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解,每章一讀。
文: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梟淳散樸,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后去性而從于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
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解:
本章論世道的衰落。
從古至今,世道分別可以用“至一”“順而不一”“安而不順”“去性而從于心”描述。上古之人澹漠無為,與天地合德,知無所用。彼時世人無為卻合乎自然。這是道家的理想境界。發展到后面,“德下衰”。“順而不一”是臨界點,人與天地的渾融一體出現裂縫,但整體還是順從大道。再往下,神農黃帝治理天下,表面世道安泰,但其實已違背天道(帝王有為)。等到唐虞以降,人們已經習慣天下的治理形態,道德隱遁,人心取代人性。在這個時候,智識盛起,紛爭不斷;人們不懂得返璞歸真,反而崇尚智識,所謂“附之以文,益之以博”。
第三段談世道相喪的問題。在時間節點處,作者發現不同時期道的衰敗程度不一樣;反過來,道衰敗到什么程度,又會影響彼時的人世。站在作者的立場,他關心成道的人怎么扭轉人世,人世怎樣改變才能使大道再復流行。不過,其中似有更多牢騷的意味。這牽涉另一個核心問題:何以世道相喪?道在什么節骨眼上開始頹廢?莊子始終沒有給出滿意的答案。
最后一段著重論“隱”。在人們的觀念中,隱就是藏匿。但隱士之“隱”有不同的內涵,“當時命”時,隱即“反一無跡”,這是同天地合德的表現;“不當時命”時,隱就是藏匿自身,深居簡出,為求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