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1995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毒太陽》,夜半輾轉難眠,感同身受, 生活于極權陰影下的我們,都曾有過那樣一個愛恨交織的雙面父親,極權吞噬了他們的父愛……
陸軍醫(yī)院的一架蘇式病床上。你說
新鮮的來蘇爾猶若
掀開的凍土混合硝煙的刺鼻清香
紅色的被單現(xiàn)在血一樣覆蓋在面上。
你的思維停滯在1966年或許
更遠的年代里沸騰
追悼會亢長的儀式上
鐮刀和錘子下面藏著一張尷尬的臉
閉上你的呼吸,你的嘴
三十年來你的心從未為我跳動過。你死了
爸爸,而我活著
余生也不能卸下這只沉重的包袱。
我不再相信,你的士兵還那么可愛和年青
他們在浮雕上揚起單純的下巴
向駛過的靈車致敬。
如果他們也能逃脫1951年冬天
那次意外的厄運。
當率部走進蓋馬高地后兩天
戰(zhàn)場的掩體后面
你曾對準前額舉起勃朗寧手槍。戰(zhàn)爭
讓我對你很失望。
北平的慶功舞會上
你摟著教會大學女學生靈活的細腰
粗壯的身體搖晃得像只笨鵝。
血和淚不再從你身上溫暖流過。
我看見一種難言的表情掠過你的老臉
在廬山,在1958年寒夜的饑餓后面
你把頭耷拉在胸前像個悔悟的兒童。
從沒談起過。
我的母親被你遺忘在墻上
一只孤零零的鳥的標本。
從沒談起過,從沒談起
我十歲,在秋天
你扶著我瘦小的肩膀,語調不再輕松
你有了新的妻子
一個孱弱的孩子沒有落淚。
握著你現(xiàn)在冰涼枯瘦的大手,我深知
愛,不再容易
曾經撫摸過母親單薄溫順的身子
曾經將帽子高高舉過頭頂向廣場上列隊走過的人群揮舞
在你左右煽動的瘋狂節(jié)奏中
在你不斷制造的心理陷阱里
在我隆起的喉結和干瘦的臀部上
都將留有今后寫作過程中難得的素材。
沒有寓言再使我恐懼和驚喜
沒有紅袖章沒有紙蝴蝶,他長大了
成為你意料之外的兒子
缺血的心臟是枚隨時都能擊碎的雞蛋。
沉睡的軍官
一直在他的夢中等待
二十五年前
那聲沒有扣動扳機的槍聲。
我無法再忍受這么久的沉默
我多想對你說
在去八寶山的郊區(qū)公路上
爸爸,桃花開了。
(1989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