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流水,輕盈的埋入杯中,波光粼粼的水里輝映下這夜的繁華。
銀裝素裹的鏡子前我仔仔細細的看著自己倒影,那鏡子里的一頭也在審視我。
這是靈魂和心靈最真實的一個瞬間。
又起風了,輕輕的風吹拂杯子和鏡子旁邊的窗簾,我要一頭鉆進去杯中和鏡中。
請原諒我一會,我要安慰的月亮和星星。
我想用回憶溫暖所有人,可我得先來溫暖自己。
七月風暖
零七年的暑假很熱,似乎天帝從天空之城滾下來一個火球,在修水這個山城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著到了夜半,終于累了,消散下一縷縷溫熱的白色氣流,就像開水沖進裝了菊花和茶葉的陶瓷水杯,熱騰騰升起煙霧,然后我在蟋蟀的奏鳴曲當中要睡了。
我要睡的那會,枝椏上的蟬不再鳴叫。
我要睡的那會,涼風開始起興,散了蟋蟀的樂章。
聲音變得飄渺、渺茫,昏昏沉沉的我終于可以一覺睡到天明。
住在“金三角安平港”的日子,白天知了依舊喋喋不休,只不過它在品嘗盛夏帶來的歡樂,而我在咀嚼一個人的孤獨。我的爺爺奶奶在一樓的造紙廠替人家做事情,順帶一提,他們是在幫忙切割和捆綁黃表紙,這是清明元宵燒給死人用的。修水是一個鬼文化盛行的地方,小時候我曾經聽過有人揚言,“你們修水這個地方遲早會因為封建迷信而搞窮的!”安平港的廢棄工廠經年累月開著,并且求不到工人,旁邊的一些村子也都人丁稀落,曾經擠破腦袋也進不去的絲廠現在面臨著倒閉的危局。而我爺爺奶奶都已經六七十歲的人了,還是要離開老家“白嶺”,守著一個廢棄工廠替人看門兼職做點苦力,想想心都是酸的。
每次祖父母在樓下熬夜加班,我都會勸說他們少做一點,黃表紙不衛生,時常一些碎屑潛藏進爺爺奶奶的身體,弄得一塊通紅。可老人家這樣回答我:“咱窮山溝走出來的人家,兩個老的都要你父親來養,怕他負擔過重。我兩個孫子還沒有長大,讀書需要錢。我們還不算老,積攢一塊有一塊。”
現在的我想起這些未免不會淚流滿面,我可憐的爺爺奶奶,七月過后因為父親重發腦溢血而辭職,掙的錢都用在為父親治病買藥上頭。
我可憐的爺爺,為人踏踏實實一輩子,勤勤懇懇一輩子,被人欺辱一輩子,到老了還要像年輕時候吃苦受罪,后來他突發腦溢血死去,一輩子未曾得到任何享受。爺爺這輩子沒有發過財,田間的一頭老黃牛,然而他的全部血汗都拋擲我父親的這個家上。
我可憐的爺爺!
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躺在一張脫了皮的沙發上閱讀,像是《讀者》和《青年文摘》之類的雜志。被火球蒸的一身是汗的我手掌粘了紙張,額頭前的劉海已經和皮肉成為不離不棄的伙伴。閱讀如果繼續不下去了,我就仰頭觀看廢棄工廠這個龐然大物碩大的身軀。被歲月模糊的黑色、褐色和紅色瓦片就算是這個老怪物的盔甲,屋內有幾根修長的擎天柱支撐屋頂重量,像是骨架。老怪物的身體有一排排窗戶,上邊糊著泛黃的紙張,偶爾在劃破的間隙間傳來陣陣微風,讓我再次有了昏昏欲睡的沖動,終于還是要睡了。覺的半生半熟中我又聽到樓下那切紙的機械怪獸咿咿呀呀的呻吟,“老怪物”旁邊的養鴿場有排氣扇的噠噠啦啦的咆哮。
這一覺我在傍晚醒過來,洗把臉,拿個凳子在水泥的陽臺上乘涼。這種老式陽臺很有趣:由30個臺階鋪上來,接著是5米距離的第一節,然后左轉又是20米的第二節到達盡頭,一定是勞動人民天馬行空的建筑藝術。這里有一扇門,可惜打不開,門外許多雞鴨歡聚一堂,合著一大盤谷物進食。老板兒子天天在這個時候送過來吃剩下家里的西瓜皮和一些白菜,為雞族改善伙食。
這會,我也要拿出來谷物喂給奶奶從“白嶺”帶過來的五只肥雞,這些肥婆娘一天五個蛋,一年之中難得休假三次,之后又是緊鑼密鼓的產卵期。
到了雞族水足飯飽時刻,對面養鴿場里的先生小姐們就會吵吵鬧鬧,撲鼻而來一股惡臭味,叫人人臉上的眉毛飛到額頭上來。
慶幸在一股清風作用之下,吹散開異味。風之女神撫摸到我的臉頰,好舒服!
