄉音又拉近了彼此距離。論起輩分來,郭哥叫我父親叔叔,他有個姨姨嫁到我們村,與我們家一墻之隔,關系還挺好。郭哥如今從事文化產業,與父親很是投緣。此后,二人你來我往,電話不斷。
郭哥聊到與父親的這次通話,六十多歲的人竟然淚水漣漣。聊到父親跟我們兄妹幾個道歉,他大為感動。說起父親年輕時候受的苦遭的罪,他也感同身受。
那日,兄弟姐妹與父親同坐閑聊,聊著聊著話題就扯到小時候挨打。父親從小就很上進,高小時因家庭窮困,面臨退學窘況。當時的劉校長替他交學費,特批他半工半讀,還常領他到家改善生活。工作后,他積極上進,什么工作都不落后,又有才又有思想,很得領導信賴。后在運動中被劃為右派,先是勞教三年,后又戴帽返鄉改造。身體上的勞累,年輕還無所謂,精神上的壓力,有時就讓他受不了。有段時間,大喇叭里一廣播“地富反壞右某某某某某某,趕緊到大隊開會”時,他瞬間就會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站都站不住。也去醫院看過病,都診斷不出來是什么原因。那些年,虧了我偉大的母親,不離不棄陪伴他左右,在生活上、精神上都給予他無微不至的關懷。陪著他面對一切的風風雨雨,又把我們兄妹五個拉扯大。家里再窮,即使衣褲是補丁落補丁,母親都會讓我們整整齊齊,絕不讓我們破爛腌臜。父親精神壓力大,心情不好,脾氣就大,在外面夾著尾巴做人,回了家也無意中會拿孩子出氣。一件很微小的事,都可能招來他一頓拳腳,我們幾個也是敢怒不敢言,一個個忍著淚往肚里流。姐姐年長,挨打最多;哥哥淘氣,也沒少挨。輪到我時,情況已經稍好,雖有,比起哥哥姐姐來也算少了。
如今,父親年齡大了,漸漸放平了心態,我們幾個也終于敢站起來,你一事我一句地“控訴”起父親的“罪行”來。父親坐在沙發上,身體僵直,臉上帶著愧疚的笑,耐心聽著我們的控訴,內心肯定已是五味雜陳了。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幾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在父親年老時清算他,無異于是在他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啊!
父親聽完我們的控訴,想了想說:“唉!爸爸當初打你們是不對,很多事情不是你們說,我早就不記得了,爸爸現在給你們道歉,希望你們能原諒我。”頓了頓,他又接著說:“既然今天提起這個話題,我也想為自己辯解幾句。那個時候,你們還小,還體會不到爸爸媽媽的苦。天下哪有爸媽不疼愛自己孩子的,可那時,爸爸精神上實在太痛苦了。在外面,我不敢說、不敢動,一心夾著尾巴做人,就這都不行,成天被批斗、寫檢查,連小孩子都可以跟在我身后丟石頭子兒。在外面我是孫子,回了家關起門來,這就是我的天下,我也可能會把外面受的氣借機發泄在你們身上。跟著我和你媽,讓你們受苦了!”
一席話,讓我們兄妹幾個全都哭了,控訴會哪里還開的下去。一家人唏噓了半天,才又轉移了話題。
重又被郭哥將此事提出來,我又一次陷入對父母深深的思念中。伴著淚水,苦中作樂的生活,已成往昔,而珍惜當下,努力將生活過得精彩、幸福,才是做子女報答父母最實在的成績。
二〇一九年四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