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地駛過那座熟悉的橋梁。這是一座不算古老的橋梁,它的歷史不過只有四十多年,還不到半個世紀,卻是鎮上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對于我來說,這座橋無數次在我的夢中出現,它陪伴著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多少次我在橋下玩水嬉戲;多少次我在橋上眺望遠方;多少次我離開家鄉,橋在我的身后默默地凝視著,多少次我回到家鄉,橋還是在老地方靜靜地等待著我。
聽母親說,這座橋建于七十年代初期,她那時和鎮上的許多年輕人還為建設這座橋扛過石塊,挑過沙子。這座橋也見證了母親最美好的青春時光。
那天清晨,在老家休息了一夜的我們踏上了這座熟悉而又久違的橋。見多了城市里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橋梁,這座純樸的橋梁真算得上是一座小巧玲瓏的橋了。橋不長,也就三兩百米,橋不寬,每次僅容兩輛車相向而行。
小的時候總覺得它那么地高大,總要踮起腳尖俯下身子才能看得清楚橋下的碧波蕩漾?,F在卻不敢再倚在欄桿旁了,只覺得那橋的欄桿特別的矮,而且似乎不太堅固了。最主要的是我不用再像小時候一樣,探出頭去看橋下了。橋下再沒有我曾經熟悉的風景。
記得小的時候,尤其是夏天,橋下熱鬧得很。大人小孩都到河里游泳玩水,女人們也到河邊洗衣服。哪怕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河灘上也還會傳過來斷斷續續的人聲。這座橋是不曾像現在這般寂寞的,它雖然一直靜靜地站立在同一個地方,聽到的卻是不一樣的聲音。在它的記憶里,有水聲,有竹排的欸乃聲,有姑娘們的歌聲,有小伙子的喊聲,有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可是現在,只有潺潺流水聲在日夜陪伴著它了,當然,還有越來越多喧囂的車流聲。
一座橋梁見證著我的童年和青少年,見證著和我一樣長大后毅然離開的背影,也見證著小鎮的萬千變化。在它的身上,每個鎮上的人都能聽到歲月的回聲,只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經歷,聽到的回聲也會不一樣。
都說建筑是最有溫度的歷史。有一些建筑我們還可以用手去觸摸去感受它的溫度。有些建筑,卻只能留在永恒的回憶里。不過,留在回憶里的建筑將永遠鮮活,那溫度也永遠剛剛好,不冷不熱。
我每次回到家鄉,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鎮上的中學。畢竟,我在那里住了十幾年,在那里度過了初中的幾年美好時光。只是每一次在校園里穿梭,總覺得物是人非,甚至人物全非。我曾經那么熟悉的一些建筑,都已經被更新的建筑所代替,不復存在。
最有感情的應該就是初中時候的那一棟教學樓了吧!那是一棟三層的建筑,每一層有六個教室,剛好一個年級一層。教室寬敞而明亮,雪白的墻,漆黑的黑板,我仿佛還能聽到老師們上課的聲音。之所以最有感情,不僅僅在于我在那棟教學樓呆了幾年,而是全校的師生們都參與了那棟樓的建設。
在我們剛剛入學的時候,那棟教學樓還沒有完工。我們初一的學生在尚未完工的教室里上課。教室連門都沒有,下了晚自習還得把燈泡拆回家里保管,第二天晚上上課再安裝回去。墻壁沒有刷白,燈泡的光線也比不上燈管的亮,可是大家求學的心并沒有松懈。當學校要求我們每兩個學生上交一立方石塊,用于教學樓的樓面建設時,沒有人抗議,也沒有人延誤。大家都利用課余時間到江邊挑選石塊,挑回學校用錘子砸碎,存夠了就上交。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新教學樓很快就竣工了。在初一下學期的時候,我們終于可以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學習。那棟三層樓的教學樓,記載著我少年時代的多少歡樂哀愁。記載著師生間的深厚情意,同學間的真摯情感,記載著我們為了明天的夢想而努力奮斗的點點滴滴。
