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總有那么一種事,它用不著怎么宣揚就能在很短時間內成為所有人的秘密,第二天幾乎班里所有人的臉上都掛上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不是也這樣,至少沈逸辰和林雯雯兩個人沒有。
林雯雯么,估計是還不知道這事,周圍人什么模樣她也沒看,自顧自拿著我借給她的《海賊王》傻樂,45卷,估計是看到弗蘭奇上船那段了,這丫頭神經真是粗的可以。倒是沈逸辰打起招呼來沉穩從容,他肯定知道這事,但看上去他打定主意要裝成什么都不知道。
林雯雯覺得沈逸辰考砸了肯定傷心,這一早上有空就給沈逸辰講笑話,沈逸辰面色輕松地聽了一個又一個,一直沒笑。林雯雯的笑話儲備量有限,講到大課間就想不出了,她擰著眉毛想了半天還是沒什么說的,干脆一拍桌子:“行了,不講了,只動嘴皮子沒什么意思,語文課完了我給你表演后空翻!”
她和陳曼詩不一樣,眉毛擰著眼睛顯小,臉特皺,偏偏沈逸辰看著他這模樣“撲”一聲笑了出來,好像他看到的不是林雯雯,是看到烽火千里云集的諸侯。
“怎么?不樂意啊?”林雯雯翻了個白眼。
看著這幅光景,不知何故我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奇異的感受,這滋味并不痛苦抑或酸楚,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我甚至分不清這種心境是好受還是難受,只明白隨著同學的眼光紛紛向這里投來,這感受變得愈發強烈。
沈逸辰還是安安靜靜坐著,剛才那一笑讓他看上去比平時還要瀟灑動人。
you can not wake a person who is pretending to be asleep.我記得這句子前天英語老師才讓沈逸辰翻譯過。
下午第二節課下,沈逸辰爸爸來了,皮鞋锃亮,頭發更亮。我在遠處仔細觀望,拿不準那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他,我酒量其實很差,三兩瓶下肚就頭暈眼花。沈逸辰是獨生子,這我倒是知道了,也多虧林雯雯話多,這兩周從沈逸辰嘴里問出來不少東西。
老師喊沈逸辰過去,等沈逸辰走出門,教室里聲音“嗡”一下高了幾個八度,林雯雯終于察覺到不對勁兒,揚手示意我到外面去,我略一躊躇,跟著她走出門外。
我們來到瑟蒂那天帶我們穿過的長廊,在樓道里說不就行了?但我終歸沒有提出異議,悶著頭頂著太陽一直走。林雯雯今天是蘋果綠T恤配牛仔短褲,陽光斑斑駁駁打在她腿上,顯得分外苗條光潔。
“怎么回事,這個?”她臉色發青,雙肩微微顫抖,簡直像是換了個人。我嚇了一跳,沒敢多問就直說了:“昨天晚上班主任叫我們幾個人過去,看見了吧?”
“嗯。”
“他就是懷疑沈逸辰這次退步,可能是因為沈逸辰談戀愛了,找我們幾個探探情況,里面有幾個大嘴巴回來傳開了,班里面說的就是這事兒。”我從來沒給人解釋過這種事,感覺真的很費勁。
林雯雯眼一瞪,連珠炮似的說:“他們都什么意思啊?我跟他坐了兩周除了學習看書沒見他干過別的,那天你也看見他怎么拒絕女生的,怎么可能談戀愛?再說了,人家真的談了戀愛又關他們什么事呀?都在人背后嘰嘰喳喳的,什么人吶都是。”我沒反應過來,面對她我總反應不過來,我問她:“你這是怎么了?”
她一屁股坐在長廊兩邊臺子上,大聲說:“沒怎么,我就是看不慣!”老槐樹末枝軟軟垂下,葉片一動一動地,淡淡的辛辣氣息傳開。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挨著她坐下,把臉朝著她解釋:“班里人都議論這個,不是在取笑沈逸辰這次沒考好,而是在猜他有可能和誰好上了,這種議論高一都不知道有過多少回了。”
林雯雯臉色有所緩和,但還是堅持說:“不管說的是什么,人家沒考好,這議論怎么都不該有。”
我打哈哈:“是,是,我也覺得有點兒缺德,但沒辦法嘛,沈逸辰在全校都是名人,他的八卦人們都感興趣。討厭他的人也許有,但在我們班論人緣沒人比他好,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早上他雖然聽著那些話不好受,最后也沒生氣。”
“他都知道?”林雯雯眼中浮現驚愕。
“你當人家和你一樣啊?”我實在是忍不住,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你的敏感勁兒有24小時的延遲吧?”林雯雯頭一扭:“哼!”
