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南有喬

? ?黑暗無盡，悄無聲息，葬身深海，是它最終的歸宿。地中海的天晴，西伯利亞的雪景，身下的藻荇，還有那溫柔的歌聲，一切都歷歷在目。它沉睡在了深海的懷抱，化為孤島，這是它給世界最后的溫柔。

? ?它是一只藍鯨，有著最巨大的身影，深藍 色的脊背上有少量深色條紋。

? ?一天，鯨浮在海面上，露出寬大的脊背，然后換了換氣，噴出了高高的水柱。海面上涼風習習，還有微光，與幽深的海底不同。鯨感到很舒適，打算休息一下。

? ?此時，一艘船只正在航行，這是做海洋研究的隊伍，他們帶著海底樣品滿載而歸。船只的螺旋槳不斷攪起巨大的水波，難聞的汽油味也一下子襲來。鯨回過神來，它看見了遠處的船只，船頭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那是個女孩子。它開始躲避船只而下沉，鯨下沉的速度很慢，它靜靜地看著頭頂的深色陰影，緩緩的駛過淡藍色的平靜海面。它有不好的預感，預感來得毫無理由，像一簇火焰，明明滅滅地跳躍著，可能是暴風雨要來了吧?它不知為什么一直惦記著那個女孩?；蛟S是見慣了捕鯨隊的統一著裝，而對這個身影起了好奇心。

? ?沒有人能夠掌握海上氣候的喜怒哀樂。

? 鯨在海里悄悄跟著他們向前，它是一只孤獨的鯨，所以不妨試試，跟著他們會不會發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 ?時間在流走，已是黃昏，海面被鍍上一層金，可船離陸地還很遠，而船上的人類似乎對一場即將來臨的災難毫不知情。鯨聽見了歌聲，像是海水的低吟淺唱繚繞靜靜的松林，這歌聲一直飄蕩在鯨的心里，鯨對那個女孩有了好感。

? ?終于，當天繁星取代了太陽，燈塔一個個地亮起，遠方響起了裂帛的雷聲。人們才感到，有什么不對勁。

?“鬼天氣！先放棄樣本，往燈塔方向走！”一個船員叫道。船上的人兒開始忙乎。但暴風雨很快就來臨了，海面卷起巨浪，船在排山倒海般的驚濤駭浪中震纏顛簸，人們站不住腳，開始慌張，桅桿被吹斷了，船舵快毀了，船側的救生艇被狂風巨浪卷走，人們陷入了絕望，他們位于茫茫大海中央，已經沒有了求生的希望。也許在很多年后，后人才能在海底發現長滿了藻荇和貝類的墨綠沉船，發現他們的尸骨。他們不再采取任何措施，在決定做海洋研究時，他們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 ?鯨魚沒有淚腺，否則它會在海里大哭一場。那個聲音的主人，將葬身在這里。

? ?當第二日東方破曉，女孩醒了過來，她揉揉眼，發現自己還活著，驚喜萬分。但是，這里一無所有，像是荒島。鯨魚輕輕游了游，揚了揚尾。

? ?原來她在鯨魚寬大的背上。

?“hi，鯨魚，昨天我看見你噴水柱了，謝謝你救了我。”女孩撫摸著鯨魚。

?“大海真美?！迸⒑亡L魚聊天，女孩說，鯨聽著。鯨噴起了水柱響應?！翱上Т蠹叶加鲭y了?！彼难凵裼主龅讼氯ァｖL不會說話，它沒辦法安慰女孩，它也沒有淚腺，只能揚揚尾。

?“我來唱歌給你聽?！宾L感到很開心。

?“ 我路過太多太美的奇景

? ? 如同伊甸般的仙境

? ? 而大海太平太靜

? ? 多少故事無人傾聽……”

? ?鯨很喜歡這個女孩，想帶她去見見海真正的美麗。它曾經在海底遇到過被淹沒的古城，茂密的海底古森林，還有人類找了很久的藏著寶藏的海盜沉船；海底很暗，但是有很多小生物能發著自己的光，就像在星空中漫游。

? ?但它不能，人類可受不了海底的水壓。它得盡快把她送上岸。

? ?鯨日夜兼程地游著，女孩一路唱著歌，她時不時地撫摸它，看著一路的小魚小蝦在鯨的側身穿行，鯨也經常噴水柱給她看。幾天過去了，鯨覺得自己很累，也許是因為這幾天的透支生命，也許是它真的老了。前些日子，它睡一覺，就要很久才能醒來，有時一睡就是幾天。它擔心不能把女孩送回岸上。

? ?它曾以為自己的肩頭足以撐起海底瓊樓，卻在她來的時候顯得那么清瘦。

? ?終于，在一個夜里，鯨看見了遠方的海岸，女孩已經睡著了，它輕輕地把她放上岸，然后噴了一個高高的水柱，借著最后一個猛浪和自身的最后一點力氣，重新回到大海。鯨遠遠地看著女孩，良久，它揚起尾鰭，讓巨大的身子翻了翻，潛進更深的海。

? ?一小時后，鯨實在游不動了，它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溫暖海水和冰冷海水的交匯處了——那是它的出生地。它開始不受控制地下沉，人類叫這個過程為鯨落。它想起地中海的天晴，西伯利亞的雪景，身下的藻荇，側身而過的魚蝦，還有那個歌聲很溫柔的女孩。而它將化作海底的孤島，供千千萬萬的小生物生存。

? ?幾年后，女孩依舊從事海洋研究，在一次出海任務中，她發現距海岸四十千米處有一具巨大的藍鯨骸骨。按理說藍鯨都會回到很深的地方作為自己的歸宿，也許它是被海水送過來的，但沒能發現移動過的痕跡，當所有工作人員百思不得其解，女孩陷入了沉思，回憶被喚醒，她深深地吸氣后，緩緩地說:“你們愿意聽我說么……”

? ?大海太平太靜，太多故事無人傾聽……然而故事太久，她卻始終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