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總批:可笑奎星狠,不到天上點卯,反在公主處點卯。或戲曰:“世上有那一個不在老婆處點卯的了”為之噴飯滿案。】
【澹漪子曰: 心猿之復來也,必先脫妖衣,次凈妖氣。可見魔與道不兩立,入乎道即出乎魔矣。此時三藏身上尚爾斑斕,安知心中已如此清潔耶?
觀八戒、沙僧遇此魔,正如棋高一著,縛手縛腳。行者一到,不動聲色,便如摧枯拉朽,迎刃而解,此豈真行者之神通過于諸人耶?
蓋放心一收,則真宰自現;真宰既現,則邪魔自降,正如見晴雪消,何煩掃滌?
傳中心猿逐而復歸者二,此其第一節也。譬如讀史者,讀至后漢、東晉,自另是一番氣象。凡人之精神,朝銳晝惰,求其洗刷奮迅,第一惟晨興,次則新沐。此處正吾心彈冠振衣之會也,大眾宜拭目觀之。】
義結孔懷,法歸本性。金順木馴成正果,心猿木母合丹元。共登極樂世界,同來不二法門。經乃修行之總徑,佛配自己之元神。【李本旁批:說出。】兄和弟會成三契,妖與魔色應五行。剪除六門趣,即赴大雷音。【證道本夾批:真是仙佛同源,字字皆可證道。】
卻說那呆子被一窩猴子捉住了,扛抬扯拉,把一件直裰子揪破,口里勞勞叨叨的,自家念誦道:“罷了!罷了!這一去有個打殺的情了!”不一時,到洞口。那大圣坐在石崖之上,罵道:“你這馕糠的夯貨!你去便罷了,怎么罵我?”八戒跪在地下道:“哥啊,我不曾罵你;若罵你,就嚼了舌頭根。我只說哥哥不去,我自去報師父便了,怎敢罵你?”行者道:“你怎么瞞得過我?我這左耳往上一扯,曉得三十三天人說話;我這右耳往下一扯,曉得十代閻王與判官算帳。你今走路把我罵,我豈不聽見?”八戒道:“哥啊,我曉得你賊頭鼠腦的,一定又變作個甚么東西兒,跟著我聽的。”行者叫:“小的們,選大棍來!先打二十個見面孤拐,再打二十個背花,然后等我使鐵棒與他送行!”八戒慌得磕頭道:“哥哥,千萬看師父面上,饒了我罷!”行者道:“我想那師父好仁義兒哩!”八戒又道:“哥哥,不看師父啊,請看海上菩薩之面,饒了我罷!”
行者見說起菩薩,卻有三分兒轉意道:“兄弟,既這等說,我且不打你,你卻老實說,不要瞞我。那唐僧在那里有難,你卻來此哄我?”八戒道:“哥哥,沒甚難處,實是想你。”行者罵道:“這個好打的夯貨!你怎么還要者囂?我老孫身回水簾洞,心逐取經僧。那師父步步有難,處處該災,你趁早兒告誦我,免打!”八戒聞得此言,叩頭上告道:“哥啊,分明要瞞著你,請你去的;不期你這等樣靈。饒我打,放我起來說罷。”行者道:“也罷,起來說。”眾猴撒開手,那呆子跳得起來,兩邊亂張。行者道:“你張甚么?”八戒道:“看看那條路兒空闊,好跑。”行者道:“你跑到那里?我就讓你先走三日,老孫自有本事趕轉你來!快早說來,這一惱發我的性子,斷不饒你!”
八戒道:“實不瞞哥哥說。自你回后,我與沙僧保師父前行。只見一座黑松林,師父下馬,教我化齋。我因許遠,無一個人家,辛苦了,略在草里睡睡。不想沙僧別了師父,又來尋我。你曉得師父沒有坐性;他獨步林間玩景,出得林,見一座黃金寶塔放光,他只當寺院。不期塔下有個妖精,名喚黃袍,被他拿住。后邊我與沙僧回尋,止見白馬、行囊,不見師父,隨尋至洞口,與那怪廝殺。師父在洞,幸虧了一個救星,原是寶象國王第三個公主,被那怪攝來者。他修了一封家書,托師父寄去,遂說方便,解放了師父。到了國中,遞了書子,那國王就請師父降妖,取回公主。哥啊,你曉得,那老和尚可會降妖?我二人復去與戰。不知那怪神通廣大,將沙僧又捉了。我敗陣而走,伏在草中。那怪變做個俊俏文人入朝,與國王認親,把師父變作老虎。又虧了白龍馬夜現龍身,去尋師父。師父倒不曾尋見,卻遇著那怪在銀安殿飲酒。他變一宮娥,與他巡酒、舞刀,欲乘機而砍,反被他用滿堂紅打傷馬腿。就是他教我來請師兄的,說道:‘師兄是個有仁有義的君子。君子不念舊惡,一定肯來救師父一難。’萬望哥哥念‘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情,千萬救他一救!”
