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老了是什么感覺呢？是力不從心在冬季溫暖的陽光里，瞇起眼回憶往事，頭上花白的發絲中，幾縷落下，看似滄老的雙手，下掛而松弛的皮膚，沉重的肌肉，不愿再為了心中的瑣事抬起，只愿單純地坐在只有鳥兒鳴叫的清晨?；蚴?，在溫暖的空調中恣意睡去，自由地享受著這一輩子唯一也是最后的閑暇，眼皮似乎沉重地再也不能自由的支撐起時間的轉瞬即逝，而刻在臉上留下的痕跡，似乎也越來越深。滄桑血管漸弱的跳動、滿臉的皺紋順著性格的走向，時而激烈，時而平緩，這都是時間的勛章，是榮耀的沉淀，更是時間無聲無息中留下的證據，證明著人生的冬天，已經來臨，而這個冬天的綿長，注定著再難看到春天的曙光，而這屬于自己無法醒來的冬夢，永遠帶著四季曾經的繁花似錦，就這樣人生在絢爛的焦灼中油盡燈枯，幻化出一生長長短短的彩云。
第一章
1.
要是人生真的可以如此坦蕩，那也算是功德圓滿，不負一生所托，如果人生如此簡單就能被預測，那為何哲學家誰也不能輕易的掌控命運如水般的千變萬化，或是無色無味，有著滴水穿石的力量呢！
但其實人老了就像我這靡靡老者一樣，畏懼冬天的寒冷，害怕萬物的凋零，更畏忌無盡而深不可測的黑暗，有些不舍與不確定總彌漫在這心底的小角落。使我對于生活變得愈發軟弱無力，讓我們無法了解自己真實的需求，與世間該有的緣來緣去。而長眠前，其實心中更是有一種難以形容，單純而執著的期許。
身體上的蛻變，更使這期許變得觸不可及，但我總是安慰自己，回望一生，我擁有的真的夠多了。就像知道自己將死的蛾子，或許勇敢的飛蛾撲火，才能為自己無可逃離的冬季畫下一個干凈的句號。
2.
可我沒有勇氣，只靠著冬天的干枝中總掛著的幾片最后的常春藤葉維持著最后的不舍，那就是我可愛的女兒曉琳畫上去的。她的微笑在我眼里就是那最美的常春藤葉，給我這孤獨的老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使我也算得上是茍且偷生吧，還是我連人生的最后也在迷霧中跌跌撞撞。
她每每對于我的希望，我的要求，有應必答，穿著的那件圍裙也是像這下過雪的地面，充斥無端黑色的腳印和一些有些發黃永遠無法抹去的污漬。還有一個來自遠方的表親，每次都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與零花錢給我，雖然時間讓我不記不得她叫什么名字。
還有這承載我一輩子的老房子，泛黃的墻壁偶爾也會有些小裂紋，雖記不清曾經老舊的模樣，但曉琳用這節約的錢還給我這小屋，刷上了我最喜歡的湖藍色涂料，與給我添置了大大小小的家電，而且給我擺了一軟墊，墊在我最喜歡陽臺邊的椅子上。我雖然還是喜歡它以前帶著滄桑記憶的泛黃模樣，但這些努力與小驚喜則使我心里在這樣寒風刺骨的天氣里，走在這靡靡大霧中的步伐，多了一些小溫暖，一些小體恤。猶如這冬天的草莓吃起來，甜甜的，冰冰的，卻也吃的我滿是欣喜與恰如其分。我真是幸福，不僅因為在冬季里，有著呼不完的空調與干凈的老房子，還因為心中的滿足在指引我前行。
但或許因為周而復始的幸福久了，便麻木了，心里便開始害怕屬于自己的東西，會在別處發芽生根，害怕自己手中幸福會在不自覺中，像這無端的彩云顯現這奇妙的身姿，不知又在哪刻戛然而止，我就幸福的去向另一個世界。慢慢地我開始忘記一些本該印在腦子里的東西，比如曉琳的生日，比如曾經我最喜歡的江州小調……還有些好像很重要的回憶。
也不知為何，冬天變得愈發漫長，愈發艱難，說到底，慢慢地幸福也像過去就這樣冰凍在人生的冬季中，冰層越是厚，愈發難以喘息，遙不可及，難以看清過往凍結的幸福，即使身體上的痛與艱難已使我只能坐在陽臺上吸收著日月光茫，即使宣布著自己就是一個沒用的老人。
3.