偶爾,我也會看到幾只麻雀停在走廊分秒必爭雞族殘留下來食物,它們在生了銹的鐵欄桿和小枝條上活蹦亂跳,一會兒瞅瞅我,一會兒飛竄走,嘴里還啾啾的多嘴不停。
風,吹過生長在墻角的藤蔓植物,混合著清香味道滑溜溜而過我的鼻孔,好舒服!
時針撥動到晚上8點,奶奶帶著我到“東門”的浮橋歇涼。我得說明,“東門”一度沒有浮橋,古時候人們靠小木筏進城,而現在,逢到雷雨季節,浮橋會被拆解,來往的人們要坐在公家的船舶回家。記得那一年修水的老大橋維修,我們一家沒有回家的路,于是中午在爸媽做事的菜市場吃飯。晚上父母不放心我們兩兄弟自己坐船走,于是爸爸用一個籃筐提著碗筷,一齊坐在船舶,游動在杏花煙雨的江南水面,嘻嘻哈哈。而我跟奶奶在浮橋的那會,修河的水安安靜靜,只是舒適的風會給整個身心沉浸在一個詩意盎然的夜半,橋面人來人往,左鄰右里并不拘束,率性而為坐在木板上,也不要墊子。錄音機大聲放著京劇頻道,愛嘮叨的大媽一人一把芭蕉扇在閑聊家長里短。一些膽大的小伙帶著自己的姑娘坐在橋墩,像在互相傾訴愛意。時不時的,一些夜班回家的大叔推著自己的舊自行車在橋面磕磕碰碰的閃過。一些小孩子不讓大人省心,開始胡亂游走,招來一陣痛罵,我和奶奶都受不了這場面,“哎,孫兒,八九點了,這么晚,我們回去睡覺吧!”雖然我喜歡浮橋清爽的風,但得聽奶奶的話,選擇回紙廠睡覺。
明月悄悄然爬上天空,皎潔得像嬰幼兒眼珠里的一絲靈光,當會,青蛙王子也要出來,深情呼喚姑娘的輕吻。
風,在七月天成為了我孤獨中最好的伙伴。
八月驚魂
有人說在一個地方,重復跌倒兩次就是蠢材。如果這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比如生老病死、天災人禍,對于受難者與其家庭自身而言都是一場世紀末的大浩劫。造化弄人,本月我爸爸的腦溢血再次發作,最開始說是腦袋昏沉,跑到“金三角”的私人診所開藥,結果醫生血壓一量,媽媽一統電話召喚親人,爸爸直接躺進人民醫院。主治醫生有說過,如果病人晚到10分鐘,性命堪憂。
那些日子,我的心靈被莫名其妙的情緒揪著,一個人靈魂離開肢體。
我的腦子是空白的,口齒是模糊的,我一度搭錯了去醫院的公交車,也忘了在作業本上寫對自己的姓名。
我的爺爺奶奶更是愁眉苦臉,眼神恍惚,唯恐天空要塌陷,寸步不離自己的骨肉。
我的媽媽是一個脾氣急躁而又內斂隱忍的性格,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來回不停的用紙巾擦去眼角辛酸的淚水。
我的姑姑姑父們晝夜不停的輪班照顧爸爸。
那時候我想不到為什么家人會產生末日般的恐懼感。
后來我醒悟了。修水人愛家,作為土生土長的我們一大家子更是把人的安危看得尤其寶貴,而這個大家庭具體的中心點就是下一任接班人,我的父親。在姑姑姑父,父親母親輩觀念里,沒有丈夫的妻子會淪為風中之燭,沒有弟弟的姐姐失卻娘家靠山,兩個正值青春成長期的小孩子失去父親,前面的生命之路將會變得無限艱難。最起碼不可以對著自己的精神世界來一槍,我是單親家庭的子女,我覺得這需要巨大的承受勇氣。
那些日子,家里面只有我和弟弟,表姐偶爾過來幫忙做飯。
每天,我奔走在人民醫院和家的兩頭,這些路程長達幾公里,我為了省下2塊錢的公交選擇步行。我要送洗干的衣物,家里人喜歡蒸精肉湯,偶爾我的手指會被燙的發紅。這些都不止,我每天還要側耳聆聽家人的哭哭啼啼。