行者道:“你這個呆子!我臨別之時,曾叮嚀又叮嚀,說道:‘若有妖魔捉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怎么卻不說我?”八戒又思量道:“請將不如激將,等我激他一激。”【李本旁批:妙。】【證道本夾批:呆子何嘗呆來?】道:“哥啊,不說你還好哩,只為說你,他一發無狀!”行者道:“怎么說?”八戒道:“我說:‘妖精,你不要無禮,莫害我師父!我還有個大師兄,叫做孫行者。他神通廣大,善能降妖。他來時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怪聞言,越加忿怒,罵道:‘是個甚么孫行者,我可怕他?他若來,我剝了他皮,抽了他筋,啃了他骨,吃了他心!——饒他猴子瘦,我也把他剁碎著油烹!’”【證道本夾批:絕妙激法,尤勝臥龍之激周郎。】行者聞言,就氣得抓耳撓腮,暴躁亂跳道:“是那個敢這等罵我!”八戒道:“哥哥息怒,是那黃袍怪這等罵來,我故學與你聽也。”行者道:“賢弟,你起來。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敢罵我,我就不能不降他,我和你去。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普天的神將看見我,一個個控背躬身,口口稱呼大圣。這妖怪無禮,他敢背前面后罵我!我這去,把他拿住,碎尸萬段,以報罵我之仇!報畢,我即回來。”八戒道:“哥哥,正是。你只去拿了妖精,報了你仇,那時來與不來,任從尊命。”
那猴才跳下崖,撞入洞里,脫了妖衣。【證道本夾批:妖衣一脫,既是本來面目矣。】整一整錦直裰,束一束虎皮裙,執了鐵棒,徑出門來。慌得那群猴攔住道:“大圣爺爺,你往那里去?帶挈我們耍子幾年也好。”行者道:“小的們,你說那里話!我保唐僧的這樁事,天上地下,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趕我回來,倒是教我來家看看,送我來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這件事,——你們卻都要仔細看守家業,依時插柳栽松,毋得廢墜。——我還去保唐僧,取經回東土。功成之后,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眾猴各各領命。
那大圣才和八戒攜手駕云,【證道本夾批:一見此心之勇往。】離了洞,過了東洋大海,至西岸,住云光,叫道:“兄弟,你且在此慢行,等我下海去凈凈身子。”八戒道:“忙忙的走路,且凈甚么身子?”行者道:“你那里知道,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干凈的,恐怕嫌我。”【證道本夾批:二見此心之蠲潔。】八戒于此始識得行者是片真心,更無他意。【證道本夾批:既勇且潔,此心安得不真?安得不還正果?】
須臾洗畢,復駕云西進,只見那金塔放光。八戒指道:“那不是黃袍怪家?沙僧還在他家里。”行者道:“你在空中,等我下去看看那門前如何,好與妖精見陣。”八戒道:“不要去,妖精不在家。”行者道:“我曉得。”好猴王,按落祥光,徑至洞門外觀看。只見有兩個小孩子,在那里使彎頭棍,打毛球,搶窩耍子哩。一個有十來歲,一個有八九歲了。正戲處,被行者趕上前,也不管他是張家李家的,一把抓著頂搭子,提將過來。那孩子吃了唬,口里夾罵帶哭的亂嚷,驚動那波月洞的小妖,急報與公主道:“奶奶,不知甚人把二位公子搶去也!”原來那兩個孩子是公主與那怪生的。
公主聞言,忙忙走出洞門來,只見行者提著兩個孩子,站在那高崖之上,意欲往下摜。慌得那公主厲聲高叫道:“那漢子,我與你沒甚相干,怎么把我兒子拿去?他老子利害,有些差錯,決不與你干休!”行者道:“你不認得我?我是那唐僧的大徒弟孫悟空行者。我有個師弟沙和尚在你洞里,你去放他出來,我把這兩個孩兒還你。似這般兩個換一個,還是你便宜。”那公主聞言,急往里面,喝退那幾個把門的小妖,親動手,把沙僧解了。沙僧道:“公主,你莫解我:恐你那怪來家,問你要人,帶累你受氣。”【李本旁批:忠厚。】公主道:“長老啊,你是我的恩人,你替我折辯了家書,救了我一命,我也留心放你。不期洞門之外,你有個大師兄孫悟空來了,叫我放你哩。”