但有時看著女兒曉琳在家中的忙東忙西，自己也想搭把手，我艱難的走到曉琳身邊。
撒嬌般的拉住曉琳正在拖地的手說道，“曉琳，你別做事了，家里亂就亂了，但女兒只有一個，可不能讓你累著，別做了，陪陪我，你看今天的夕陽可美了。”
曉琳只是微笑著放下拖把給我拿來一個拐杖，支撐著我這六七十歲的老骨架，一起坐在了陽臺邊的夕陽下，看起了落日。
那時正直寒冷的冬天，我摸著曉琳因做家事而冰涼的手，我便有些生氣，當然是怪她沒有照顧好自己咯，剛想開口，她的微笑就無微不至的襲來。
可惜每每帶來的都是女兒善良的老生常談，“你要乖乖的咯，有什么事我都會為你做，遇到什么我都有辦法，只要你開口。”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語，總是心里和這呆著的老房子一樣暖暖的，冰冰的，穩穩的。
我又閉起眼說道，“真好，有曉琳真好，因為在你的身上，好像附著無數個能工巧匠的身影?！?/p>
雖然我這么說，雖然曉琳也是無奈的笑著，其實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一個身影在曉琳身上若隱若現，熟悉又陌生。
冬季的夜即將來臨，可我不知不覺又一次靠在女兒曉琳肩上睡著了，每每醒來都是曉琳無奈的苦笑。
4.
有時女兒不在時，我總是一個勁兒為女兒擔心，因為她為了我從沒想過結婚，每次想想她努力的做著家務，我心里就有無數小歉意。雖然我知道，她不在乎有沒有人能伴她一生，但我在乎，我自責我可不希望女兒就這樣難以喘息的過一輩子，我不希望她一生的幸福就毀在我手心里。
每次想到這，再望望夕陽落幕后，在臺燈微光中，想起慘淡的女兒時，我又會在冬季的夜里流淚。
嘴里又不住地說著，“女兒就是被我這老東西所拖累，都是我不好，生了這健忘癥。”
但每次一想起女兒努力做家事的模樣，或許是心軟吧，我就會舍不得不聽她的話。
而且她每次都給我介紹越來越多的保健品，還說，“這病可以治只要吃這個藥，馬上心里就會好受些?！?/p>
第二章
1.
那個冬季的夜晚，我又一次失眠了，起來吃些女兒拿來的保健藥。黑暗寒冷彌漫在整個屋子，只見女兒房間的燈還沒有關，在門縫處露出一條溫暖的光亮，我悄悄地幾步走向光亮，我又撒嬌地想和女兒一起睡。但在門外的我，卻隱約聽見女兒在和別人打電話。
電話里的人大聲地催促道，“曉琳，這就是你的辦事效率嗎？你不是已經拿到了這老太太的工資卡了，轉點錢給我總行吧?！?/p>
曉琳則是露出了真實的一面，嬌氣的說道，“你別急嘛！你不懂什么叫循序漸進嗎？只有循序漸進，才能做大事。”……
聽到女兒這些話，才發現女兒這樣看中我，原來是為了我的錢，淚水順著這皺紋，緩緩下流，心卻不痛。我竟固執的認為，只要付錢就能買來女兒的幫助，那我愿傾其所有，不管女兒要多少錢，我都要給。這錢都是女兒的，只要有女兒陪，就算是虛假的情感我也要。因為每天坐在冬季的陽光里，時常有風從窗子的細縫里轉進來，開始明白，我離不開曉琳，就算這樣的幫助是以錢為代價。
不知不覺在這2010年的冬日，曉琳已經29歲了，而曾經的親戚們羨慕我有這好女兒的眼神，也慢慢開始帶上灰色。我擔心女兒的心更是像這排隊去看世博會的人一樣，焦灼與急切并存，還不斷自責道，都是我沒讓女兒有一個好歸宿，更是占據這每一寸女兒本該有自己的生活與溫度。
而那個夜的疙瘩，好似從未發生，在我的記憶里消逝了，忘卻了。
而后每次望著這陽光，淚就會在眼里打轉，這日子就變得步步艱難，要是女兒能過的比我幸福，我這輩子也算是值了，要是聽女兒的話，女兒能開心我這輩子也沒有白活。
2.
