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讓我們以一夜的苦茗，
訴說半世的滄桑，
我們都是執著而無悔的一群，
以飄零作歸宿。
——簡媜《四月裂帛》
? 大抵對于葉晰來說，千百倍的生生世世，也比不上林歌的驚鴻一瞥。
『段一』
葉晰第一次喜歡上林歌，還是在未諳世事的初中。
彼時林歌作為校考第一十分光榮地在升旗儀式之時發表國旗下講話。那天的她穿著還帶有少女稚嫩味道的花裙子，站在升旗臺上大聲地念著稿子，聲音清脆而響亮。
就是那時少女清麗可人的模樣就那么印進了心里。
但那并不是第一次的遇見。
葉晰第一次知道林歌，還要追溯到更久以前。在小學暑假的一個午后，熱得滿頭大汗的葉晰惶然走進一家便利店，沖到冰柜就要拿水。如饑似渴的時候一個女孩走過來，手里拿著一瓶騰騰冒著冷氣的水遞到他面前，瞳孔清澈，眼含笑意地說：“冰柜里的水都是剛放進去的。你喝這瓶吧！這瓶是我早上就放在最里面準備自己喝的。”
她微笑著，細瘦的手還提著一瓶水。
葉晰彼時正熱得不行，抬手便把水搶過來仰頭猛灌。大抵是喝水的時候身邊傳來女孩急切卻好笑的話語：“你慢點喝啊！這可是要付錢的！”
葉晰始終記得這一幕。
葉晰正式和林歌相認，大抵要推到一段時間以后。秋日時節，學校組織秋游，全校一起去爬山。葉晰的班級在林歌的班級后面。他便努力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看著前方那個瘦弱的少女背著小包筋疲力盡的模樣，再看到她從包中拿出水杯來喝了兩口，似是沒有水的模樣。
他當機立斷沖到她身邊，遞上去一瓶礦泉水。
女孩一臉茫然地看著這個陌生同學，躊躇著似乎有點不敢接。
葉晰一笑，還舉著那瓶水：“別急，要付錢的啊！”
女孩一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意一點一點浮上臉龐。她接過水去喝了一口，隨之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幣遞過去：“喏！”
葉晰怔然看著那被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塊錢，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對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開個玩笑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葉晰。”
“我叫林歌。”她笑意粲然。可葉晰始終不知道她究竟記不記得自己，在那個夏日午后的時刻，他落湯雞一般地走進店里，救命稻草般接過了女孩遞來的一瓶水。
『段二』
? ?葉晰第二次喜歡上林歌，是剛踏入高中的時節。
彼時他一個人來報名，在一群家長之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無聲無息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面對著前面滿院的空曠，直到少女向自己走來，清脆的模樣：“你為什么不坐到前面去？”
葉晰怔然看著已經有些長大了的人，一瞬間竟有些慌亂起來。
葉晰初中并沒有再和林歌有過交集，除了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偶爾路上碰見還會招手一笑，日后便再也沒有說過話。
直到高中兩人都上了市重點，班里竟連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林歌憂心忡忡地走進教室，恍然間看到教室最后一排少年的影子，終于還是放下心來，走上前去相認。就這么順理成章地一起坐到了前面。
林歌便做了葉晰三年的同桌。
葉晰始終記得林歌高中的拼命，日日夜夜埋頭學習似是全然不在意其他的事情。每天早晨第一個來到教室讀書，夜里又在教室留到天黑才回家。
林歌寫作業的時候葉晰便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面前還有模有樣地攤著一本練習冊，卻是從頭到尾不動一筆。
有時候林歌從堆成山的作業中起來，看到葉晰空白的作業，便拿筆敲一敲他的腦袋，老師一般督促著他：“快點給我寫作業！”
直到夜里葉晰再把林歌送回家。
葉晰曾問她為何如此拼命學習，她只是笑著說自己要考上某某名牌大學。