噫!那沙僧一聞孫悟空的三個字,好便似醍醐灌頂,甘露滋心,一面天生喜,滿腔都是春。也不似聞得個人來,就如拾著一方金玉一般。你看他捽手拂衣,走出門來,對行者施禮道:“哥哥,你真是從天而降也!萬乞救我一救!”行者笑道:“你這個沙尼!師父念《緊箍兒咒》,可肯替我方便一聲?都弄嘴施展!要保師父,如何不走西方路,卻在這里‘蹲’甚么?”沙僧道:“哥哥,不必說了。君子人既往不咎。我等是個敗軍之將,不可語勇,救我救兒罷!”行者道:“你上來。”沙僧才縱身跳上石崖。
卻說那八戒停立空中,看見沙僧出洞,即按下云頭,叫聲:“沙兄弟,心忍!心忍!”沙僧見身道:“二哥,你從那里來?”八戒道:“我昨日敗陣,夜間進城,會了白馬,知師父有難,被黃袍使法,變做個老虎。那白馬與我商議,請師兄來的。”行者道:“呆子,且休敘闊,把這兩個孩子,你抱著一個,先進那寶象城去激那怪來,等我在這里打他。”沙僧道:“哥啊,怎么樣激他?”行者道:“你兩個駕起云,站在那金鑾殿上,莫分好歹,把那孩子往那白玉階前一摜。有人問你是甚人,你便說是黃袍妖精的兒子,被我兩個拿將來也。那怪聽見,管情回來,我卻不須進城與他斗了。若在城上廝殺,必要噴云噯霧,播土揚塵,驚擾那朝廷與多官黎庶,俱不安也。”八戒笑道:“哥哥,你但干事,就左我們。”行者道:“如何為左你?”八戒道:“這兩個孩子,被你抓來,已此唬破膽了;這一會聲都哭啞,再一會必死無疑。我們拿他往下一摜,摜做個肉(月它)子,那怪趕上肯放?定要我兩個償命。你卻還不是個干凈人?——連見證也沒你,你卻不是左我們?”行者道:“他若扯你,你兩個就與他打將這里來。這里有戰場寬闊,我在此等候打他。”沙僧道:“正是,正是,大哥說得有理。我們去來。”他兩個才倚仗威風,將孩子拿去。
行者即跳下石崖,到他塔門之下。那公主道:“你這和尚,全無信義:你說放了你師弟,就與我孩兒,怎么你師弟放去,把我孩兒又留,反來我門首做甚?”行者陪笑道:“公主休怪,你來的日子已久,帶你令郎去認他外公去哩。”【李本旁批:趣。】公主道:“和尚莫無禮。我那黃袍郎比眾不同。你若唬了我的孩兒,與他柳柳驚是。”
行者笑道:“公主啊,為人生在天地之間,怎么便是得罪?”公主道:“我曉得。”行者道:“你女流家,曉得甚么?”公主道:“我自幼在宮,曾受父母教訓。記得古書云:‘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行者道:“你正是個不孝之人。蓋‘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故孝者,百行之原,萬善之本,卻怎么將身陪伴妖精,更不思念父母?非得不孝之罪 ,如何?”【李本旁批:孫行者著實講道學。】公主聞此正言,半晌家耳紅面赤,慚愧無地。忽失口道:“長老之言最善,我豈不思念父母?只因這妖精將我攝騙在此,他的法令又謹,我的步履又難,路遠山遙,無人可傳音信。欲要自盡,又恐父母疑我逃走,事終不明。故沒奈何,茍延殘喘,誠為天地間一大罪人也!”說罷,淚如泉涌。行者道:“公主不必傷悲。豬八戒曾告訴我,說你有一封書,曾救了我師父一命,你書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老孫來,管與你拿了妖精,帶你回朝見駕,別尋個佳偶,侍奉雙親到老。你意如何?”公主道:“和尚啊,你莫要尋死。昨者你兩個師弟,那樣好漢,也不曾打得過我黃袍郎。你這般一個筋多骨少的瘦鬼,一似個螃蟹模樣,骨頭都長在外面,有甚本事,你敢說拿妖魔之話?”行者笑道:“你原來沒眼色,認不得人。俗語云:‘尿泡雖大無斤兩,秤鉈雖小壓千斤。’他們相貌,空大無用:走路抗風,穿衣費布,種火心空,頂門腰軟,吃食無功。咱老孫小自小,筋節。”那公主道:“你真個有手段么?”行者道:“我的手段,你是也不曾看見。絕會降妖,極能伏怪。”公主道:“你卻莫誤了我耶。”行者道:“決然誤你不得。”公主道:“你既會降妖伏怪,如今卻怎樣拿他?”行者說:“你且回避回避,莫在我這眼前:倘他來時,不好動手腳,只恐你與他情濃了,舍不得他。”公主道:“我怎的舍不得他?其稽留于此者,不得已耳!”行者道:“你與他做了十三年夫妻,豈無情意?我若見了他,不與他兒戲,一棍便是一棍,一拳便是一拳,須要打倒他,才得你回朝見駕。”
那公主果然依行者之言,往僻靜處躲避。也是他姻緣該盡,故遇著大圣來臨。那猴王把公主藏了,他卻搖身一變,就變做公主一般模樣,【證道本夾批:妙。】回轉洞中,專候那怪。
卻說八戒、沙僧,把兩個孩子拿到寶象國中,往那白玉階前捽下。可憐都摜做個肉餅相似,鮮血迸流,骨骸粉碎,慌得那滿朝多官報道:“不好了!不好了!天上摜下兩個人來了!”八戒厲聲高叫道:“那孩子是黃袍妖精的兒子,被老豬與沙弟拿將來也!”