記得有那么一次,身心俱疲的我實在跨不出一個步子,于是坐了一趟1塊錢的公交,還搭錯車,這是多么寒磣的一個小男孩。
爸爸發病過后的第三天終于醒來,可意識模糊,他認不出來身邊任何一個人,面對身旁人的指指點點搖頭晃腦,家人期待的目光變得憂患,倒是他像個剛剛出世般一無所知的嬰兒。
再過三天,神經漸漸清晰卻開始叫嚷著回家,這一度讓醫生和家人為難,大家都被他嚇得心驚肉跳,“哎呀,這么重的病,要是出了一丁點差池都要見閻王爺的,千萬不要讓他亂動一下”。但我爸爸性格怪異,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努力在為自己辯護,“沒事,能有什么事?好了,病好了的。”后來,他在“南昌”接受生命里第三次治療時候,也是鬧著回家住,嚇得隨行表哥和姑姑叫爹爹,“天王爺欸!你就老老實實在醫院休息幾天,等病好了,天南地北隨你去。”
再后來,我長大了,漸漸地我懂了,也許在這個成家立業在修水,天不怕地不怕的中年男人心底,一直庇護縱容著他的家是一個很美好的東西,沒有什么讓它使人覺得更舒服。
不過,人民醫院那會兒,爸爸回家的路依舊曲折,親人一致否決讓他迷失心智,雷霆大怒的他打了媽媽幾個巴掌,“你個礙手礙腳的八婆!”
后來,父親說要喝冰紅茶,我買來家里人又不讓給他喝。我躺著中槍,不是其他人,爸爸對著我噼里啪啦一頓臭罵,極盡市井無賴之能事。我是一個自尊心極度強烈的人,此后幾天我沒有去過醫院。可后來,我又違背不了自己的心去了。
奶奶說醫院護士打吊針總是出現差錯,輸液過程弄得父親渾身臃腫。我們以為他是在發福,加上住院治療時要天天躺在床榻上,爸爸的脾氣變的更大,出口就是臟話,媽媽淪落成為最大的受氣包。
等待著,終于,爸爸可以活動了。
那天,我推著輪椅車帶著他去看院落里的大樹,記憶中那天的天氣極度悶熱,心情失落的我猶如沉浸在一個冰水窖中。可是我的爸爸感覺不錯,看著郁郁蔥蔥的綠葉,喜笑顏開。過一陣子,一輛出租車開進住院部,父親像是獵豹逮住了羚羊,一頭鉆進的士,弄得爺爺奶奶直喊老天爺。
爸爸住院一個月,事罷平平安安回家,可是依舊需要長期的休息和療養。并且,他要成為奶奶那樣的藥罐子。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爸爸的病對我觸動最大的不是生老病死、生離死別的主題,而是家究竟是為何物?面對生我養我的修水,那會的我很慚愧,想不出來答案,但我可以肯定它一定是一個讓人舍不得離開的地方。
爺爺奶奶八月的勞苦為爸爸的這場病畫下句點。
驚魂的一幕,終于搖落在八月夜的星空里。
九月新生
初三了,這學年是人生最為刻骨銘心的階段!這年,我的生命掀起兩次波瀾。
第一件事情,修水的孩子習慣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改變命運。而我的爺爺過世,從此我不再是會讀書的佼佼者,中考一役過后,我的讀書生涯徹底走向沒落。
