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簡書-妖怪來也
圖仕墨與明武年輕力持，沒有費多少力氣，就爬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清風(fēng)觀。
那小道觀外貌雖不甚起眼，只因建在山勢嶙峋之處，并罩在一層云霧之中，卻也如登臨仙界一般虛虛幻幻。
二人步入清風(fēng)觀的大門，見里面算不得冷清，果真有幾個燃香拜神的善男信女。圖仕墨尋摸著了一個灑掃庭院的小道士，便急著走過去打聽起爺爺?shù)南侣洹?/p>
小道士搔搔腦袋并未答言，客客氣氣地把倆人領(lǐng)到客堂落座，然后返身出去。屋里面檀香煙氣四溢，仙樂隱約入耳，氣氛營造得十分奇幻。
過了會兒工夫，兩人正在不耐煩，門外又走進(jìn)來一位手執(zhí)浮塵的老道士，將兩人略作打量，便行禮作揖道：“無量天尊，請問二位小哥兒，你們是圖老丈的什么人？”
“嘿，真在呢！”仕墨頓時來了精神，急喳喳問道，“人在哪兒呢？我們有要緊的事兒，您就勝造七級浮屠，趕緊帶我去見吧！”
明武見那老道一蹙眉，忙接話道：“老道長，多有得罪，您別見怪！這位是個外行，四六不靠，他呀，是您嘴里那個圖老丈的孫子！”
老道士一奇，將臉轉(zhuǎn)向平白冒出的孫子細(xì)細(xì)觀瞧。聽圖仕墨又道：“老道長，我聽說我爺爺在你們這廟里邊兒修行，大老遠(yuǎn)的來，想見他老人家一面，還請您幫個忙兒！”
“小哥兒，這里可不是廟——”老道士無奈道：“無量天尊，看得出二位是遠(yuǎn)道而來，莫急莫急，貧道會為你們行個方便！”
圖仕墨樂了，裝腔作勢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老道士心中克制已極，恨不得施展道法亮出法寶將圖仕墨收了去，實在禁不住道：“果然邪興了！這位小哥兒與那圖老丈，一個褻神，一個亂道，真可謂是同道中人！去吧去吧，圖老丈正在三清殿上做法——我看，你們頂好是能接了他去，也免得常年在我這小觀里掛單！”
“做法？呵呵，我爺爺還有這本事？！”
老道士眼一瞥不屑道：“嗯，他老人家乃奇人異士，在鄙觀修行兩年有余，潛心獨創(chuàng)了一個入定法門，正所謂‘睡神大法’是也！每日爬到三清殿的檐瓦上睡覺，鐘敲鼓鳴都吵不醒他，醒來后精神煥發(fā)，自稱清濁納華，經(jīng)脈神通，與仙結(jié)友，與神比肩——無量天尊，真乃神乎其技！”
“喲，是嘛？”
“這些年道教衰微，鄙觀里香火冷清，連道士們的口糧都不濟(jì)了！你說現(xiàn)在，很多人慕你爺爺?shù)拇竺鴣?，拜師學(xué)藝，可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周圍盡是些窮苦的百姓，碰上幾個不舍晝夜勤學(xué)苦練的，我們還得管吃管住——唉，實在是負(fù)擔(dān)不起呀！”
圖仕墨一聽便明白了，笑道：“喲，道長，你扯來扯去繞來繞去的，原來為的就是這個呀？這事兒忒好辦，您仔細(xì)算算我爺爺掛單的賬，回頭全跟你了清！”
“貧道不是這個意思！你爺爺?shù)佬懈呱睿皇撬麜r癡時癲的，我們早就把觀主讓他做了！他也給我們招徠了好些香客生意，不然我們更沒法維持下去了?！?br>