那怪還在銀安殿,宿酒未醒。正睡夢間,聽得有人叫他名字,他就翻身,抬頭觀看,只見那云端里是豬八戒、沙和尚二人吆喝。妖怪心中暗想道:“豬八戒便也罷了;沙和尚是我綁在家里,他怎么得出來?我的渾家,怎么肯放他?我的孩兒,怎么得到他手?這怕是豬八戒不得我出去與他交戰,故將此計來羈我。我若認了這個泛頭,就與他打啊,噫!我卻還害酒哩!假若被他筑上一鈀,卻不滅了這個威風,識破了那個關竅,——且等我回家看看,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再與他說話不遲。”
好妖怪,他也不辭王駕,轉山林,徑去洞中查信息。此時朝中已知他是個妖怪了。原來他夜里吃了一個宮娥,還有十七個脫命去的,五更時,奏了國王,說他如此如此。又因他不辭而去,越發知他是怪。那國王即著多官看守著假老虎不題。【李本旁批:猴。】
卻說那怪徑回洞口。行者見他來時,設法哄他,把眼擠了一擠,撲簌簌淚如雨落,兒天兒地的,跌腳捶胸,于此洞里嚎啕痛哭。那怪一時間那里認得?上前摟住道:“渾家,你有何事,這般煩惱?”那大圣編成的鬼話,捏出的虛詞,淚汪汪的告道:“郎君啊!常言道:‘男子無妻財沒主,婦女無夫身落空!’你昨日進朝認親,怎不回來?今早被豬八戒劫了沙和尚,又把我兩個孩兒搶去,是我苦告,更不肯饒。他說拿去朝中認認外公。這半日不見孩兒,又不知存亡如何,你又不見來家,教我怎生割舍?故此止不住傷心痛哭。”【李本旁批:猴。】那怪聞言,心中大怒道:“真個是我的兒子?”行者道:“正是,被豬八戒搶去了。”
那妖魔氣得亂跳道:“罷了!罷了!我兒被他摜殺了!已是不可活也!只好拿那和尚來與我兒子償命報仇罷!渾家,你且莫哭。你如今心里覺道怎么?且醫治一醫治。”行者道:“我不怎的,只是舍不得孩兒,哭得我有些心疼。”妖魔道:“不打緊;你請起來,我這里有件寶貝,只在你那疼上摸一摸兒,就不疼了。卻要仔細,休使大指兒彈著;若使大指兒彈著啊,就看出我本相來了。”行者聞言,心中暗笑道:“這潑怪,倒也老實;不動刑法,就自家供了。等他拿出寶貝來,我試彈他一彈,看他是個甚么妖怪。”那怪攜著行者,一直行到洞里深遠密閉之處。卻從口中吐出一件寶貝,有雞子大小,是一顆舍利子玲瓏內丹。行者心中暗喜道:“好東西耶!這件物不知打了多少坐工,煉了幾年磨難,配了幾轉雌雄,煉成這顆內丹舍利。今日大有緣法,遇著老孫。”那猴子拿將過來,那里有甚么疼處,特故意摸了一摸,一指頭彈將去。【證道本夾批:妙。】那妖慌了,劈手來搶。你思量,那猴子好不溜撒,把那寶貝一口吸在肚里。【證道本夾批:更妙。】那妖魔揝著拳頭就打,被行者一手隔住,把臉抹了一抹,現出本相,道聲“妖怪!不要無禮!你且認認看!我是誰?”