第二件事情,伴隨韓寒的盜版書賣到我們小縣城,精神得到啟蒙,開始唾罵老師、學校,以及教育制度--我的精神世界邁入叛逆時代。我曾經這樣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人不可以有傲氣,但不可以沒有傲骨,我認為自身的骨子里潛藏著反叛和懷疑的天性,它被激發,從此之后一發不可收拾。我現在這樣解釋自己當初的轉變,就是這樣,走自己的路,勿忘心安就行了。
當初的我沒有意識到這些。那會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班里來了一位新化學老師,說是班主任的老搭檔,特意從學校高中部請過來的資深教師,一枚老帥哥,有那種令人捉摸不定的眼眸。從第一堂課起,我們班上沒有一個人喜歡上他,他吊兒郎當,破口大罵學生,“你們這群傻不拉幾的蠢豬,這么簡單的化學公式都不懂,還有臉跟我嘻嘻哈哈。”他把我們弄到黑板前耍猴,無論成績優異者還是名不見經傳者,一律被罵的狗血噴頭,一到他的課堂就是雞犬不寧。這讓我極端反感,因為初三教室的后面已經疊起十多位同學的課桌,昔日我們朝夕相處,有說有笑,現在空空蕩蕩,滿腹傷感。
那位化學老師我高中還有接觸過,也上過文科班的化學,那時候的他依舊瀟灑自在,穿著高領的皮衣,只是談笑風生些,柔聲細語些。我懷疑他人品,我的同學說沒什么好懷疑的,老師現在的妻子就是他當年講臺下的學生,我無可奈何,以為他走流程似的幫我們應付職業技能考試過關就行了。后來,在朋友畢業酒會上他舉了一杯白酒過來和我們碰杯,保守估計是白開水,“來,來,我時間急,大家一起干了這杯。”事罷,在座的要輪番敬酒,理都不理,揚長而去。這就是初三最初留下深刻,闖入我世界里的一朵奇葩。
除此之外,我別無雜念,依舊一門心思撲中考。
十月·悲傷逆流成河
我記得那天晚上天空下著蒙蒙細雨,烏黑如漆的云籠罩在整個城市。遠處幾盞街燈里灑出昏黃的燈光,我獨自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用那雙已經松弛了肌肉的雙腿猛蹬著。刺骨的寒風迎面襲來,我的眼淚便如飛雪一般在搖擺,然后我到了此站目的地--縣人民醫院。當時凌晨兩點。
我的眼睛在那些看似陰沉的建筑怪物間來回穿梭,一雙腳早已經酥軟到了極致。那時候感覺它就是一個負擔,永永遠遠的跟不上我思緒的起伏,我漫無目的穿插在醫院的邊邊角角,沒有方向。我在用“白嶺話”大聲呼喊:“爺爺!”記憶中,我從未有過那樣的無力和惶恐。后來,是守夜的門衛告訴我說:“剛才我看到來了一輛救護車,來了之后又走了。”那時候,我的天空已經被火箭彈藥給轟塌下來,我的頭顱已經被撕裂,無盡的痛楚由心臟一直彌漫到全身,唯一的感覺是頭腦空白了。那時候我的世界只有陰沉沉的天空,濕漉漉的路面,還有那一輛自行車,我甚至可以感覺到當時世界只有我們倆相依為命,家人棄我而去。
回到家,我一頭鉆進被窩,漸漸的爺爺的小眼睛回來了,高高瘦瘦的個子,他那涵養的說話聲音,他行動起來,帶我去山坡田園牧羊,帶我去街上買新棉襖,為我……畫面讓我思緒越來越清晰。經過這么一番折騰后,人的四肢變得軟弱,臉頰被兩道淚痕占據著強大的力道,精疲力竭的我終于迅速入睡,很安靜、安靜……
