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夜,星光朦朧,安寧靜謐,孩子們的心卻糾得緊緊的。
“山上有個瘋子,我親眼見過!”李老頭壓低聲音,恐被聽到似地往四周看了看。
“看背影是個女人,穿著長衫,長發披散;轉過身,胡子滿臉,喉結凸出,卻是個男人!他常常魂兒似地在林間飄蕩,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么!”
孩子們想象著這怪異的畫面,不由打了個寒顫。
“可不是么!他常常喊一些奇怪的話,死啊、血啊、靈魂啊什么的,有時大笑,有時嚎哭,林里的鳥被驚地到處亂飛。”王大娘熱切地補充道。
孩子們為這奇怪的言行逗樂了,醞釀許久的恐怖氣氛散了不少。
“咳咳!”李老頭重重咳了兩聲,待王大娘打住話頭,這才繼續道,“瘋子不住房屋,住山洞!洞里烏漆抹黑的,風一吹,能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
氣氛漸漸轉回,李老頭頗為得意,道:“瘋子嘛,我是不怕的,但你們可得當心!聽說瘋子吃人,最愛吃小孩,小孩肉嫩!”
“瘋子住哪座山啊?”有人問。
“喏!”李老頭指向村后。
孩子們屏住呼吸,側過頭,順著李老頭指的方向看去。
星光下,村后的群山只有一個個黑乎乎的輪廓,像一尊尊遠古巨獸,張著血盆大口,正幽幽地看著他們。
2
李老頭是村里年紀最大的人,他的話讓人信服,他所描述的瘋子無疑使人害怕。
孩子們同樣害怕,但他們更加好奇。
這一天陽光明媚,他們向著李老頭所指的方向出發了。
山路崎嶇綿長,烈日酷熱毒辣,孩子們又累又渴,不由打起了退堂鼓,正準備下山,轉角一片青翠的竹林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夏日炎炎,林中卻是一片清涼。
一個人頭枕雙臂,面上蓋了個草帽,正美美的打盹兒。
孩子們躡手躡腳地湊過去,悄悄拿下這個人的草帽,看看是不是李老頭描述的瘋子。不料帽子拿下的瞬間,正打盹兒的人突然睜開眼睛,孩子們被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這個剛剛醒來的人約莫三十歲,留著參差不齊的板寸頭,穿著短褲、白馬褂,腳底踩著一雙草鞋。臉偏清瘦,眼睛清亮、平和,嘴角掛著戲謔地笑,面色微黑,無須。
“小鬼!這么熱的天兒,到山上干什么?”
孩子們見了這人的樣貌,不害怕了,七嘴八舌地告知了原因,并希望他能幫忙找到瘋子和山洞。
聽著孩子們的描述,這人臉色有些古怪,嘴角戲謔的笑意更濃了。
“走吧!我帶你們去看看瘋子和山洞!”
孩子們雀躍起來!跟著這位農夫模樣的人,他們走出竹林,穿過一片郁郁蔥蔥的玉米地,沿著一條綴滿絲瓜、豇豆、番茄的小徑,來到山的側后方,兩棵植根崖壁的榕樹映入眼簾,盤根錯節的樹根裸露在外,自然垂下,將一個山洞包裹其中,形成一道天然的門戶。
這一切恍若夢中!孩子們迫不及待地貓著腰鉆進洞里,可怖的瘋子、山洞的鬼哭狼嚎完全被拋在腦后,眼前奇妙的景象讓孩子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山洞不大,越往里越小,最寬處約七八米,最深處不過四五米。陽光從洞頂和洞口樹根的縫隙投射進來,形成萬千明亮、細小的光束,將洞內照得亮堂堂的。洞中陳設簡單,一石灶,一石桌,一石凳,一木床,農具若干,最惹人注意的是占山洞一半面積的幾個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書,萬千道明亮的陽光下,纖小的微塵精靈般在排排書架之間飛舞著。
孩子們已經完全明白了,但并不急著問,也不確認,只是眼巴巴地看看山洞,又看著眼前這位農夫模樣的人,懇求道:
“瘋子,我們可以常來嗎?”
“小鬼們,歡迎!”
3
騎鵝旅行的尼爾斯,山洞尋秘的湯姆索亞,地心探險的黎登布洛克教授,孤島漂流的魯濱遜……從天上到地下,從海里到陸地,孩子們在從未見過的廣闊天地自由飛翔著。每翻開一本書,每聽到瘋子講一個故事,村周連綿的群山就像幕布緩緩拉開一角,孩子們站得越來越高,看得越來越遠,眼前波瀾壯闊的世界讓他們深深著迷。
瘋子始終沒有講述自己的來歷,遇到類似的疑問,他都輕描淡寫地避開,只是告訴孩子們他在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份追求并不為他人理解。他希望孩子們也能勇敢、堅定地走自己的路,去發現更大、更真、更美的天地。
與瘋子的友誼是孩子們的共同秘密,這個秘密被李老頭第一個發現,因為孩子們都不再聽他講故事。
李老頭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他遇到的每一個村民,并反復強調此事的嚴重后果,這些村民再將秘密告訴了孩子們的家長。
家長們初始并不在意,只是警告孩子們少去找瘋子。
某一天,家長們突然發現,自己的孩子變了!他們會質疑村里的習俗和自古以來村民的生活方式,他們在作文課上寫的理想竟然是探險、旅行、種地,他們常常談論理想、人生這樣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家長們感到了恐懼,他們禁止孩子去山上,用體罰、鎖黑屋、不準吃飯等手段試圖重新將孩子掌控在手中。
孩子們知道了是李老頭泄的密,無法反抗家長的他們沖到李老頭面前,大罵他的愚昧、無知和卑鄙!
李老頭怒極,幾乎背過氣,他挨家串戶,向每一個村民宣告瘋子的罪行!村民一致決定,打電話給警察,將瘋子抓到精神病醫院去!
警車、救護車呼嘯而至,村民們或掂起腳尖、或踩著板凳、或爬上房頂,興奮地看著這幕自己導演的戲。
戴上手銬的那一刻,瘋子那雙清亮平和的眼睛從每一位村民臉上掠過,嘴角的笑越來越濃,眼角的晶瑩悄然滑落。
4
夏去秋來,冬去春至,又一個夏天到來了。
安寧靜謐的夜里,李老頭抽著旱煙,壓低了嗓音開始講故事:
“從前,山上有個瘋子!我親眼見過!”他頓了頓,“看背影是個女人,穿著長衫,長發披散;轉過身,胡子滿臉,喉結凸出,卻是個男人!他常常魂兒似地在林間飄蕩,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么……”
李老頭抽了口煙,瞟了眼迫不及待的孩子們,微微點了點頭。
孩子們早憋了一肚子話,得到同意,立刻熱切地補充起來。
“我見過!”
“我也見過!”
“我還跟他說過話!”
“他吃小孩子呢!”
“他會給人灌迷魂湯!”
“他的眼睛比牛眼還大,血紅血紅的!”
看著面紅耳赤的孩子們,李老頭“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慈祥的笑了。
桀桀的笑聲,蓋住了鳥叫,掩去了蟲鳴,在群山環抱的村子里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