“嘿嘿，招徠生意？你們道士，也把這當(dāng)生意了，嗯？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小哥兒莫要見怪。世風(fēng)日下，世風(fēng)日下啊，這都是逼出來的！”
圖仕墨不愿再與老道士繼續(xù)交談下去，道：“趕緊著吧，現(xiàn)在就帶我看看我爺爺這塊大招牌去！”
三人沿甬道步至三清殿下。上了臺階，圖仕墨舉頭往殿頂上看，竟沒找見。老道士揮動浮塵一指側(cè)方殿墻，提示道：“到時辰，想是下來了。看見墻角沒？哪兒有幾個人圍著。”
圖仕墨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三步并作兩步直奔過去，擠入合圍，但見眾人中間團(tuán)墊上坐一須發(fā)皆白的老爺子，正自閉目養(yǎng)神，臉上灰涂涂的，赤著腳，身上穿的都是舊衣服，蹭得滿是泥土。
“爺爺！”圖仕墨大呼道。
老爺子沒反應(yīng)，眾人看著圖仕墨納罕。
“爺爺，爺爺，我是仕墨，仕墨，您孫子！”
老爺子不耐其煩突然蹦起來，一把抓住圖仕墨的衣領(lǐng)，圓睜了雙眼：“吵，吵你奶奶個爪兒！你一吵吵，把王母娘娘都嚇跑了！”
“啊？”圖仕墨一怔，才想起爺爺魔障了，于是順著他編造道：“您別著急呀！王母走了，不是還有七仙女兒呢嘛！”
老爺子松了手，表情怪異的樂了：“嘿嘿嘿，對啦，七仙女兒還在摘蟠桃呢，我找他們?nèi)?！”隨即將臉得湊得極近的盯著圖仕墨看，陰陽怪氣地問道：“欸，你是誰呀？說，是不是玉皇派你來抓我的？”
圖仕墨感到又多又硬的胡須刺撓得臉蛋發(fā)癢，大聲回答：“我，我是你孫子！親孫子！”
“嘿嘿，孫子！好，好！孫兒呀，走，跟爺爺一塊兒去找七仙女兒吃蟠桃去！讓你也長生不老，走！”老爺子一把拉上圖仕墨邁腿就要走。
圖仕墨沒想到爺爺竟魔障成這樣，心下思量，只得以彼之道還至彼身，才一本正經(jīng)勸道：“您不知道，可了不得了！剛我進(jìn)了天門，看見好些個天兵天將、各路神仙都聚齊兒了，玉皇大帝下令，要來逮您呢！要不咱先回家?；仡^我把七仙女請過來給您老唱歌跳舞，怎么樣？”
老爺子苦惱地?fù)蠐虾竽X勺，癟癟嘴，咽了口口水，前前后后來回扭了好幾回脖頸子，顯得頗為作難，最后一咬牙一跺腳，道：“行！就先回家！那什么，你在這兒等著，我跟里邊兒那仨老哥們兒說道說道去！”
“老哥們兒？”圖仕墨莫名其妙，但見爺爺徑直朝三清殿殿門走去，繼而一下子明白過來。
明武忍不住逗了一句道：“仕墨，怎么還有仨老頭兒？一塊兒帶回去可沒地方住了！”
圖仕墨叉著腰瞅著明武，一腦門兒的官司：“明爺，您看笑話兒是不是？”
三清殿內(nèi)，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太上老君的三清塑像，后有大幅壁畫，前有石臺，鐵鼎，花瓶，燭臺，殿中有盤龍石柱。老爺子蹲在地上，手里拿一草棍在青磚地面上劃拉，含著眼淚跟三清說話：
“老哥兒幾個，我孫子他接我來了……我都算過啦，時間準(zhǔn)準(zhǔn)兒的……你們說，我都在你們頂上睡了好幾年了，你們也不生我氣……讓我離開，哎呀，我這真是還舍不得你們哪……”
緊閉的殿門外，圖仕墨背著手踱步候著。
老爺子哭訴完了，把眼淚兒胡亂一抹，又猴兒似的蹦起來，開門跨過殿門檻，抓起圖仕墨的手，說：“孫兒，咱走吧！待我召來一片祥云，咱爺兒倆便腳踏祥云而去也！”