次日6:00,鄰居大媽一大早敲醒我,“馬易,馬易,快起床,你媽媽說你爺爺快死了,叫你和你弟弟請假回老家一趟,”被叫醒的我,慌慌張張,她遞給我一個小靈通,是母親打來電話:“孩子,你快穿好衣服,你爺爺想見你和你弟弟最后一面。”我風風火火穿好衣服,雙腿又開始無力的垂拉著,面頰的眼淚隨著清晨的寒風,和著細雨,一并走掉。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顛婆的回家路讓我體力消耗到一個極點。小姑父開著摩托車來“桃樹村口”的拱橋旁接我,見到我們兩兄弟沒有多言,帶上直接往“毛窩”沖。家門口處,媽媽用淚水迎接我們,這個沒用的女人,爸爸得病時候這樣哭,奶奶生病時候也是這樣哭,現在,她依舊這樣,似乎哭泣就是她的天性。我不予理會,老屋的第二間一直是爺爺的臥房,我跳下摩托要直接奔進去。
此時此刻,老屋背后的“毛窩”已經被墨色侵染,樹林更似地獄,陰森森的,家門口的雞鴨不再喧鬧,連地里的蔬菜葉子上都在垂拉著露珠。
前腳剛踏入睡房,里面的哭聲活生生撼動了這所今后無人掌管的老屋,窗戶上滿是霧色和水珠。那一個剎那,我看見爺爺大口喘氣呼吸,本來已經十分消瘦的臉龐此刻變得如精靈一般渺小,心胸大幅度的起伏發出令人撕心裂肺的回響。他一把拉住我和弟弟的手,用盡這一生的力氣。
我這次的哭泣變得更大,更絕望,好像那淚水不是自己的。爺爺用他那雙閃著淚花的眼睛看著我,看了我和弟弟最后一眼,然后安詳的閉上。
由于親人們的勸告,說學習耽誤不得,我不得不趕回學校上課,但當晚并不上晚自習,我一頭跑到“好口福”吃飯,幸好那個時候的我不會喝酒,只喝幾碗米酒,回家模模糊糊的度過那個晚上。
次日,“大餅”和“蚊子”在場幫我由學校撥通家里的電話,那邊是令我毛骨悚然的哭泣,連一向硬派的爸爸此刻都是那么的軟弱,他帶著抽噎的口吻跟我說,“你爺爺昨天在你,”然后說不下去了。父親沒有力量跟我說話,他說:“我把電話給你奶奶。”后來,我發現自己安慰不了誰,自己的腦子在那一刻是那么的不真實,好像連它也不屬于自己了。
之后,我想埋在學習里抹掉悲傷,但我考了一個487分,無疑一個晴天霹靂。數字把我心底的痛苦徹底引燃,記得那天我是拖著自行車回家的,臥倒在床上,想讓自己靜止,想麻痹自己,欺騙自己。
班主任、同學、父母和親人的勸解開導讓我找回了些什么,卻找不回我所要的一絲絲暖意。
七月爸爸險些被腦溢血帶走生命,而今,爺爺替他去死了。
爸爸如果走了,我的世界將會暗淡、漆黑,然而沒有。
但爺爺走了,我的世界依舊暗下來了。
現在,我能清醒認識到:悲傷從未停止,只是逆流成河了。
十一月·落葉歸根
我突然覺得好辛苦,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我變得多愁善感,郁郁寡歡,同學都說現在的我看起來活得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他們很擔心我,怕我出事情。我不否定自己一概在身邊人心目當中的形象,思想保守,穿著深色而單調的休閑衣服,喜歡理平頭。不怕別人笑話,小學我的同學帶我到菜市場后邊的一家理發店剪過一次頭發,接著我因為對同學的信賴,在那家店面剪了五年左右,現在我弟弟跟老板和老板娘聊天都會提到我。后來,我們小學同學分開六七年,這其中我也吃過回頭草,我發現自己不喜歡他們的手藝了,我說過我讀大學了,夫妻倆當即一聲嘆息,“你上大學了!”