這天天氣依然寒冷，我又坐在陽臺，手上卻多了一個熱水袋，在陽光下，椅子坐起來暖暖的，望著落下去的夕陽，那彩云滿天的模樣，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不知不覺腦中出現了女兒讀大學那年?？墒悄菚r女兒的臉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便想看看女兒小時候的老照片，緩緩走到書架前，打開了所有的柜子，但似乎我找遍了整個屋子，這照片去哪里了。我把家翻的一團糟，可是，最后那些照片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時我真是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后生氣地坐在家中的正中。想著女兒的模樣，卻怎么也說不明白，等著買菜的曉琳回來。
但女兒傍晚回來，看著家中的亂七八糟，卻還是沒有生氣，默默地幫我理好了一切。
她的沉默總使我受不了，我大罵：“你干嘛去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你難道不知道，媽媽在家很寂寞嗎？你難道不知道媽媽一直在等你嗎？”
女兒卻總是脫下厚厚的棉衣，微笑的沉默，這樣的沉默總使我又回想起了女兒的好。
看一臉舍不得的我，曉琳便機靈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親愛的老太太，以后一定注意，只是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冬天的菜場有些擠?！?/p>
說著曉琳有似乎要來抱我，看著女兒的笑容與轉移話題的言語，我反而更加生氣。
大聲說道，“你又要忽悠我了吧，訂的藥你給我買了嗎？我把工資卡都給你了，你不是說這藥可以讓我這老記性好些嗎？你不是說去看了那神醫這病馬上就能好嗎？”
女兒便興高采烈再一次拿出了早已備好的藥，捋了捋她的大辮子說著，“當然咯，給。這星期我們一起和公司組織去旅游，你去嗎？散散心，那里也有很多和你差不多的老人在，你們也可以交流一下心德，求求你了媽媽?！?/p>
我一聽女兒又撒嬌的可愛舉動，又說去旅游，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便好像忘卻一切煩惱地活蹦亂跳起來，而前面說的話也好像被擦去了一般，一片空白。
嘴里又念叨著，“還是女兒最貼心，還是女兒對我最好?！?/p>
3.
這一星期我努力地準備著旅游的事宜，而女兒曉琳看著我的忙碌與開心，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后，又開始辛苦的做家務了，但我還是回到窗邊的老位子，望著夕陽，似乎冬天的夕陽就是那般萎靡，那般炫耀著她的五光十色。挺慶幸女兒能陪著我這孤寂的老人。
滿足就是這樣來得如此容易。
而后，真的和女兒一起去了郊外，但似乎那只是一個推銷藥品的門店活動。
我坐在擠滿老人的車上，空色渾濁的難以喘息，就像孩子般生氣地對女兒說，“曉琳，你這是什么意思嘛！我這是旅游活動嘛，明明就是藥品推銷嘛?！?/p>
女兒又微笑了起來，開心的說道，“這是我給你安排的神秘禮物哦，那是一個體驗活動，看看你的病有沒有好點。”
聽到女兒一心為我好，心又一下子軟了下來，還隱隱有些小喜悅，假裝撅起嘴。再看看女兒與身邊老人的其樂融融。
便又說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可別騙我?！?/p>
就這樣我又興高采烈地買了很多打折藥……
第三章
1.
