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加鏤月裁云第八期有獎征文活動。
四月的北平，春意盎然、百花爭艷。常太希卻沒有心思欣賞美景。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紅樓，三年來的點點滴滴浮現在眼前。于是，他深情地說：“別了，北大！”
一、求學
三年前，北大紅樓。常太希正如饑似渴地一邊讀書，一邊做筆記。紅樓后面的大操場上，三百多名學生聚在一起，喊著雄壯的口號：
“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進攻！”
“打倒國民黨！建立民主政權！”
面對外面的喧囂，常太希卻充耳不聞，繼續默默地看書。
常太希就讀于北大歷史系。但他閱讀廣泛，經史子集都有所涉獵。
晚上，常太希提著書包回到寓所。推門一看，摯友兼老鄉艾旻深正坐在椅子上等他。常太希扶了一下眼鏡，問：
“艾兄何故在此？”
“外面風聲緊，到處抓人……我先在你這里躲一躲。望行個方便……”
“無妨無妨，既來之，則安之。”
說完，常太希拿出幾個饅頭和一碟咸菜，和艾旻深邊吃邊聊。
原來，艾旻深參加了今天的游行，中途隊伍被沖散，憲兵在到處抓人。于是，艾旻深來到常太希的寓所，先避避風頭。
隨著話題的深入，艾旻深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談到時事上。常太?；琶φ酒?，擺手制止：“艾兄慎言！莫談國事！莫談國事！”艾旻深見狀，迅速切換話題。二人從三皇五帝聊到袁大頭、從孔夫子聊到王陽明……除了時事，其他無所不談。
艾旻深在常太希那里住了兩個星期。空閑之余，二人相互切磋學問。艾旻深學識淵博，令常太希無比欽佩。常太希除了歷史，還對哲學感興趣。于是，艾旻深趁機給他推薦了《哲學的貧困》《反杜林論》《辯證法唯物論》和《資本論》。
艾旻深離開后，常太希繼續過著三點一線的單調生活。他認真讀完艾旻深推薦的那幾本書后，主動和艾旻深分享了他的讀書心得……
六月的北平，天氣炎熱得像一把火烤，大地好像被烤成了熟透的面餅。一天下午，常太希剛從圖書館出來，就被一群憲兵攔住。
“站??！”一個中分頭的矮胖子大喝一聲道。
“有何指教？”常太希停下腳步。
“指教？媽拉個巴子！有人說你們這里有共黨分子……例行檢查！”
一個憲兵走上前，一把奪過常太希的手提書包。從里面搜到一本《資本論》，頓時欣喜若狂。
“有證據，他就是共產黨。”憲兵喊道。
“冤枉冤枉！”常太希大急。
“帶走帶走?！敝蟹诸^不耐煩地命令憲兵。
就這樣，常太希不由分說地被憲兵帶走了。
二、煉獄
北平某監獄，一間黑屋子里，一股熱浪撲面而至。一條皮鞭浸泡在一個裝有鹽水的木盆里；木盆旁邊，放著一只裝滿辣椒水的水壺；水壺旁，有一個燒著熊熊烈火的爐子，爐子中間，放著幾個烙鐵。
常太希被緊緊地綁在一根柱子上。一個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大喝一聲：
“常太希！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可以放你出去！否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常太希打斷了黑衣男人的話，義正言辭地說道：“在下行的正坐得直，無任何問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他媽的還敢嘴硬！”黑衣男人抬手就扇了常太希幾個耳光，打得他鼻青臉腫、嘴角流血。
黑衣男人吼道：“你一定是個共產黨！說！什么時候參加的？誰是你領導？在哪個支部？”
常太希忍著痛，放聲大笑。笑了許久，才從嘴里冒出四個字：“跳梁小丑！”
黑衣男人聽了，怒從中來。提起皮鞭就往常太希身上抽。常太希被抽得皮開肉綻。皮鞭上的鹽水和常太希身上的汗水、血水混在一起，重新浸到傷口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他卻始終一聲不吭。
黑衣男人還不解氣。轉身提起一壺滾燙的辣椒水，澆在常太希的身上。常太希渾身起泡，卻緊緊咬住牙關，繼續一言不發。
黑衣男人更加氣急敗壞，拿出一個燒得通紅的烙鐵，直接往常太希的胸膛上烙去?！斑辍钡囊宦?，冒起一縷縷青煙，整個屋子散發著肉燒焦的味道。常太希慘叫一聲，直接昏過去。
三天后，常太希從嚴重的創傷中蘇醒。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疼痛難耐，于是，忍不住呻吟。
“你醒了？”一個親切的聲音傳進常太希的耳里。
常太希抬頭一看，見一個軍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微笑著坐在他對面。于是，他拼盡全力，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這是何處？地府嗎？”
“不是地府，這是監獄。”中年男子說完，讓一個難友通知看守。難友走向囚室門口，一邊使勁拍打鐵門，一邊高喊：“他醒了！快來人啊……”
看守聞聲，從外面遞進來一包傷藥和一碗粥。中年男子先給常太希涂了藥，再喂他喝了一碗粥。
在眾獄友的精心照料下，常太希很快恢復了健康。一天，常太希來到眾人面前，鄭重地鞠了一躬，說：“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謝謝大家！”
中年男子輕輕一揮手，笑著說：“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于是，常太希與中年男子攀談起來。