那妖怪見了,大驚道:“呀!渾家,你怎么拿出這一副嘴臉來耶?”【李本旁批:那渾家沒有這副嘴臉。】【證道本夾批:難道這副嘴臉不好?】行者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誰是你渾家?連你祖宗也還不認得哩?”那怪忽然省悟道:“我象有些認得你哩。”行者道:“我且不打你,你再認認看。”那怪道:“我雖見你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姓名。你果是誰?從那里來的?你把我渾家估倒在何處,卻來我家詐誘我的寶貝?著實無禮!可惡!”行者道:“你是也不認得我。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叫做孫悟空行者。——我是你五百年前的舊祖宗哩!”那怪道:“沒有這話!沒有這話!我拿住唐僧時,止知他有兩個徒弟,叫做豬八戒、沙和尚,何曾見有人說個姓孫的。你不知是那里來的個怪物,到此騙我!”行者道:“我不曾同他二人來,——是我師父因老孫慣打妖怪,殺傷甚多,他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將我逐回,故不曾同他一路行走。你是不知你祖宗名姓。”那怪道:“你好不丈夫啊!既受了師父趕逐,卻有甚么嘴臉又來見人!”行者道:“你這個潑怪,豈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子無隔宿之仇’!你傷害我師父,我怎么不來救他?你害他便也罷;卻又背前面后罵我,是怎的說?”妖怪道:“我何嘗罵你?”行者道:“是豬八戒說的。”那怪道:“你不要信他,那個豬八戒,尖著嘴,有些會學老婆舌頭,你怎聽他?”行者道:“且不必講此閑話,只說老孫今日到你家里,你好怠慢了遠客。雖無酒饌款待,頭卻是有的。快快將頭伸過來,等老孫打一棍兒當茶!”【李本旁批:趣。】那怪聞得說打,呵呵大笑道:“孫行者,你差了計較了!你既說要打,不該跟我進來。我這里大小群妖,還有百十。饒你滿身是手,也打不出我的門去。”行者道:“不要胡說!莫說百十個,就有幾千、幾萬,只要一個個查明白了好打,棍棍無空,教你斷根絕跡!”
那怪聞言,急傳號令,把那山前山后群妖,洞里洞外諸怪,一齊點起,各執器械,把那三四層門,密密攔阻不放。行者見了,滿心歡喜,雙手理棍,喝聲叫“變!”變的三頭六臂;把金箍棒幌一幌,變做三根金箍棒。你看他六只手,使著三根棒,一路打將去,好便似虎入羊群,鷹來雞柵;可憐那小怪,湯著的,頭如粉碎;刮著的,血似水流!——往來縱橫,如入無人之境。止剩一個老妖,趕出門來罵道:“你這潑猴,其實憊懶!怎么上門子欺負人家!”行者急回頭,用手招呼道:“你來!你來!打倒你,才是功績!”
那怪物舉寶刀,分頭便砍;好行者,掣鐵棒,覿面相迎。這一場在那山頂上,半云半霧的殺哩:
大圣神通大,妖魔本事高。這個橫理生金棒,那個斜舉蘸鋼刀。悠悠刀起明霞亮,輕輕棒架彩云飄。往來護頂翻多次,反復渾身轉數遭。一個隨風更面目,一個立地把身搖。那個大睜火眼伸猿膊,這個明幌金睛折虎腰。你來我去交鋒戰,刀迎棒架不相饒。猴王鐵棍依三略,怪物鋼刀按六韜。一個慣行手段為魔主,一個廣施法力保唐僧。猛烈的猴王添猛烈,英豪的怪物長英豪。死生不顧空中打,都為唐僧拜佛遙。
他兩個戰有五六十合,不分勝負。行者心中暗喜道:“這個潑怪,他那口刀,倒也抵得住老孫的這根棒。等老孫丟個破綻與他,看他可認得。”好猴王,雙手舉棍,使一個“高探馬”的勢子。【證道本夾批:到此忽將棍法鋪敘一番,可謂鬧中取靜,忙里偷閑。】那怪不識是計,見有空兒,舞著寶刀,徑奔下三路砍;被行者急轉個“大中平”,挑開他那口刀,又使個“葉底偷桃勢”,望妖精頭頂一棍,就打得他無影無蹤,【證道本夾批:奇。】急收棍子看處,不見了妖精。行者大驚道:“我兒啊,不禁打,就打得不見了。果是打死,好道也有些膿血,如何沒一毫蹤影?想是走了。”——急縱身跳在云端里看處,四邊更無動靜。——“老孫這雙眼睛,不管那里,一抹都見,卻怎么走得這等溜撒?——我曉得了:那怪說有些兒認得我,想必不是凡間的怪,多是天上來的精。”