可是現在,當我在校園里漫步,卻再也找不見它的影子了。它原來聳立的地方,早已經被一棟更加高大的樓房所占據。那是一棟五層樓高的學生宿舍。據說每間宿舍配備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洗衣房,甚是時尚,比我們當年求學時的條件好了太多了。只不過我沒有參與它的歷史,對于我而言,它和其它的高大建筑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離開鎮上的中學二十幾年了,我卻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它的時候它的模樣。那時的我也就四五歲的樣子,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我們從老街搬到了中學的宿舍。那時的宿舍都是瓦房,唯一的好處就是面積大,父母親以及我們姐妹倆住著三間寬敞的房子,廚房在另外一排低矮一點的房子里。
住房和廚房都是磚瓦結構的,廚房那一排房子甚至還保留了磚頭的原始的色彩,剛開始的時候,每家每戶的廚房也只是拿泥塊和稻草混合的東西來隔開,是我們住了一年之后才拆開重新用磚頭筑起了一道道墻。住房倒是刷了一層石灰水,看起來還是挺白的,不過石灰水連磚頭的形狀都還沒有完全遮蓋住,而且最糟糕的是如果誰一不留心靠在墻上,黑的衣服瞬間都可以變白,那是石灰水沾在了衣服上,不過不用擔心,只要用力拍幾下,又會恢復如初了。
但是每天總有忘記這一茬的冒失鬼,當大家看到某人背后白白的影子時,總忍不住開心地大笑起來,被笑的人也不惱,明白所以然后,也會跟著大家大笑起來。好像他背后沾的不是石灰水,而是銀子一樣那么開心。
瓦房住了沒幾年,我們搬到了學校的一棟平房的二樓。這是一棟三層的建筑,每一間都是26平方米,隔成了里外兩間房,那時都沒有廳的說法。父母親住在里面那間,我和姐姐的床就放在外面那一間。當然,電視柜餐柜也都放在了外面我們住的那一間,還有我們的書桌,我們住的那一間房,既是臥室,也是客廳,還是書房。記得那一年“射雕英雄傳”熱播,我們窄窄的房間里擠滿了人,毫不夸張的說連我們的床上都坐滿了人,甚至床架上,蚊帳頂上,我家放廢紙的大紙箱上,反正能坐人的地方都擠滿了,擠不進來的人趴在窗臺上,站在走廊的欄桿上,在往后的歲月里,我再未見過那樣的盛況。
那棟平房每一層有九間,只在左邊有一個公用樓梯上下,住在第九間的人,要從第一間穿過長長的走廊才能到達,如果走廊上站滿了人,好像在接受檢閱一樣。這樣的房屋結構決定了每家每戶都是開放而包容的,我們大家也都喜歡到處亂竄,到各家去串門。
最難忘的是夏天,學校里摘了菠蘿蜜分到各家各戶,天氣晴好的時候,大家都把菠蘿蜜拿出來曬太陽,哪家的菠蘿蜜先熟了,一層樓的人都可以嘗到。平時有了啥好吃的有啥要幫忙的,大家也都是自動自覺的,也就打個招呼的事。中秋節的時候,每家每戶搬出了小桌子,擺上各類月餅水果,一起賞月聊天。小孩子們就更是在各家的桌子旁竄來竄去了。那時大家住的房子雖小,心的容量卻是大的。
在鎮上中學住的最后一棟建筑是我還可以見到的當年唯一留存的建筑了,那也是一棟三層的建筑,不過那是一棟兩室一廳的樓房了,一共三個單元,每個單元六戶人家。如果不是每家每戶原本就都很熟悉,它一定會令每個人都越來越陌生,因為它完全封閉的空間幾乎把每家每戶都隔離開來了。門一關上,如果沒有什么正兒八經的事,誰還好意思老是去串門?。坎贿^我只在那棟建筑住了一年就離開了鎮上到縣城里求學了。對它的感情,自然沒有對其他建筑的深。
在和父母親搬到學校居住之前。我還在爺爺家住了四年多。那是坐落在老街的一棟老房子,也是磚瓦結構的,門面大約只有四五米寬,深度卻很深,如果連著后面的菜園子,得有二十多米吧!就是只算建筑面積,那深度也有十幾米,是鎮上典型的“火筒屋”,這樣的房子天井必不可少,既可以采光,又可以通風,可是那個天井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卻是我曾在那旁邊磕破了頭,留下了一生的印記。
這次再回到老家,卻再也見不到爺爺家的老房子了。因為爺爺奶奶去世以后,房子無人居住年久失修,再加上前年的幾場臺風雨,更是讓它搖搖欲墜,出于安全考慮,父親在前年請人把老房子拆了,我們回到老街只看到土黃的泥地,通往后面菜園子的那一堵矮墻還堅強地屹立不倒,我仿佛還可以看到爺爺在菜園子里挖芋頭的高大身影。老房子消失了,許多關于老房子的記憶,卻不會消失。
一座橋,一棟房子,其實沒有什么特別,它們甚至算不上古老,算不上時尚,甚至有一些已經被歷史選擇了淘汰,可是我卻在這些建筑里,聽到了歲月的回聲。你是否也用心去傾聽過一些建筑的聲音?它們或許在你想要遺忘卻永遠都不能遺忘的角落里等著你呢!趁著今晚風清月朗,不如你和我一起,穿越歲月的河流細心去聽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