但其實生活本就是那般難測，也不是一早一夕可以平復的，而那些即將引起龍卷風的小蝴蝶，其實一直從未停止過煽動他們五彩而迷惑人的翅膀。
沒過多久，過年了，我喜歡過年，整個家都紅紅的，因為過年里總有些老朋友會來看我這腿腳不好的老人家，雖我卻不記得他們是誰。但我喜歡熱鬧，喜歡這家里被貼上美麗的紅色剪紙，這紅色是曾經的血脈相連，這過年里就是喜氣洋洋，使我在整個氣氛的渲染下，既期待又有些小喜悅。但我還是坐在窗口，那天雖是陰天，我也一動不動，望著冬天最常見的紅色窗花，心里就暖暖的，聽著熱鬧的你來我往就興奮。
可能他們說的那些好像都與我無關，而他們的面容是那樣陌生，使我害怕，卻有些親切，但這些都無關緊要，有人的氣息我就安心。
突然一個穿著厚厚的毛衣五六歲的孩子，慢慢地靠近，望著我，在陽光下單純的大眼睛，猶如最美的玻璃彈珠，放著五彩的光，開心地說道，“奶奶好，新年快樂?！?/p>
說著便敬上一杯茶，看著孩子的臉我卻依然，努力的搜尋著這孩子，在我腦海中的映像，但還是什么也想不起。這次我的坦然，再也無法面對這殘酷的現實，我只是拿著女兒曉琳買的藥一顆顆的吃著，最后干脆壓出好幾粒來，一下子就服下，希望這些女兒介紹的藥能給一些心靈上的慰藉。
再看看那孩子天真的笑容，肉嘟嘟的笑臉，我便又好似正常，接過了杯子，還像模像樣在那里摸著孩子的頭。
而那孩子不知為何卻哭了起來，嘴里說著，“奶奶，壞，奶奶壞。”
說著便跑到了家中人頭傳動的大廳，向遠處的母親發起了脾氣，再望望遠處，眼前出現那個一直來看我的老朋友。我剛想打招呼，那個老朋友，不住的抹著淚，最后又消失在家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2.
此時我的心疼了一下，而我再不想隱瞞，其實對這生活早就開始有了些質疑。
不僅因為我聽見那些所謂的陌生親戚說著，“你看我們家的老太太，生病這么多年，還多虧了這曉琳?！?/p>
光是聽見這一句，心中的亂麻就多了一分。
我還拿紙記下這些我所有的質疑，就在這正月的日子里，我依然歡笑，但也是心如刀絞，卻有著說不出的小疙瘩，在皮膚蔓延。不只是四肢的逐漸沉重，連心里也變得不再相信，眼前的一切，我還發現我的記性越來越不好，有時早上做過的事，晚上就想不起來。
我擔心的自言自語道，“我到底是怎么了，為何坐在窗口，一整天。這老骨頭或許快不行了。”
女兒的陪伴與安慰更是我所剩無幾的快樂源泉，不知為何有時也覺得曉琳也一來順受似乎不再是我想要似乎更多。
最近總想起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的面容就是我遺失了好久的最重要的東西，想著想著便有些累了，又在陽臺邊睡著了，想留下點生命的痕跡作為紀念，可醒來那張紙卻不翼而飛。
一項精明地我回想過去卻依然一片空白，最后連時間的腳步也好像變得那般模糊。
在那個冬天里，我不斷的問女兒，“曉琳我是不是生病了，為什么回想過去卻是那般干枯，我的丈夫是什么樣的，叫什么，都不記得了。”
看著我的曉琳一下子愣住了，只是默默低下頭不作聲，只有壓抑在空氣中流轉，只有悲傷在這喜慶的大過年里穿行在夜里人去樓空的房間。
只有可惜淡淡在心里回蕩，我低語道，“我想知道一切真相，到底我生了是健忘癥，還是什么更嚴重的病?！?/p>
可每次看到曉琳的辛苦勞作。
我只是說道，“沒什么？沒什么？”
看著我的欲言又止。她又去忙了還總是傻傻地微笑，還摸了我那花白的短發。這時我只是渴望一個人，能幫助我從這般無所適從逃離，但睡一覺似乎又忘記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3.