圖仕墨撲哧一樂：“爺爺，孫子一上高處兒就頭暈，咱別騰云駕霧了。您看——”他抬手一指明武，“孫子早把觀音菩薩的座駕金毛犼給您借來了，您老往他身上一騎，嘿呦，甭提多滋潤！”
明武一聽傻了眼，眼見著老爺子喜不自勝，沖著自己就過來，那嘴里還嚷嚷著什么：“好孫兒！回去我先給你封個花果山二當(dāng)家的！”
圖仕墨朝明武擠眉弄眼地囑咐：“將就點兒，將就點兒啊，咱抻一會兒就到——累了換我??！”
“擺駕！走人！”圖仕墨大聲吆喝著。
明武咬著牙瞪著眼把身子蹲下，讓老爺子騎到了背上。然后不甘心地站起來，一搖一搖的往清風(fēng)觀大門走。
老道士有點兒不知所措：“這，這——小哥兒，真走?。俊?br>
“多新鮮哪！這我爺爺，我得把他接回家供著去，還放在這兒給你們當(dāng)招牌呀？回見了您哪！”圖仕墨看也沒看，跟著明武瀟灑地向身后一擺手。
這一場亂騰，招得滿道院的善男信女都來看熱鬧，連觀里大小道士也尾隨出了觀門，擁著他們走了一段路程，那送別的陣勢著實不老小。
山道崎嶇，一步步小心謹(jǐn)慎，圖仕墨和明武停停走走、來來回回地給老爺子換了幾次坐騎，倆人渾汗如雨，累得吐了舌頭哈氣。老爺子卻穩(wěn)如泰山，神態(tài)頗為怡然自得，還時不時地在圖仕墨耳邊兒發(fā)問道：“孫兒，七仙女兒是來齊了吧？”
待艱辛備至回到農(nóng)舍進(jìn)了院子，老爺子剛打明武背上下來，圖仕墨便撲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恭敬地拜了幾拜，嘴里說：“爺爺，爹讓我來找您，今兒個總算是見著您了！孫兒不孝，讓家門遭了不幸，您老可該出山了！”
老爺子略微轉(zhuǎn)了一下神，卻突然又蹦蹦跳跳起來，口里喊叫著：“我不要看下跪舞，我要看七仙女的水袖舞，看水袖舞！”
屋子里的晴兒聞聲下炕，踮著腳尖出來吱扭開了門，身子倚到門框上向外看著。
圖仕墨看著瘋癲的爺爺，抬胳膊向晴兒一指，道：“爺爺，那就是七仙女?！?/p>
“??？七仙女兒？”老爺子連忙跑到晴兒面前，可隨即哭喪著臉回來，埋怨圖仕墨道：“孫兒，你凈瞎糊弄爺爺！那明明是個爺們兒！”
“哪兒能呢！您再細(xì)看看，細(xì)看看啊——”
老爺子納著悶又跑到晴兒身邊，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咦？還真是??！面皮白白的，手指細(xì)細(xì)的，身上香香的——你是七仙女兒?。吭趺创┻@身衣裳，王母沒給你做裙子?。堪ィ愕降资抢蠋籽?？”
圖仕墨苦笑著又道：“晴兒，看見了吧？這就是咱蓋世無雙的爺爺——你是我圖家的女人，也給他老人家磕個頭吧！”
晴兒聽了，忍著腳痛離了門，找了塊平地兒，也不顧什么灰土弄臟了衣裳，雙膝一彎就跪倒在地：“爺爺，我給您叩頭了，您可得再仔細(xì)瞅瞅——您要是認(rèn)了我，我就是您堂堂正正的孫媳婦了！”話說完抬起頭來時，那秀目中不知怎的，竟溢滿了淚花。
老爺子神色中的異樣轉(zhuǎn)瞬即逝，他轉(zhuǎn)過頭不經(jīng)意似的看著天，突然大叫道：“來呀，二郎神，待我與你戰(zhàn)個天昏地暗！”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同向天空望去。在遠(yuǎn)處山尖，二郎神果然放出了天狗，把一輪淡色的滿月已吃掉了一個邊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