那大圣一時忍不住怒發,揝著鐵棒,打個筋斗,只跳到南天門上。慌得那龐、劉、茍、畢、張、陶、鄧、辛等眾,兩邊躬身控背,不敢攔阻,讓他打入天門,直至通明殿下。早有張、葛、許、邱四大天師問道:“大圣何來?”行者道:“因保唐僧至寶象國,有一妖魔,欺騙國女,傷害吾師,老孫與他賭斗。正斗間,不見了這怪。想那怪不是凡間之怪,多是天上之精,特來查勘,那一路走了甚么妖神。”天師聞言,即進靈霄殿上啟奏,蒙差查勘九曜星官、十二元辰、東西南北中央五斗、河漢群辰、五岳四瀆、普天神圣都在天上,更無一個敢離方位。又查那斗牛宮外,二十八宿,顛倒只有二十七位,內獨少了奎星。
天師回奏道:“奎木狼下界了。”玉帝道:“多少時不在天了?”天師道:“四卯不到。三日點卯一次,今已十三日了。”玉帝道:“天上十三日,下界已是十三年。”即命本部收他上界。
那二十七宿星員,領了旨意,出了天門,各念咒語,驚動奎星。你道他在那里躲避?他原來是孫大圣大鬧天宮時打怕了的神將,閃在那山澗里潛災,被水氣隱住妖云,所以不曾看見他。他聽得本部星員念咒,方敢出頭,隨眾上界。被大圣攔住天門要打,幸虧眾星勸住,押見玉帝。那怪腰間取出金牌,在殿下叩頭納罪。玉帝道:“奎木狼,上界有無邊的勝景,你不受用,卻私走一方,何也?”奎宿叩頭奏道:“萬歲,赦臣死罪。那寶象國王公主,非凡人也。他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因欲與臣私通,臣恐點污了天宮勝境,他思凡先下界去,托生于皇宮內院,是臣不負前期,變作妖魔,占了名山,攝他到洞府,與他配了一十三年夫妻。‘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今被孫大圣到此成功。”玉帝聞言,收了金牌,貶他去兜率宮與太上老君燒火,帶俸差操,有功復職,無功重加其罪。行者見玉帝如此發放,心中歡喜。朝上唱個大喏,又向眾神道:“列位,起動了。”天師笑道:“那個猴子還是這等村俗,替他收了怪神,也倒不謝天恩,卻就喏喏而退。”玉帝道:“只得他無事,落得天上清平是幸。”
那大圣按落祥光,徑轉碗子山波月洞,尋出公主。將那思凡下界收妖的言語正然陳訴。只聽得半空中八戒、沙僧厲聲高叫道:“師兄,有妖精,留幾個兒我們打耶。”行者道:“妖精已盡絕矣。”沙僧道:“既把妖精打絕,無甚掛礙,將公主引入朝中去罷。不要睜眼,兄弟們使個縮地法來。”
那公主只聞得耳內風響,霎時間徑回城里。他三人將公主帶上金鑾殿上。那公主參拜了父王、母后,會了姊妹,各官俱來拜見。那公主才啟奏道:“多虧孫長老法力無邊,降了黃袍怪,救奴回國。”那國王問曰:“黃袍是個甚怪?”行者道:“陛下的駙馬,是上界的奎星;令愛乃侍香的玉女,因思凡降落人間,不非小可,都因前世前緣,該有這些姻眷。那怪被老孫上天宮啟奏玉帝,玉帝查得他四卯不到,下界十三日,就是十三年了,——蓋天上一日,下界一年。——隨差本部星宿,收他上界,貶在(山兜)率宮立功去訖;老孫卻救得令愛來也。”那國王謝了行者的恩德,便教:“看你師父去來。”
他三人徑下寶殿,與眾官到朝房里,抬出鐵籠,將假虎解了鐵索。別人看他是虎,獨行者看他是人。原來那師父被妖術魘住,不能行走,心上明白,只是口眼難開。行者笑道:“師父啊,你是個好和尚,怎么弄出這般個惡模樣來也?你怪我行兇作惡,趕我回去,你要一心向善,怎么一旦弄出個這等嘴臉?”八戒道:“哥啊,救他一救罷,不要只管揭挑他了。”行者道:“你凡事攛唆,是他個得意的好徒弟,你不救他,又尋老孫怎的?——原與你說來,待降了妖精,報了罵我之仇,就回去的。”沙僧近前跪下道:“哥啊,古人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兄長既是到此,萬望救他一救。若是我們能救,也不敢許遠的來奉請你也。”行者用手挽起道:“我豈有安心不救之理?快取水來。”那八戒飛星去驛中,取了行李、馬匹,將紫金缽盂取出,盛水半盂,遞與行者。行者接水在手,念動真言,望那虎劈頭一口噴上,退了妖術,解了虎氣。
長老現了原身,定性睜睛,才認得是行者。一把攙住道:“悟空!你從那里來也?”沙僧侍立左右,把那請行者降妖精,救公主,解虎氣,并回朝上項事,備陳了一遍。三藏謝之不盡,道:“賢徒,虧了你也!虧了你也!這一去,早詣西方,徑回東土,奏唐王,你的功勞第一。”行者笑道:“莫說!莫說!但不念那話兒,足感愛厚之情也。”國王聞此言,又勸謝了他四眾。整治素筵,大開東閣。他師徒受了皇恩,辭王西去,國王又率多官遠送。這正是:
君回寶殿定江山,僧去雷音參佛祖。
畢竟不知此后又有甚事,幾時得到西天,且聽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金木相見,兼之二土歸一,金丹虧者將圓,散者將聚矣。此回實寫五行攢簇,并力成真之妙,示學者明心見性以歸大覺也。