“好啦好啦,這議論最多也就一天,明天絕對沒人說了,我們也怕沈學委真的生氣嘛。”我做了最后的安慰,盡管我并不知道為什么我要安慰林雯雯。
她把雙腿抬到與欄桿平齊,定定的望著我,眼波粼粼,咖啡色的瞳孔在槐葉邊緩緩旋轉。
“你們還真是怪。”半晌她說,表情又回到了平日的樣子,語調也平緩了。
我沒理她說的,徑直問她:“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嚇我一跳知道不?”在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感受再次漲潮般涌來,這一次我得以確認:它令人不快。
她輕笑,抓起我的左手,放在她左手腕上,入手處光滑冰涼:“不是不能說的事,不過,改天告訴你吧,要上課了。”
還沒到晚自習,教室里議論這事的就漸漸少了,也許是因為沈逸辰去談過話以后更加沉默了,人們怕說多了不好。
今天下午不餓,晚飯時我照著資料一節一節整理物理筆記,一筆一筆把磁感線形狀畫出來,物理和數學是最惡心人的,我的記憶能力最多背背公式,上考場看見題目還是一籌莫展,不像周坤,平時和我一樣不聽課,考場上什么都會。正這么想著,陳勃過來坐在我對面,笑嘻嘻地說:“喂,給你說個事。”
“什么事啊?是不是沒人聽你講段子,跑來給我講來了?”我眼皮都不抬一下,他這調門一出準不是什么正事。
“不是,是周坤的事。”他故意用吊人胃口的語氣。
我奇怪:“周坤能有什么事啊?這次考試考好了,他媽總不能又打他一頓吧?”周坤媽對周坤中考沒考進尖子班總是耿耿于懷,上學期期末考試周坤退了幾十名,被打得幾天沒下床。
陳勃用右手中指扶了扶眼鏡,清下嗓子說:“這小子最近不老實了!”
“怎么個不老實法?看上哪個班姑娘了?”
“哪個班?哼哼,就我們班!”陳勃眼一瞇,好像這樣就能擠出來些精光似的,“你猜猜是哪個?”
“林雯雯?”我心想高一一年這小子都沒動靜,估計就是轉來的姑娘了。
“不是,想什么呢?林雯雯在我們班算高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死胖子,自己那么大,偏偏喜歡個子小的。”
我環視教室里的一排排空座位,一排排人的體型浮現在眼前,旋即消逝:“姜楠?”
陳勃笑:“差不多了,不過還不是。”
“那我就不知道了。”其實我大可以把小個子女生個個報上名來,但那樣做沒什么意思。
“得,還是我說吧,李谷心。”
說實話,這個答案還是多少讓我有些驚訝的。李谷心是陳曼詩閨蜜,相應的和我也說過幾句話,她皮膚白凈,眉目也還清楚,平時花著淡妝,在班里是個相當引人矚目的女生。我問陳勃:“你覺得他倆合適?”
“怎么可能?”陳勃用指頭把頭發往一邊梳,邊梳邊打哈欠:“人家李谷心是引領潮流的人,暑假我碰見她一回,你猜怎么著?戴著假睫毛穿著黑絲,張口閉口是我家愛豆又瘦了,好心疼呦!這樣的能和周坤走到一塊?打死我我都不信。”
我一想周坤臉上那不斷開疆擴土的粉刺和桌子里一學期都沒洗過的校服,嘆口氣承認陳勃是對的,但我不好意思就這么承認,正想詞兒的時候沈逸辰進來了。
沈逸辰沒坐下,草草往書包里塞了幾本書,擰緊水杯口放進桌里,背著包又走了,我剛為周坤想出的幾句場面話也就這么被帶走,死活想不起來了。
“嚯,晚自習都不上了?今天打擊的夠狠的。”陳勃說。
“打擊?什么打擊?”
“我也不清楚,課間那會兒我把語文作業抱進辦公室,看見他正在班主任面前哭呢,他爸爸跟個二百五似的旁邊站著罵他,他想說什么,哭得沒說出來。”他說這話時暮色又以熟悉的角度闖入,我恍惚間覺得不出幾分鐘瑟蒂又會“汪汪”叫著跑到我的腳邊。
我倆一陣沉默,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就各自寫作業去了。
我想象不出沈逸辰哭泣的樣子,他和哭泣這個詞好像從來都不搭。
第二天早上,沈逸辰沒有來上課。
他爸爸又在下午來到學校,只是這一次不復從前的鎮定。班主任想要把這事壓下去,但他實在小看了學生們的滲透能力。在沈逸辰離校24小時之后,這件事就已經成了轟動全校的大新聞。
我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他們的議論聲不絕于耳,縱貫教學樓,橫穿校園,只圍繞著一個名字,一個從所有人都在過的高中生活里說走就走的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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