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好的小豆在冬天的太陽里,慢慢變干了。正午的時候會有豆粒從殼里炸出來,有的能蹦很遠。
捆好的小豆曬了十來天后就可以打了,在那片陡坡上挖一塊平整的地,放一塊很寬的竹篾編織的墊子。然后就把那些捆好的小豆拿到墊子上使勁敲打就行。
在我的記憶里,這樣的收糧食的方式并沒有經歷太久的時間,包括山地谷,蕎都需要這樣的方式來收,不同的是小豆可能要簡單一點,因為它們很輕易就能打下來了。可能是因為小豆地里的黃土塊還時不時會滾下來的落石,我不怎么喜歡到小豆地里去,很多時候只是遠遠地看著。
可讓我想不到的是,等奶奶打了小豆后,那片挖平了的地方,因為掉落了很多小豆,等奶奶他們收完后會招來更多的動物,包括野雞,斑鳩,畫眉,鷓鴣甚至還有野豬。
小豆藤堆在一起,形成很高的一堆,冬天的時候野豬會鉆到小豆藤堆里,里面保暖且還有掉落的小豆可以吃,其實這也不能怪野豬,畢竟對它們的吸引力確實很大,只是就因為這些奶奶他們不經意創造出來的條件,卻給山谷的動物帶來了一場災難。
冬天的山谷里可能能找到的食物比較少,所以那些掉落的小豆就成了很多鳥和野雞的晚餐,等傍晚的時候我和四叔會坐在茅屋前看著它們在那很小的一片地里吵鬧著。
“要是有個網就好了,能抓多少鳥啊。”四叔有時會感慨。只是那時候去街上很不方便,也沒必要為了捉些鳥就真得跑那么遠。倒是二叔有幾次貓著腰從茅屋里出發,他兜里揣著很多小石子。
“你們等著,今晚我們烤野雞吃。”每次出發前他都信心十足。看著他的樣子,我和四叔總是覺得好笑。
從茅屋到地里,要經過一條溝和一片樹林,二叔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慢悠悠地也不著急。
“這個矮冬瓜,等他到那里野雞都吃飽飛走了。”四叔看著慢悠悠的二叔會很著急,可也沒辦法。
二叔翻過溝走出樹林,然后到了地邊,他會站在地邊先打量一會,像是在和那些鳥和野雞躲貓貓,可盡管如此他嘴里還是抽著煙,煙從地邊飄著。
“這個老煙鬼。”四叔又罵道,可我卻很替二叔著急,老實說我真希望他能拿一只野雞回來,哪怕是死的也行。
他抽著煙觀察了一會,然后掐滅了煙頭,彎下腰低著頭又慢慢向著野雞靠近,到這個時候四叔也不說話了,看得出他也很緊張。
在我和四叔的眼里,二叔離野雞已經很近,他躲在一棵灰葉子樹后面,可他還是沒有動手。
“那個老憨包,到底在搞什么?”四叔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就在四叔說話的時候,二叔拉緊了彈弓,我都忘記了呼吸,直溜溜盯著二叔。可讓我們大失所望的是,就在二叔即將射出石子的時候,他可能因為太緊張又太興奮腳下太用力,他蹬著的一塊石塊因為承受不住他的力氣,只聽到“哎呦呦”地一聲,二叔整個人倒在地上。塵土又飛了起來,一塊石頭順著坡滾了下去。
野雞哪能給他第二次機會,“呱呱呱……”叫著瞬間飛向了四面八方,何況那些更小巧玲瓏的畫眉或者是斑鳩,早已經不見了蹤影。二叔雖然已經跌倒在地可手里還緊緊拉著手里的彈弓,這樣一來他因為沒辦法很快站穩,接著又一聲“哎呦呦……”,他像是站在一個滾動著的鉛球上在表演的小丑,腳下不斷踢起來灰塵。
四叔失望至極。
“沒見過比這更蠢的了,蠢到家了。”他很是無語到底了。可反觀二叔,他看著飛走的野雞,卻也不沮喪只是沉默著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我和四叔均不知道他的想法。我們只看到夕陽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斜在黃土坡上,很長很長。
沒過多久二叔就回來了。
“你算躲樹后面那么久做什么?”四叔真是一點都等不及了,見到二叔就大聲問道。
“我在瞄準一只野公雞的頭。”二叔又抽上了煙,他說這話的時候抿嘴微笑,沒有任何一點點懊惱,甚至顯得那么親切。
四叔不再搭理他,鉆進了茅屋里,只有我看著二叔,看著他的笑。他撇著我們左手邊的一片樹葉,咪笑著瞄準射出了他手中已經捏到出汗的石子。
石子順利穿過樹葉,在白云與大地之間留下了一個窟窿,窟窿的一邊是夜幕,另一邊是我和二叔還有即將要淹沒到山后面的夕陽。
“可惜了那只野公雞了,太好看了。”二叔看著我感慨。
“你應該打它的翅膀。”我給二叔出注意,我想那命中率會高很多,可轉過身我又看到了那片被射通了一個窟窿的葉子。
就在我和二叔說話的時候,王家兄弟兩從地邊鉆了出來,他們直奔那片挖平了的地,那時地里已經沒有野雞和斑鳩,只有零星的幾只畫眉還有蹲在樹樁上的喜鵲。
“他們要做什么?”我看著二叔,又把頭轉向王家兩兄弟。
二叔沒有說話,也盯著他們看,聽到我們的話四叔也跑了出來,奶奶跟在四叔后面,手里拿著做飯的勺子。
此時的王家兩兄弟在地里彎著腰,似乎不斷地撒著什么。
“他們這是在撒毒藥,要用毒藥毒那些野雞啊。”奶奶一眼看出了他們的目的。
“這也太毒了。”四叔立刻大聲說道,二叔卻沒有說話,他手里的彈弓握得更緊了。
“喂,你們不能那樣搞,那樣會被你們搞絕了的。”四叔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大聲說道。聽到四叔的話,王家兩兄弟抬起頭看了一會,小聲地嚷了幾句,然后低著頭又開始撒手上的東西。
“這種毒死的東西也不好吃,他們圖什么呢?”奶奶隨即又說道。
“這家沒良心的東西。”四叔惡狠狠地罵。可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和良心有什么關系,或者確切地說,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良心為何物,盡管奶奶嘴邊幾乎隨時都會掛著這兩個字。四叔雖然大聲罵著,可他也沒有辦法,那些撒下去的東西要不就是滲了毒藥的小豆,要不就是谷子什么的,沒有辦法把它們從泥塊中一粒粒撿出來。
“唉,以后得把牛和羊看緊了。”奶奶接著叮囑道,這句話主要還是對四叔說,因為放牛羊多數情況下都是由四叔負責,二叔則更多是負責干活。
“他們遲早被雷劈的。”四叔罵出了最惡毒的話,可他改變不了什么。
他站在夜幕里,像是一個戰士眼睜睜看著屬于他守護的東西,正在被一件件奪走,可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