詩云:“義結孔懷,法歸本性。”言兄弟式好,彼此扶持,以義相結,道法兩用也。“金順木馴成正果,心猿木母合丹元。”言木性愛金順義,金情戀木慈仁,金木相并合為丹元也。“共登極樂世界,同來不二法門。”言了命之后,必須了性,極樂界、不二門皆示真性之地也。“經乃修行之總經,佛配自己之元神。”經者,徑也。凡言取經者,使其悟修行之總徑也;凡言見佛者,使其見自己之元神也。“兄和弟會成三契,妖與魔色應五行。”行者、八戒、沙僧為兄弟者,比三家相會之象;千魔百怪為禍害者,喻五行相克之義也。“剪除六門趣,即赴大雷音。”務在六根不著,四大皆空,五行悉化,三家相會,明心見性,即赴大雷吉,而炯炯不昧矣。總言性之不可離命,命之不可離性,猶有仁不可無義,有義不可無仁,仁義并行,方是金丹大道。
行者把八戒捉回要打,八戒叫看師父面上饒了罷。行者道;“我想那師父好仁義兒哩!”行者之降妖除怪,唐僧以為不仁,八戒以為不義,是仁義反覆不仁不義,孰大于此?八戒又道:“看海上菩薩之面。”說出觀音,是已觀察得真,悔悟行者之降妖除怪,為至仁至義,而縱放心猿之錯矣。夫以至仁為不仁,以至義為不義者,皆因夫妻不和,陰陽偏孤,中無信行之故。中無信行,即不老實,故行者叫八戒老實說。八戒將黃袍怪的事,備細告訴,及說出白馬叫請等情,望念一日為師之情,千萬去救他一救。此老實說,信在其中,言語已通,而為眷屬,性情相和,仁義并用矣。
八戒又用激將之法,設為黃袍叫罵一段,此以性求情,木性愛金順義也;行者即氣得抓耳撓腮、暴燥亂跳,此以情歸性,金情戀木慈仁也。“行者道:‘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罵我,我和你去。”’豈真行者不去,因妖精罵而去乎?妖精之罵出于八戒之口,非妖精罵,乃八戒罵也。罵行者正所以請行者,正所以請其義。請其義,而知降妖除怪非不義者之所為。曰:“我和你去”,正以八戒知有義而去,非果以妖精之罵而去也。噫!前八戒以行者降妖為不義,故有花果山群妖相聚之為義;今八戒請行者降妖為有義,必知白虎嶺進讒逐去為不義。提綱云:“豬八戒義釋猴王”,即此以義全仁,以仁行義;始而以不義逐,既而以有義復,非義釋而何?
“大圣與八戒攜手駕云而行。”性情和合,夫唱婦隨,內外相通,何事不濟?行者“下海去凈身子”,是去其舊染之污也。“八戒識行者是片真心”,從今而自新改過也。“抓過二孩去換沙僧”,先除其假,以救其真也。“沙僧一聞孫行者的三字,好便是醍醐灌頂,甘露灑心,一面天心喜,滿腔都是春。”金木相并,真土脫災,五行攢簇,四象合和,去者已還,失者仍返,本來故物,圓成無礙。到此地位,非醍醐灌頂,甘露灑心而何?然此攢簇五行,和合四象之事,須要在生身之處先辨真假,真假明而去假歸真,可不難矣。
“行者叫八戒沙僧把兩個孩子抱到那寶象國,白玉階前一摜,說是黃袍妖精的兒子,激回老妖,以便戰斗。”此先辨真假也。兩個小孩,一為食性,一為色性,乃食色之性也。一切迷徒,錯認食色之性為本性,以故見色迷心,因食起見,貪戀不舍,昧卻真寶。把兩個孩子抱到寶象國,白玉階前摜下,是叫在生身之處,辨別邪正,棄假認真,去其食色貪圖之性,復其本來天良之性耳。能復本性,真寶有象,方是全的信義,而公主反說這和尚全無信義,是直以認假棄真為信義矣。故行者道:“你來的日子已久,帶你令郎去認認他外公去哩。”蓋先天真性自虛無中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非一身所產之物,認得外公,不為假者所傷,有信有義,孰大于此?若認不得外公,隨風起塵,見景生情,以假傷真,無信無義,孰大于此?故行者笑道:“你如此夫妻兒女情重,你身從何來,怎么就再不想念你的生身父母,真為不孝之女。”《悟真篇》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元是藥王。”夫生身之處,即生我之處。生我之處,為先天之真寶;我生之處,為后天之假物。倘只戀我生之處,而不窮生我之處,則為不智;不智則不能真履實踐,為不信;不信則不能所處合宜,為不義;不義便不能返本還元,而見娘生之面,為不孝。說到此處,真足令流落他鄉之子,慚愧無地;而想念父母,迷失根本之徒,淚如泉涌而猛醒還鄉矣。