原來，中年男子名叫黃嘉樹。肄業于北大，后來投筆從戎，去東北講武堂學習。畢業后，黃嘉樹投到吉鴻昌將軍的麾下。從基層做起，不斷晉升，最終擔任團長。
去年十月，吉將軍率軍進攻昌平時，被中央軍伙同晉軍、西北軍包圍。于是，黃嘉樹被俘關在這里。
黃嘉樹結合常太希的遭遇，用吉鴻昌將軍的英勇故事向常太希宣傳了抗日救國的道理。通過黃嘉樹的幫助，常太希終于認清了蔣光頭奉行的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共、滅共陰謀和“不抵抗主義”的賣國政策。
一天，黃嘉樹把常太希叫到一旁，對他說：
“十多年前，咱們北大文科學長陳獨秀先生對坐牢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論述：
“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青年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p>
“你還年輕，要想方設法活下去。要加強鍛煉身體，不斷學習。等有一天出去時，必將大有作為?！?/p>
于是，常太希和眾難友一起，每天天未亮就開始學習。上午學習軍事理論；下午學習政治理論；晚上再分組討論，總結一天的學習心得。
轉眼間，常太希在監獄里待了五個多月了。在黃嘉樹的帶動下，常太希早已脫胎換骨。
一天早上，有人偷偷地遞給黃嘉樹一張紙條。黃嘉樹看完后，頓時淚流滿面，高喊一聲“軍——長——”常太希是一愣，接過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了一首絕句：
恨不抗日死，
留作今日羞。
國破尚如此，
我何惜此頭！
——吉鴻昌《就義詩》
公元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廿七日，吉鴻昌將軍英勇就義的第三天。夜半時分，特務突然來提黃嘉樹，說要替他換個地方。
黃嘉樹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軍容，把他珍藏的一支鋼筆送給常太希。然后緊握住他的手，說：“永別了，小常兄弟！同志們!多保重！”說完，他朝眾難友揮揮手，在眾人的注目下，頭也不回地朝囚房門口走去……
剛出囚房，出現輕輕的歌聲。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
開始時，歌聲是黃嘉樹一個人的，后來變成幾個人的，再后來變成十幾個、幾十個、幾百個人的。歌聲，激蕩在黑暗監獄的屋頂，激蕩在整個監獄的夜空……
三、信仰
時光荏苒，黃嘉樹犧牲一年了。
一年來，世界天翻地覆。中央紅軍跋涉萬水千山、克服千難萬險，已于上個月抵達陜北，與西北紅軍勝利會師。
而華北的局勢更嚴峻。自從五個月前，何應欽和日本鬼子簽訂了臭名昭著“何梅協定”后，華北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大權全部讓給了日本鬼子。這時，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及河北省的軍隊早溜到了南方。
于是，沒有任何口供、任何證據的常太希，終于從被關押了一年零五個月的監獄里釋放出來。
“小常！”常太希聞聲抬頭一看，只見艾旻深一身工人打扮，站在監獄前面的路口向他招手。
“艾兄。”常太希快速沖過去，緊緊握住艾旻深的手。
艾旻深看了看常太希，說：
“瘦了，恭喜你出獄。”
“準確地說，你應該恭喜我從馬列主義大學畢業。”
“哈哈哈，你變了……”
“那是自然！監獄與研究室。是世界文明的發源地，也是個人成長最快的地方。在這里，必將蛻變?！背ＬＷ院赖卣f。
步行半個小時左右，二人來到艾旻深的寓所。
入座后，艾旻深給常太希倒了杯水。問：“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常太希沉思片刻，說：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現在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唯有提槍自救！
“通過一年多來的煉獄生活，我認為：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所以，我鄭重向黨組織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請求組織考驗我！”
聽了這話，艾旻深緊緊握住常太希的手。說：“你在監獄里的表現，組織已經知道。你寫一份自傳，我來做你的入黨介紹人。”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凌晨，常太希、艾旻深和北京大學的學生一起，沖破軍警的封鎖阻攔，來到天橋，參加市民大會。
上午11時許，大會正式開始，會場旗幟飄揚。常太希和參加大會的三萬余人的吶喊聲響徹天空：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打倒漢奸賣國賊！”
“反對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平津學生聯合會成立。常太希隨學聯南下宣講團一起，到河北農村宣傳抗日。艾旻深繼續留在北平，給工人宣傳抗日。
完成任務后，常太?；氐奖贝笞雠月犐?，和艾旻深一起戰斗。后來，在艾旻深的見證下，常太希站在黨旗前，莊嚴地舉起了右手……
一九三七年四月，因叛徒出賣，艾旻深為保護常太希犧牲。于是，常太希今天帶著復雜的感情地離開北平，準備去陜北找紅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