而那天曉琳又大包小包的拿來了大量的保健用品給我服下，那些保健用品堆滿了整面墻。
可我又想看看女兒以前的樣子，又開始尋覓那本記錄女兒小時候的相冊。
嘴中說著，“這次我一定要找到?！?/p>
我左翻右翻，雖然相冊沒在曉琳屋里找到，但卻在曉琳的枕頭里找到一本，中規中矩的賬冊。打開賬冊，筆筆都是她給我買藥的記錄每次的賬本都記得是那樣清晰，看著家里找到的賬本，我也覺得不知所措。
但回念一想，我的生活不就是虛假的嘛，根本沒有真實可言，盯著這賬本，或許這錢是真實的，真實地記錄著我的藥，光是上半年的藥錢，就有三四萬。我震驚，這真的是我生的孩子嗎？我還把這花了一輩子的房產證上寫上了曉琳的名字，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我此時真的急了，以前每每看著這錢，這養老的房子，心里總是有些安穩，只有冬日的陽光是唯一的真切?？墒俏視挥浀盟傅倪@些錯，我會又和這樣的兒女快樂而虛假的生活，可我不想再這樣。想著想著，便又想起了那位最熟悉的老朋友。
今年冬天過年，我的那位好朋友，她帶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禮物。她真是了解我，帶來的東西都是我喜歡的，那時有些明白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所以趁女兒曉琳不注意，我便記下了她的電話，藏在了那個老餅干桶里，想著也多聯系聯系，順便謝謝她送的東西。
記得她來的時候，四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什么衣服都是一樣漂亮，但她看著我這七十多歲的老人，卻是毫無隔閡可言，又是抱又是親的。想記住她看到我時的親切，我想記住她熟悉的身姿，她還很奇怪，每次來時都親切地叫我媽媽。
還跟說，“媽媽，你要好好一個人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希望你別讓我擔心，希望你能快樂。”
聽著她粗糙的話語，完全沒有曉琳的微笑老實，但我能感受到，有種說不出的情感在其中醞釀，那是一份最純的感情在冬天里埋葬。
只是我不知道怎樣回復這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復她真摯的情感，但我可以確定她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但絕不是我的女兒，而那張紙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記得我藏好了。
4.
終于在第二天，曉琳出去買菜時，我又在老餅干桶里，找到了那張紙，當我用曉琳給我買的手機撥打這個電話時，在長長的撥號音后。
我不斷地說著，“我的女兒只有曉琳，只有一直陪伴著我的曉琳，只有她對我最好。”
說著著急的淚水，在眼里回蕩，所有的皺紋都聚在了一起。
我記得雖然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手里拿著厚厚的相冊，還對我說，“媽媽，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相冊，我留了一本?！?/p>
她打開相冊仔細翻閱，看著那個陌生的面容與女子的照片，我既感覺陌生又吃驚，為何她要把這與我無關的人的照片給我看。我這才發現似乎也很久沒照鏡子了，不知現在變得怎么樣，我來到了鏡子前，在仔細看看，那照片中的人和我真的很像。而這個最熟悉陌生人，卻看著照片直流眼淚。
而我回憶開始，就被一個陌生女子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媽你怎么啦？”
而瞬間一嚇我卻不記得，自己剛才發現的秘密，什么也說不出來。
而對面的女子似乎很開心的說道，“媽，你終于記起我了?！?/p>
說著又哭了起來，而我也哭了。因為我不記得要和她說什么重要的事了便掛斷了電話。
我開始有些感時傷懷，只是不停的哭，不停地反問自己，“這個世界對我這孤單老人的意義嗎？”
無盡寒冷的夜里，我好像永遠蒙著雙眼，坐在各個耳聰目明的人群中，而我卻以為自己坐在一片美麗的花叢中。我想記下一個個都想要記下的瞬間。生怕自己把曾經的一生都忘得一干二凈。我努力的一個晚上沒睡，想要記住這一切，可打一個小盹，腦子有一片空白。
5.