“公主說出無人可傳音信,行者道:‘你有一封書,曾救了我師一命,書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待老孫與你拿了妖精,帶你回朝。”’此乃口訣中之口訣,火候中之火候,天機密秘,仙翁慈悲,大為泄露,時人安知?經云:不求于《乾》,不求于《坤》,不求于《坎》,不求于《離》,專求于《兌》。蓋《兌》者《坤》之少女,具有《坤》之真土,代《坤》行事,內藏先天之真信,為成仙作佛之根本,學者若得此一信,于此一信之中以法追攝,漸采漸煉,可以滅假,可以歸真。《易》曰:“不遠復。”又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即此《兌》之一信,而可以歸《坤》見象也。然《兌》雖有信,而《兌》已為《巽》之假士攝去,何以能復歸于《坤》?是必有法焉,非智取不能。
“行者就變作公主一般模樣,在洞中專候那怪。”此藏真變假,借假誘真,逆以順用,鬼神不能測,策龜不能占,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也。見了妖精痛哭訴說一段情節,純是天機,全以智取,不大聲色,始而以夫妻之道哄,既而以父子之情動。一言一語,在心地上揣摸;一舉一動,在疼痛處下針。外雖不信,內實有信,故妖精不覺在深密處,將真寶吐露矣。其所謂“打坐功、煉魔難、配雌雄、煉成這顆內丹舍利”等義,是仙翁恐學者錯認寶貝內丹字樣,以為修心即修道,故著“打坐功、煉魔難”以曉之耳。夫修行之所難者,以其真寶不能現露耳。若真寶一現,金丹隱隱有象,彈指間即可以去假而復真。
“行者假意放心頭摸了一摸,一指頭彈將去”,放去人心也;“把那寶貝一口吸在肚里”,收其道心也。“把臉抹了一抹,現出本相道:‘妖精不要無理,你且認認,看我是誰。”’放心而明心,明心而見性,真心透露,人心溫滅,本性發現,形色無存,大機大用,非聰明智慧之大圣,豈能到此?“妖精忽然醒悟道:‘我像有些認得你哩!?毖允成??雜胝嫘韻噯ゲ輝叮?韻嘟?病!靶姓叩潰骸?沂悄鬮灝倌昵暗木勺孀諏ǎ’”食色之性系后天之性,真性乃先天之性,先天入于后天,后天昧其先天,習相遠也。“妖精說出拿唐僧時,何曾見說個姓孫的。行者告其慣打妖怪,將我逐回。”是明示人金公去而妖怪來;金公不去,妖怪不來。何則?金公者,慣打妖怪者也。失去金公,妖怪誰打?彼唐僧逐去金公,而遭大難,不亦宜乎?
“行者變三頭六臂,六只手使著三根棒。”三頭者《乾》也,六臂者《坤》也。三頭六臂者,剛中有柔也;六只手使三根棒者,柔中有剛也。剛柔不拘,變化無常,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于幻身上作活計,以之滅妖,散其從而擒其首,其事最易。“行者與老妖相戰,使一個高探馬的勢子”,是示我之真空也;“又使個葉底偷桃勢”,乃取彼之實果也。“頂門一棒,無影無蹤”,原非我固有之物;“天上查看,少了奎星”,始知是平空而降。“三公主思凡下界”,妄念迷卻真性;“奎木狼兜率宮燒火”,下苦更須修真。假者既除,真者可得,不特公主出得碗子山,得回寶象,而且唐僧解脫邪法,仍復真身。
“行者取水念動真言,望那虎劈頭一噴,即時退了妖術,長老現了原身。”所謂“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恒沙罪垢”也。“長老定性睜眼,才認得是行者。”一念之真,心明而性定,性定而心明矣。曰:“早詣西方,徑回東土,你的功勞第一。”一念之真,善惡分明,邪正立判,不復為白骨所愚,誤入碗子山波月洞矣。
噫!公主之稍書于國王,有信也;行者之摜打妖怪,有義也;八戒之義釋猴王,有仁也;行者之智降妖怪,有智也;國王之重禮奉酬,有禮也。仁、義、禮、智、信,無非此一念之真而運用。唐僧吃齋之一念,凡不免于魔口;公主稍書之一念,而終得以回國;白馬憶心猿之一念,而五行得以相見。一念之善,即是天堂;一念之惡,即是地獄。一迷一悟,天地懸隔,可不畏哉?倘服丹之后,不能俯視一切,五蘊皆空,而猶以幻身為真,未免積久成蠱,難逃半夜忽風雷之患。
仙翁演出碗子山一宗公案,在寶象國結果,以示明心見性,方可全得此寶;不能明心見性,而此寶終在魔手,總非未生身處面目。結尾曰:“君回寶殿定江山”,明心也;“僧去雷音參佛祖”,見性也。明心見性,無為功溥,真超極樂矣。吾愿學者在白虎嶺、碗子山波月洞謹慎一二。
詩曰:
性去求情仁合義,金來戀木義成仁。
智中全信分邪正,禮道全行保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