這就是當年老實巴交,誠誠懇懇的我。我是標準的好學生,也就意味著跟絕大部分同學劃下一道交心的鴻溝,可也難得有那么一些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的朋友。“美德(修水話在普通話里的諧音,意指面條。)”那個時候離我很遠,漸漸地,我突然發現自己這個相交三年多的老友也在悄悄然發生改變。原本他是出類拔萃的尖子生,初三原本靦腆害羞的他開始給女孩子寫情書,記得那會他追的是班花。要知道,我們的班級嚴重陽盛陰衰,前十名似乎沒有女生擠進來過。我們被壓迫的女同胞也不愛跟男孩子搭訕,顯得斯斯文文,一個個窈窕淑女。
那會我沉浸在悲痛當中,而她們集體越軌,干著同讀書不相交的事情,學霸、乖乖女集體戀愛了。這種事情容易傳千里,我偶爾也會有所耳聞。比如,昨天夜里某男孩送某姐回家了;比如,某班花被不良分子給拿走初吻了。也許讀者已經知道,“美德”心儀的姑娘已經被人搶走了。不過,寫情書的事情做得密不透風,他是唯一一個逃過班主任火眼金睛,沒有被叫家長,沒有拉到辦公室私聊的。當然,許多年后我們初中同學會形同路人,但也會再次聚集一起,聊起我們的友情、愛情,還有友情和愛情的混合體們,他們或許會紅著臉不好意思說,當年不懂事嘛!
縱觀“美德”的整個情史,我覺得他是地地道道的失敗,初三的瘋狂失敗告終,高一談了一個學期,后來跟女朋友分手了,“美德”與我聊起細節。他說那個女的當著班上人的面,在樓梯打了他一個巴掌。我想問具體一些,“美德”款款道來。這個女孩子家里有背景,中考比我低了上百分,直接被安排在實驗班,而我得老老實實呆在普通班。分手時候那女的跟他說,選擇做“美德”男朋友是為了考試時候有答案發給她,“美德”牛逼,盡管談戀愛依舊成績出眾。后來是因為一件事,那女孩子在網上認識了一個跑業務的,兩人打情罵俏久了也就把激情帶到現實生活。男的跑業務來到修水(鬼知道是不是故意跑來的,反正我不相信),這個女孩子就直接跑過去和他開房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那女的居然給了“美德”一個耳光。“美德”十分確切的告訴我,自己的眼鏡被一個巴掌直接扇離身體。事情鬧到后來被家長知道,傳說是“美德”要開始第三段感情時,第二任嫉妒成災,打電話給他媽舉報了,真是個“好兒媳婦!”家里急翻了天,他媽媽天天要來學校監督視察,直到第二段戀情徹底告一段落。
言歸正傳,元氣大傷需要療養,精神復蘇過后“美德”越戰越勇,開始追第三個女孩子。這個女生不好說,我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校花,但是久聞大名,聽聞這位是品學兼優的高材生。當時的“大餅”也已經看上,“蚊子”要搭紅線,不料,“美德”先下手為強,提前闖入校花的世界,聽說都要到女方家里玩了。由于這次的對象特殊,班主任直接找到“美德”,與其父母談話,女方家長也已經得知消息,于是,書還沒念完,女孩子就被轉學到“九江”。用情至深的“美德”在女生走后依舊堅持寫信件過去,保守估計,石沉大海。尤記得那年夏天,我同“蚊子”、“大餅”去爬山,“大餅”那家伙特意跑到那女孩子家開的餐館去吃早餐,事情一度讓我笑到噴飯。
事情回到初三的“美德”,他開始幾個星期泡在游戲廳,也許是因為結交了“蛋蛋”這個最佳損友,泡妞他也有份,他追的是我們班上的“傻大姐”。