我不敢出門，只想坐在一個人的陽臺，看著樓下密密麻麻的人來人往?？墒俏抑挥浀脮粤照f過，外面的世界很可怕，而曉琳生日的那天，我還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虛假的幸福終將在真實的骨干面前低頭。
那天我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夢見兩個人沖進我家，那些人都穿著相同的制服，帶著有徽章的帽子，我知道這是警察。
可是我依然坐在窗口的陽臺，看著曉琳被戴上大大的手銬。
“她是我的女兒，”我大聲的叫著，“放開我的女兒，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不要帶走她?！?/p>
我從高高的輪椅上摔下來，真的很痛，我哭著央求警察不要帶走她，淚流滿面。只有嘩嘩的雨聲伴著我，孤單而潮濕，而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又來了，這時我好像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那天發現的賬本，我失聲痛哭。對著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好像卸下了一切防備，只是抱著她大哭起來，淚水沾濕了她的衣襟，她也哭了。
但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還安慰我說，“媽，你別怕，我有錢，可以讓你住最好的養老院?！薄拔也灰ヰB老院，我要住在家里?！薄?/p>
可夢醒了，最后的結果，就是我被活生生送到了養老院，冰冷的白色墻壁白色瓷磚，真好像進入了人生的冬季，進了就別想出來，一個房間要住上好幾個老太太，而那些護士也是對我們敷衍了事。
第四章
1.
而我每天想起那個微笑的女兒曉琳都是淚流滿面，喜歡看她做事，喜歡吃她煮的飯，可是心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恨意，因為當我回想以前的日子，依然是一片空白。而我卻把心和一切給了這片干枯的冬季，而回想起女兒，終于不再是曉琳的滿面春風，而是那一張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臉。雖然我忘了一切，卻忘不了這個名字，這個圈走我一切的曉琳。
最近那個最熟悉的陌生女子一直來看我，雖然她每次都留下很多吃的用的，我可沒見過她像曉琳那般滿足我的心思，帶我去玩，或是和我這孤寡的老太太相伴。有些生氣，但或許她有她自己的理由吧。
雖然她手中有很多小時候她和我的合影，雖然我嘴里說，“那些照片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偽造的，是想騙我把房子給她，是想騙我交出我最后的棺材本。但如果她能多陪我一會兒，或許，或許，這錢我也不要了。”
在療養院苦澀的日子里，只有陽光萎靡地陪伴著愈發酸痛的四肢，我其實早就認出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因為她就是我最可愛的女兒梅梅，可是我氣梅梅把我像其他老人一樣把我丟在這兒，和她們一起呆呆的望著窗外。我不想在這樣，這里的床不軟，這里的一切都是冰涼，飯也難吃，我不喜歡。
2.