可是究竟是哪一所大學，葉晰總是記不清楚。只是點點頭，再認真為對方加油。再等對方問自己對未來的規劃，他只是搖著頭不知該說些什么。大抵隨著父母的安排繼續走下去。林歌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葉晰向林歌表白的時候，正是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兩人為了慶祝解放而沒有回家，一起到廣場去吃燒烤。林歌那天胃口大開，竟吃得比葉晰還多。直到后來兩人撐得胃都開始疼了才妥協著喊停。
夏日夜里微風習習，兩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葉晰看著林歌笑得前俯后仰十分盡興的模樣，終究還是咬咬牙拉住了對方。
最為簡單的我喜歡你。
對方怔然，臉上的笑意卻緩緩消失了。
『段三』
葉晰第三次喜歡林歌，竟已經是大三實習了。
葉晰高考考得一般，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某所大學，念了自己毫無興趣的專業。每天逃課與室友們一起去網吧打游戲，生活過得頹廢卻自在。他前前后后交過幾任女朋友，卻終究沒有一個人能超過林歌。
高考之后他沒有再見過林歌，只是從當年同學那里聽來林歌考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過得很好。
得知她過得很好他便也滿足。再也不去嘗試著打擾林歌。
大三實習時，葉晰被父母安排進了自家公司。正跟著公司的某位新經理熟悉工作環境的時候，一個瘦弱的身影就那么順理成章地闖進了他的眼簾。他怔怔地看著林歌一席制服小跑著過來，手里還捧著一大摞文件夾，妝容得體明艷動人。
他看著她璀璨的笑意，剛準備抬手打招呼，身邊的經理卻突然抬起手來。直到她跑到他的面前，輕揉頭發，面孔上滿是寵溺的笑容。
他漠然轉過身去，當晚就向父母請示換個工作區。卻愣是沒說明原因。
『段四』
葉晰最后一次喜歡林歌，是她結婚的時候。
葉晰大學畢業去了分公司工作，在分公司從最底層干起，認真起來竟也將公司打理得不錯，很迅速就升職了。后來大抵是總部的某位高管大婚，宴請公司的人去參加典禮。
葉晰和父母一起坐在很靠前的一桌。他默默地聽著飯桌上的人討論即將成婚的一對新人。
據說都是公司的員工，新郎年輕有為，剛來公司幾年就晉升做了經理，現在事業蒸蒸日上，娶的新娘也是公司里的員工，十分漂亮。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先是新郎考上名牌大學，新娘又跟著他。后來新郎來了這家公司，新娘也到這里來應聘。兩人一起努力最后才終成眷屬。
葉晰默默地聽著他們講得故事，直到話題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問道自己究竟什么時候找對象結婚。含含糊糊搪塞過去，腦中卻突然想到了林歌。
他有些煩躁，起身出去透氣。正站在外面的走廊向窗外遠眺，聽到身后有幾個人說話。隨之一個軟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是參加典禮的嗎？馬上要開始了，可以進去了！”
他轉身便對上熟悉的面孔。對方見他也是面色尷尬，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看著她恍然無措的模樣，最終對她一笑：“你是今天的新娘嗎？很漂亮。”
默默地走回大廳。留下她一個人在原地怔忪。
典禮開始了。葉晰默默地坐在位置上。也不知是否刻意為之，他所在的位置竟是整個大廳視角最好的位置。他抬頭看著林歌一席婚紗款款走過紅毯，妝容精致，笑容婉約，手里捧著一束花。她緩緩走向臺上站著的陌生男人，眉眼間的溫柔竟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葉晰默然看著她站在臺上，在眾人的目光之下說著我愿意，聲音清脆而響亮。那舉手投足間的自信，竟與當年那個穿花裙子的女孩如出一轍。
敬酒時她換上一身紅色禮服，走到這一桌來。對上葉晰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直到葉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我并不認識你。
葉晰看著她細瘦卻妖嬈的背影。這么多年終究是付之一炬。他低頭吃著菜，思緒飄回到了當年，她站在自己面前，細瘦的胳膊遞來一瓶冒著冷氣的水。
好像所有的執著，都是從那里開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