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語成讖。
我逃過了承諾的最后的期限,卻在云盤的圖片、文檔中發現你仍舊存在記憶的某一個角落,那是永遠也清除不了的痕跡。一句玩笑話,誰都沒有想到是如今的結局。躲不開的距離,逃不掉的宿命。我希望在下一站,看清一個名字,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所在的那個街區。
SY火車站是——記憶斷裂破碎的地方——離別之地。300公里以外是我的故鄉,卻不是我最終的歸宿。這殖民風格的烙印沒有暈染你光亮的身影,這也只是你暫時的居所。
無法撫平對曾經波瀾不驚,平淡無奇生活的懷念。都說朝夕相處磨滅了所有的愛、恨、癡、怨。你我已無法繼續這個順其自然的故事了,時間澆滅了所激情和幻想。從一個地方奔波到另一個地方,看花,看樹,看房舍;看山,看海,看奇觀。你我赤裸裸的足跡踏遍南北,等到新鮮與激情退卻,潮水一般涌來的無奈感和混亂記憶,徒勞的大網便一次又一次的把你我割裂、撕碎,無論如何努力始終無法再次拼合。
我們曾站在斜角路口,看著它經歷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直至翻新。新與舊只對在記憶里努力挽留它的人們有價值。因為遺忘是大多數人的慣性與通病。我是一個遺忘癥患者。煥然一新的外表在這個富有異域風情的殖民地遺存中被剝落的赤條條的。陽光下閃耀的銀白色金屬和反光玻璃,熠熠生輝,這是真正的新生。角落里剝落的古銅色墻皮和堆積的深紅色碎磚塊,卻流露著并不完美的遺憾。
你我相對,在陽光里你的那抹剪影仍舊俏麗頑皮。正對著站前廣場,斜角路口從你我的眼睛里急速閃過。汽車、人流、貨柜都不能阻擋它的節奏。是三岔路口嗎?恍惚中我丟失了最應該記憶的片段。我是不是走向你,然后我們靜靜地依偎在一起?是的,我疲憊的回頭望了一眼那座被陽光斜刺里穿透的大穹頂,似乎敲響了一種金屬質感的聲音:“還是等下一回吧!”
瞬間失神的我意識到我應該立刻放手,把她推得遠遠的。遠離我給她帶來的噩夢,遠離我帶來的一切不幸。如此明媚的光影下,我自是無所遁形。她對著我莞爾一笑,在告訴我:我已經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別做無謂的掙扎了。我本應該落荒而逃,即刻離去。
晚秋?還是初冬呢?模糊的畫面再也補不齊這段雜亂的往事。車站廣場的空氣要比家里稀薄的多,我的嗓子疼得厲害,好像咽炎犯了。路口的街上遍布裹著厚重衣物的人們。它們像極了笨拙的考拉,從車流不息的馬路上慢吞吞地從這邊挪到另一邊。
我無法淡忘像這樣的場景:他們都是你人生十字路口的哨兵,時刻提醒著你那些無法撇清的過往。
你眼瞼低垂小聲嘀咕:“過這樣沒有紅燈路口,人如何選擇?”
“你說呢?”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復她的這一次提問。多次的口角都是因為我輕率的回答了她的問題,我最好還是緘默不語。這實際上是一次愉快的告別。我只是瞇著眼睛盯著那些騰挪翻轉而過的人,徒然地自我傷感涌上心頭。一陣冷風吹過,她向我靠了靠。我輕輕地摟住了她曼妙的腰肢。
“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吧!”她現在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圓圓的、肉肉的臉頰。如今組合起來的片段中她缺少了往日的精致與俏皮。我有些高興,也有些落寞。始終無法擺脫的過去和面前真實的生活交錯在一起——不安情緒折磨著我。
斜角的丁字路口。斜著伸出去的那條直通圓形廣場,兩邊布滿了小店鋪。路邊擺滿的是水果攤?飯鋪攤位?還是冰糖葫蘆?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覺。熟悉到你能夠隨時嗅到那里的所有氣味。星巴克和郵局對立而視,黑紅色搭配深綠色的門臉,它們對著這個丁字路口久久凝視。
她特別喜歡大面積的玻璃窗,通透而有靈性。星巴克靠窗的位置,我們對視而坐。她俏皮地把前額垂下的那一縷泛著金色光彩的劉海繞在指端。此刻我又回到了輕松地坐在她面前,毫無顧忌地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那些時光。我像是一個偵探一樣能發現她所有喜怒哀樂,包括她的秘密。或許這是我們彼此傾心的初衷,這也是我們能如此平靜地坐在這里的原因——誰都有應該深藏著只屬于自己的秘密。
一朵黑蓮花在我頭頂花開,失落感齊集心頭。她離我越來越遠,直至把我們分處世界兩端。我的手越過咖啡,繞過插著一束玫瑰花的白瓷釉花瓶,一把揪住蕩在她胸前的那只毛線球。她最喜歡的那只帽子,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她就是如此模樣。那天有雪,是個夜晚。
我繃緊了身體試圖捕捉眼前的一切卻徒勞無功。那一刻若我不松開手,她就不會像風箏一樣飛走。我就會一直握著一只毛線球,緊緊地握著。
“放手,外面有人看著呢——”我轉過頭看了一眼玻璃窗外兩張四處張望的大臉。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悠閑的時光在濃稠積滯的咖啡香味中一絲絲溜走。我透過清冷的窗子緊盯著車站的鐘塔,時間定格在十五點十三分。她圓月亮一般的眼睛雕刻成了月牙,臉頰兩側的酒窩美艷無方。
我揚起脖子“3點13分了!”天花板的反光格子里,我看到她笑靨如花,如初次相逢。
“嗯。”她盯著我,然后垂下眼瞼。“還是喜歡你笑的樣子。”我托著她的下巴,另一只手觸碰在她的臉上,對著她哈哈大笑。她明亮的眼光投射出我的不自量力,我情愿此時遍嘗業火,焚身而去。
“走,送你一個禮物!”闖過雜亂的斜角路口,她驚魂未定。綠色的郵局門戶大開,敞開明亮。手里拎著那一對兒牛皮大信封,我回頭瞥了一眼坐在休息座上好奇、疑惑而又難過的她,做了個放心的手勢。“留給你和我的以后。”我們背靠背,沉默良久。鐘塔敲響16:00的鐘聲,我們最后一次擁抱。
我坐在KX列車上,撫摸沒有任何字跡信封,上面只有浸漬的淚痕。急速飛馳的列車擦凈了過去的一切痕跡,她模糊的身影還在巴士上劇烈的顫抖。
我在夜間打開一盞燈,希望它能夠照亮斜角路口;或許在另一段人生當中我在盼望著她的歸來。她肯定隱藏在另一個街角的路口,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她。我總是避免把過于私密的生活細節展示出來,擔心它們一旦凝固在紙上,就不再屬于我。每一個夜晚,每一個白天都刻不容緩,然而我都對自己說,還是等下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