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教師節(jié),我想起了我的小學(xué)語文老師,但是我沒有聯(lián)系她。我不知道她健康與否,不知道她現(xiàn)狀如何。
她對待我,就像對待女兒一樣。
有次上課,學(xué)到“忘年之交”這個成語,她讓我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說:“我和劉睿婕,就是忘年之交。”
那時候衣服不暖和,我又不懂得保護手,冬天手上生了凍瘡。而且我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
她會握著我的手,說,這么冷,回去每天用熱水泡泡,多泡一會兒。
我四年級之前,除了念課文,沒有說過普通話。五年級之后,由于害羞不敢講普通話,也害怕被同學(xué)們笑話。
我每次回答問題,蹦出來的是方言時,她就特別耐心地說:“講普通話,慢慢講,沒關(guān)系的,你看我也說得不標(biāo)準(zhǔn)。”
現(xiàn)在我普通話二甲了,英語也還湊活,稍微還能講幾句簡單的法語。以前在廣州上班接待外國人,美國英國法國巴基斯坦印度日本的英語,我都見識過了。
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反正我不露怯。
我對語言的不怯,起源于她。
她夸獎我作文寫得好,聰明,有悟性。雖然后來教我的語文老師也都花樣贊美過我的文章,但我最喜歡她夸我。她當(dāng)我是一塊璞玉。
六年級有天早上,班干部Z一口咬定我沒寫作業(yè)。事實上我寫了,只是日期寫錯了,修改了一下。Z誤以為我用舊的頂替。
Z拉著我去找語文老師,給她告狀。老師剛好進學(xué)校門,她推著自行車,買了一些水果,放在前筐里。
我笑瞇瞇地說:“老師買這么多干啥?”
她說:“兒子高考。等你以后高考了,我也給你買。”
我那一刻深刻體會到被偏愛是什么感覺。那個拉著我要給老師告狀的Z,當(dāng)時的臉色,很復(fù)雜。
上初中之后,我只去看過她兩次。一次提了幾個可憐兮兮的橘子。一次空手去的,還帶了幾個同學(xué),為了元旦晚會,要排練節(jié)目,借老師的家作為場地。
節(jié)目是《同一首歌》。我們唱得巨難聽。
再后來在路上遇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她已經(jīng)有很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了,看上去老了許多,不過仍然一臉慈愛。
緊接著中考,高考。六年時光如逝。
我沒有她的電話,也不記得她住在那一棟樓了。
更重要的是,我沒有膽量去找。在那些或豐富或空虛的青春里,我想起過她許多次,但短暫的想念過后,便冷漠地將她拋在腦后,興沖沖地往前飛馳而去了。
到了我高考填志愿的時候,她托愛人和我爸聯(lián)系,說她有個學(xué)生在招辦工作,問我需不需要什么幫助。我記起了她多年前說的“等你以后高考了,我也給你買”,驀地有些心酸。
我沒有接過她遞來的善意。自顧自地報了志愿,一轉(zhuǎn)眼,又是六年。
昨天我突然想去看看她,但終歸還是沒有。在她這里,我還是怯場了。
我怕我突兀的出現(xiàn),不復(fù)真誠的客套,尷尬的招呼,會讓她感慨,也會讓我別扭。
冷漠是舒適的,我負盡了深恩。不如就當(dāng)一個沒良心的人,像她教過的幾千個學(xué)生一樣,以不可追溯的姿勢,消失在時間的洪流里。
我依然惦記,卻不會再回去。遙祝她身體安泰,長命百歲,笑容一如往昔。
教師是這樣一種職業(yè),耗費心血,掏心掏肺,守著一艘渡船,迎來送往,傍晚返程,江面寂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