那天梅梅，又來了，我哭著央求她，“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女兒嗎？你能不能帶我出去我保證聽話，我想回到那老房子和我的女兒曉琳一起?！?/p>
沒想到梅梅看著我，似乎終于拿下了她的假面具，大聲的哭泣，罵道，“你不要再挑戰我的極限了好嗎？那曉琳只是一個騙子或是說一個貪贓枉法的保姆，你有什么資格，把我和她做比較，你的房子也老早被她騙走了，和一房子的保健品你還要嗎？難道你還舍不得她嗎？”
“她是騙子，但是梅梅你有她對我這么好嗎？你把我送到養老院，那些護士從來不和我說話，那是對我好，這里的飯難吃，我一口口艱難的咽下，是對我好嗎？”
說著我便像一個孩子般哭了起來，淚水從一條條臉上的縫隙滑落，還哭著說，“她作為唯一在乎我的人，她不會罵我總是微笑，而要是你真是我的女兒，你為什么不陪我，你為什么從來不和我住在一起，一年就像那些老舊的親戚們，只串門一次呢，在我僅有的記憶里，沒有你的模樣。”
聽著這話，女兒開始驚呆了，因為終于她知道我什么都明白，就像冬天最常見的枯枝般，心里絲絲明了，發現我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活物，而不是一個平凡而患有老年癡呆的稻草枕頭。她的面容在冬日的陽光里晶瑩剔透，但我卻覺得是冰冷的，沒有血性。
“你要曉琳你覺得曉琳好，你就去監獄找她啊，你去問問她，她到底是為什么，要待在你這沒用的老太太身邊?！?/p>
我不知為何心里難過極了，“你就是這么對你的媽媽嗎？”
這語言熟悉，這句話真是太熟悉了，似乎回憶緊鎖的大門化開了一條縫，好像有什么東西從里面像水流般不停的往外冒。那是兒時，一次我把女兒一人留在家里，女兒開門時說的一句一樣的話，只是角度的互換，在看看回憶里的女兒，果真如手中的照片模樣。
這時女兒也好像在這冬日的陽光下，原諒這生重病的母親，說道，“對不起，媽媽，是我不對，是我對你不好?！?/p>
看著這最該記住的面容，母親一下子像個孩子，“我知道我生病，你讓著我可不可以，我想回家，可不可以不住養老院，可不可以。求求你了，我最親愛的女兒梅梅?！?/p>
“你叫我什么？”“梅梅啊，我的女兒不叫梅梅嗎？她有著長長的大辮子，她可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你是梅梅嗎？”
女兒聽著母親的話臉上滿是溫暖的微笑，或許因為我已經不記得女兒很久了。其實我才發現，放在桌上的日歷寫著2019年，我一把抱住這不記得梅梅，回想起與這錯過數年的可憐女兒，手就撰的越來越緊，淚水也何嘗不是那般苦盡甘來。
第五章
1.
女兒最后還是把這老母親接回了自己家照料，母親雖然以前對自己格外嚴厲，雖然母親總喜歡自己節約著過，但母親已忘卻了自己做過的事?，F在母親生病了，忘了一切，一切的憎恨或許應該有個底吧。以前的種種，或許也應該可以重新開始。
其實這女兒早就不記恨這母親以前對自己的嚴厲，要是沒有嚴厲的母親，怎么會有現在的自己，忙碌而富足的生活，還有這母親所賦予女兒的兒子和丈夫的溫暖小家。
只是她看不得這樣的母親，見不得母親或是一個生命在自己面前，慢慢萎靡，慢慢消逝，慢慢變得不記得自己。梅梅心疼地傷心的流淚，最后選擇了逃避，甚至用忙碌的工作，掩埋自己的真實情感，還找了一個保姆代替自己的位置。但現在自己終于明白了，母親的血緣最無法割舍，而母親真的已沒有了任何的依靠，在乞求她的照料。
母親被接回女兒家的那一天，女兒還是一路開車送母親回有梅梅的家，一并不是那個有著曉琳記憶的老家，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因為五十歲的梅梅終于想通了，母親只有自己一個親人了。
回到家里，母親害怕的不敢進門，看著寬敞的房間與暖暖的味道，只是抓住梅梅的手，說道，“梅梅，這是我們的家嗎？我記得，我記得這不是我們家啊。”