在城市里面長大的獨生子女失去的東西遠遠多于我,我可以滾在泥巴堆里像頭水牛一般暢快,也可以爬到幾層樓高的大樹上看白鷺生的鳥蛋。而他們,守著九十平方米的屋子空空蕩蕩,屋檐如果不掛上一個風鈴就得聽著自己的呼吸和無聊的時光消磨在一起,也許一只野貓在門口跑過都是一大稀罕事情。他們選擇的是電子游戲機和追女孩,而我想安安靜靜讀些書,修身養性。所以我不著急,我覺得“美德”會回來我們的隊伍,那時候的我也渴望一個人靜一靜。
“美德”在初三那年令我最不滿意的是父親住院開刀,他居然可以不聞不問。這讓我費解,他一直有父母呵護著長大,而我是十二歲以后才跟自己的爸爸媽媽生活,我的爸爸時常對我拳腳相加。他那些日子都通宵消耗在游戲上,白天上課睡覺,數學老師一怒之下還出手打了他。“美德”父母喜歡我,說他們兒子跟我在一起放心,時常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我也想去看看他爸爸,后來想想也就罷了。
現在每晚我都自己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道路。街燈忽明忽暗,昏黃的光線托著淡淡的黑,“修江”泛著粼粼波光的河水稍稍對我身旁的燈光有所點綴。在進入“金三角”凹凸不平的泥濘道路之前,我的視線可以看到幾家夜宵攤,老板們的生意很淡,無奈的擾著自己糾結成團的頭發。
“山谷公園”的一盞大燈已經熄滅了,這是一個可以照應整個“七圣廟”和“文峰塔路”及“金三角”的怪物,說它怪是因為它的形狀就是一個飛碟,讀小學的我幻想過他就是外星人偵查修水的一個工具。
我又聽到了青蛙的叫聲,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父母不再為我不堪入目的學習成績而動怒,而我已經盡力而為。為了掙脫自己,我走近一座文字堆積起來的城池,這里成為我靈魂和心靈的庇護所,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十二月飄雪
也許這該是我出生以來見過最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積壓在整個“修城”,掩蓋住我生命過往的全部秘密。那天早自習結束,班主任允許我們打15分鐘的雪仗,那是一個多么神圣純凈的畫面,記憶中只有歡聲笑語,熱情洋溢的同學們。
學校的院落是純白一片的厚厚積雪,屋頂、枝椏上都滿了,雪花飄落在我臉頰的那一刻,冰冰的,很快消融了,成為侵入心扉的一股暖流。
操場上站著稠密的同學。雪依舊飄飄然,大家的頭顱是黑中泛著白光,格外有趣。有的就這樣抓了一把雪,輕輕拋擲出去,但這不算在感受冬的氣息;有鼻孔掛著鼻涕和雪塊吞咽的小弟小妹,那入口的味道一定很怪;有些什么也不做,伸出雙臂拖著這片白茫茫的天空,他們就這樣托著冬天走過來了!來了!腳步輕柔,潤物無聲。
我在雪中一個勁頭的瘋玩,忘乎所以的和高個頭的同學打雪仗,搞的自己狼狽不堪。我要舉起雙手投降,結果對面樹叢突然竄出一個人影,對著我扔雪球,我只好干著喉嚨在草坪里躲來躲去,躲去又躲來……
這是入初中以來玩的最瘋狂的一次。那天的雪景是斜陽灑下的一筆恩惠,是一個令回憶芳香的伊甸園。雪稍稍帶著寒意,卻給這個枯燥的月份增添了太多色彩。
此刻,月光已經被烏云遮擋住臉龐,杯中的水依舊泛著波光。可簾子舞蹈得更厲害了,鏡中我被黑暗悄然吞噬,甚至連鏡框都看不見了,只有杯中的水依舊自顧著自己在閃動,不停的涌動,涌動著。
我怕黑,我更怕在陽光中回憶沒有了一點色彩和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