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爺瘦瘦高高,總是帶著一頂灰色的解放帽,穿著一身中山裝,對所有人都是笑呵呵,牙齒少了幾顆,卻總喜歡啃硬饃。
姥爺住在山里,20多年前去山里的交通不發(fā)達(dá),一年也只能見姥爺兩次面,一次年中,一次年末。
那時(shí)候,每到大年初二,我們一家四口就會(huì)早上五六點(diǎn)起床,手里拿著小包,肩上背著大包,趕到縣城汽車站。坐上最早的班車去到鎮(zhèn)上,然后換成蹦蹦三輪車,如同坐上彈簧一樣,再往姥爺家趕。到姥爺家也差不多10點(diǎn),姥爺總是在村口迎著我們,我看到姥爺興沖沖的喊聲,姥爺好。姥爺笑著說:“好好,快回家歇歇。”
姥爺那時(shí)的身體很硬朗,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凈。
到了家,姥爺就端來一盆溫水,讓我們洗洗一路的風(fēng)塵,然后自己就徑直走到地鍋前,不停的添柴火,準(zhǔn)備給我們下餃子吃。
一家人吃過餃子,就坐在院子里嗑瓜子,聊一些我聽不懂的事情,我覺得無聊,就拉著同輩一起去外頭玩。
也因?yàn)槟菚r(shí)的貪玩,總是很少和姥爺說上幾句話。
等玩過回來,家里人有的打牌,有的看電視,只見姥爺又開始忙著下一頓飯,摘菜,洗菜,沒見姥爺坐在凳子上休息過。
到了下午一兩點(diǎn),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圍坐在一起,吃一頓團(tuán)圓餐。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一桌子的菜就上齊了。姥爺卻遲遲不上席,只聽廚房傳來姥爺?shù)穆曇簦骸澳銈兿瘸裕僮鲆粋€(gè)菜。”
等我們吃的七七八八時(shí),姥爺才背著小板凳,坐在桌子的一角,自己也不夾菜,總是招呼著我和其他的晚輩說:“來,多吃點(diǎn)肉。”他卻手里拿著硬饃啃。
等吃完團(tuán)圓餐,也到下午三四點(diǎn),這時(shí)爸爸看看表說:“準(zhǔn)備走吧, 再晚就趕不上車了。”于是我們就起身離開,姥爺一直送我們到村口,我回頭跟姥爺招招手說:“姥爺我走了。”姥爺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好,走吧,路上慢點(diǎn)。”
后來隨著成長和那些繁重的學(xué)業(yè),見姥爺?shù)拇螖?shù)更少了。
每年見姥爺,身體依舊硬朗,就覺的一切還好。
聽媽媽說,姥爺很少生病,腿腳利索,喜歡在山上跑來跑去。每次家里有點(diǎn)山貨,都是爺爺自己在山上采的。
2.
慢慢的我參加了工作,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shí)到,這些年,我已經(jīng)和姥爺生疏。因?yàn)樵S久沒見面,也因?yàn)闆]有從小沒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讓人認(rèn)為不會(huì)生病的姥爺,突然病了。
那天,我從外地工作回到家,吃飯的時(shí)候,媽媽一臉沉重的跟我說:“你姥爺身體最近查出了咽喉癌。”
我很吃驚的說:“不會(huì)吧,姥爺?shù)纳眢w不是很好嗎?”
媽媽沒有回我的話,只是自言自語的說:“天天不知道吃熱飯,就知道啃硬膜,說了也不聽,這下生病了吧!”
我不知道姥爺?shù)牟∈鞘裁匆鸬模膊恢缷寢尩耐普撌欠裾_。只是沒想到這種事會(huì)發(fā)生在姥爺身上。
我跟媽媽說,想去看看姥爺。媽媽說:“你姥爺歲數(shù)大了,還是晚期,醫(yī)生建議保守治療。你舅舅已領(lǐng)著你姥爺,去北京了。”
我問:“去北京看病么?”媽媽說:“不是,去北京散心,滿足你姥爺一輩子都想去北京的愿望。”
我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事可能快來了,可我不敢想。
3.
生活的車輪一刻不停,我繼續(xù)忙著自己的工作。
直到再次接到媽媽的電話,媽媽說:“你姥爺去世,你請假回來吧。”
我的大腦嗡的一下,突然間一片空白。
這時(shí)我才想起,自從爺爺病了之后,這幾個(gè)月,我還沒有見過姥爺。一切來的這么突然,我還天真的以為,到了過年又可以見到姥爺。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腦子是空的。等到了姥爺家,見到了家里的所有的親戚。
媽媽拿著孝帽給我?guī)希I(lǐng)著我來到堂屋,我看到一口水晶棺,擺在堂屋的正中間,旁邊的孝子孝孫圍坐在一旁,我聽著母親的安排,給姥爺磕了頭,然后坐在水晶棺的旁邊。
這時(shí)我想看看躺在水晶棺里的姥爺,可是什么也看不到,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連姥爺?shù)淖詈笠幻娑紱]有見到。
我就這樣一直坐著,空白的大腦,什么都回憶不起來。
此時(shí)我想找?guī)椎窝蹨I,卻找不到。我不知我是怎么了。
4.
那晚要給姥爺守孝,陪姥爺最后一晚。水晶棺旁邊點(diǎn)著長明燈,我們不停的給長明燈續(xù)著煙火。
時(shí)間到了后半夜,為了打氣精神,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大家聊的很輕松,讓我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姥爺在我們身邊聽我們聊天。
陪姥爺?shù)淖詈笠煌磉^的很快,太陽慢慢升起,到了下葬時(shí)間,我第一次看到我媽媽哭得那么傷心。
我跟送葬隊(duì)伍慢慢走著,一直到姥爺下葬的那一刻,我思緒才慢慢回來,從現(xiàn)在起,我媽媽沒有了爸爸,我也從此沒有了姥爺。
姥爺?shù)囊磺杏洃浰查g賽滿我的腦袋,我趴姥爺?shù)哪骨埃覐?qiáng)忍著眼淚,卻換來我渾身的顫抖,耳邊響起媽媽的哭聲,我終于忍不住了,放聲痛哭,任憑自己的眼淚一行行往下流。
黃土掩埋了姥爺,悲傷淹埋了我。
我在心里最后念了一句:姥爺好,對不起,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好好陪你。
這世上比生離更痛苦的,是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