“媽，別害怕，這是梅梅的家，以后梅梅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梅梅的東西，就是媽媽的，這一切都是你的?！?/p>
媽媽一聽梅梅的話語，便像一個孩子般拄著拐杖沖了進去，而來迎接的外孫和女婿，也是滿心歡喜，抱住這飽經風霜的老外婆。而梅梅也迎了上來，四人歡樂地抱在一起，而梅梅卻忍不住哭了。
因為這些年心里最坦蕩的時候，也是這些年最難過的時候。不只因為她辭去了好工作，更因為是自己讓這年老的母親吃了這么多苦。而生病的老母親，看著就有些撕心裂肺的疼，但這疼同時也帶著快樂與幸福的團聚。
而梅梅看見這樣的母親，卻又想起以前的往事，雖然往事只存在冰冷的記憶里，但似乎這2019年的春天馬上就要來了，冰冷的記憶或許也即將融化。
“梅梅對我最好了，梅梅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p>
2.（END）
從此梅梅專心照顧自己的孩子，還有自己可愛而經歷風霜的老母親，雖然老母親的記性越來越差，但梅梅也似乎想通了，畢竟這可愛的老母親，曾經也是一臉嚴肅。畢竟這平平淡淡的日子，每每過年時看著空嘮嘮的座位，沒有母親是多么孤獨，又是看見母親經歷的一切，也只是落寞的一個人流淚，可能以后會流更多淚，會吃更多苦。
但或許只有自己的以身作則，才能告訴這孩子，什么才是孝道。
冬天的枯枝，冰冷的雨聲，在周圍叮咚作響，母親對于女兒梅梅，就是這春天的暖風，會帶來萬物復蘇，可能這樣的復蘇，也停止不了母親慢慢退化的身軀。
但心里卻變得坦蕩，敞亮，畢竟有些事，有些人，不是自己付出一切就可以改變的，但心中的無悔，是自己拚盡權利的證明。
“梅梅，這個冬天似乎不怎么冷啊。”
母親老了，但她再也沒有忘記過梅梅。
“是啊，媽媽，你覺得今天我們去哪里走走好呢？”
母親此時已變成了孩子，“梅梅，我只想跟著梅梅，雖然我已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但梅梅去哪里，媽媽都要牽著梅梅的手，否則梅梅走失了該怎么好呢？”
母親的話語，可愛的笑容，使梅梅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一個重要的人，一個勇敢的人……
從此以后，那個曉琳再也沒出現過，而那最熟悉的陌生人（梅梅）卻成了這母親生病中迷迷大霧的指路明燈。雖前路還是那般蜿蜒曲折，但卻是母親最重要的依靠，可能這樣的依靠是沾滿淚水的。
后序
其實每個人心底，都藏著許多人。這些人可能是你生命的過客，可能是你重要的家人，也可能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他們或許都在你的心上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痕跡，這些痕跡可能是撕心裂肺的，可能是歡喜雀躍的，但更多的是痛并快樂著的。
如果人可以在別人的心里選擇做怎樣的人，我相信那些愛過，錯過，痛過的人，更希望自己是一個生活在真實世界的人，一個與任何人生命的都有交集的勇敢者，這樣雖然有快樂，但卻也有痛苦，但人生不就是一次難得的體驗吧。
這春雪綿綿，梅梅曾經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只是想沒有痛苦，可是沒有痛苦的生活，同樣沒有喜悅，沒有失去的淚流滿面，哪來得到的喜出望外呢。我相信梅梅最后的決定是心的決定，也是重新開始的決定。
你看那些聰明人，他們經過人生的多番盤算后，終于作出了看似相對正確的決定，但命運早就蒙住了每一個人的眼。人生就像一次旅程，如果你次次都想看風景，就會錯過與你一起的那車人。既然有得必有失，何不選擇最向往的路走，選擇最無悔的路走，這樣的人生，或許才是梅梅需要的，母親需要的。勇敢是每一個人需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