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站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
“快點啊,把我肚子餓扁了,你可付不起這個責任!”躺在沙發上的我,萬惡般的咆哮著。
“茶幾上不是有切好的獼猴桃嗎,你先吃著墊墊底。”大東在廚房里笨手笨腳的忙活著。
“整天都是那些,我現在已經滿嘴冒酸了,我想吃辣子雞、麻辣蟹、麻辣湯鍋、香煎小牛排,我還想去擼串,話說回來啊,現在能吃到一片餅干都算奢侈……”我開啟了祥林嫂的模式,吧啦個沒完,嘴巴卻沒閑著。
“好咧!”隨著大東的一聲吼,千呼萬喚終于始出來了。
我似輕盈的飛奔到餐廳,小桌正中,是一口乳白正咕嚕咕嚕冒著泡的湯鍋,餐桌上堆放著琳瑯滿目等待下湯沐浴的食材,靠墻一側的花瓶里,插著三只大小不一的白色玫瑰。我震驚了,在這之前,他給我做過的也僅限于烤面包一類,想不到啊。
服侍我坐好,大東也坐到了我的對面,系著圍裙深情款款的凝視著,我忙舀了勺湯壓壓驚。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得好好夸夸他,并加以表示出我對他的愛意。
“怪不得你把我在定好的位置給退了,原來是留著這一手啊!廚藝不錯嘛,藏了這么多年,小看你了!”我一面自以為是的夸著,一面誠摯的把小龍蝦一個不剩的倒進湯鍋。
“今天是七夕,七年前第一次遇見你,也是七夕”,大東彎嘴笑笑,“說實話,我也是從那時起,才知道原來中國人也有自己的情人節……”
七年了,不多不少,瘙癢之年。
相識的那一年,剛好是大一暑假。
那時,小夏得知了家里的情況,執意要去酒吧做服務生,我拗不過她,每天陪著她一起去,卻因此,認識了大東。
那一天,八月十六,剛好是農歷的七夕。
我念中學的那條街,是我市著名的酒吧一條街,可能是眷戀百年名校歷史悠久,所以即使在車水馬龍的鬧市區,依舊年復一年的孕育莘莘學子。近水樓臺,耳濡目染良多,因此我知道所謂的服務生,就是酒水促銷員,其工作性質與超市促銷員本質上并無二致,只是需要的手段伎倆更多。
我當時借口還要復習功課,就從家里搬回了學校。小夏當時拗不過我,就暗地里拜托領班麗姐,給我謀了份掃地打雜的閑差。可是饒是如此,每每看到小夏被圍著起哄,喝下一杯接一杯酒時,我還是會心酸。
那一晚,月亮分外皎潔,連帶著都市里無處隱藏的霓虹燈,似乎也黯淡了色彩。小夏遇到一群很難纏的客人,一群人輪流和小夏玩猜拳。當第二次看到小夏趴在馬桶上干嘔的臉通紅,一雙嬌媚的丹鳳眼寫滿了絕望時,我俯身對小夏耳語了幾句,不顧她轉身拉扯我的衣角,大步走進了包廂。
記不得那天我說了什么,只記得滴酒不沾唇的我喝了很多酒,明明很心痛卻附和著眼角眉梢都是笑,眼看著屋子里的人一個又一個被我撂倒,我卻只是微醺。
走出包廂,才在洗手間里再次找到了小夏,看著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神情痛苦,想必是胃病犯了,已經疼暈過去了。
要馬上去醫院!
酒吧里依舊笙簫,找不到熟識的人,夜已深了,我必須要馬上送小夏去醫院!
我跑到酒吧停車區,剛好也是交叉大道口,想要攔一輛出租,突然發現停車區有一輛白色Polo開過來。應該是要走的客人,我當時腦子一個激靈,小跑上去拍他的車窗,車窗緩緩的搖下,探出一張很疲憊的臉。我小心翼翼的說明了來意,他稍稍遲疑,便答應了。我跑著回去把小夏扛了出來,一起坐進了后座。
滿車廂充溢著酒精的氣息,我按下車窗,呼啦啦的風涌了進來,心也好似不經意的打開了,唰啦唰啦......
經冷風一吹,小夏也醒了,知道我要送她去醫院,嚷嚷著要回學校。見她已無事,我只有舔著臉對送我們的好心人說,“我們不去醫院了,麻煩你送我們到梔子西街,好嗎?”
“你們是C大的?”他頭也沒回的問。
“是啊,叔叔你以前也在那念書啊。”
“咳咳,剛好順路。”
“半夜不好攔車,沒有你,我朋友今天肯定要出事真的很謝謝。“我說的是實話,大半夜不敢叫我爸媽,肖驍那里,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快要到了,我從包里掏出100塊錢,隔著靠背遞給他,“叔叔,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他緩緩的靠邊停好了車,等著我把小夏拖了出來,才徐徐說,“你們還是學生,以后還是少喝點酒。還有,咳咳,其實我也才剛剛畢業,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不用那么客氣的。”
這下就輪到我尷尬了,我呵呵的打著笑臉,寒暄了幾句,就和小夏一起呼吸著夜風,慢慢走回了宿舍。
那晚過后,沒幾天,肖驍就給小夏找好了新的工作,我們也就再沒去過那家酒吧。那晚的經歷,也漸漸遺忘在漆黑的夜風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發現,我甚至連他的姓名也未曾詢問。
可緣分真的是一個很玄妙東西,有些故事,似乎早已書寫揮就,總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輕易地就抖落了出來。
開學后沒多久,我們學院有一場陳琪璋教授的關于比較文學的專題講座。我一向是敬學習而遠之,可偏偏小夏卻很感興趣,于是我就舍命陪君子,倆人早早地就到了教室。
碩大的階梯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同學,等了好一會兒,教室才漸漸坐滿了人。幻燈片一張張放映著,我無聊四處張望。
突然,我發現斜對角有個人很眼熟。不就是上次送我和小夏回來那“大叔”嗎?!不同于上次的邋遢大叔范,這一次他修剪了頭發,也換了一套休閑西裝,在我高度散光的鏡片下,至少像個年輕人了。
那天晚上的經歷,想想都很心驚,我琢磨著一會兒下課了,就和小夏一起,去跟他好好道個謝。
好不容易熬到了講座結束,陳教授身邊圍滿了求賢若渴的同學,我則拉著小夏繞到了“大叔”的面前。
“你好,兩個月前那天晚上,還記得嗎,那天還好有你出手相助。后來一直想感謝你又找不到機會,真的很謝謝你。”
“還好,那天我也只是順路。最近好久沒見你們了。”
“噢,我倆現在沒在那上班了,在順仁橋附近做晚輔老師,工資少點,但工作還算穩定。”
“那挺好的,你們今天是專程來聽陳教授的講座嗎?覺得怎么樣?”
“呃,感覺非常好,深入淺出引人入勝,比書本上的知識活絡多了。”全程我的意識都處于半冬眠狀態,我怎么知道她講了什么,此刻只有瞎謅。
“嗯,我們學校這種講座挺多的,你們可以多留意。我比你們大幾屆,這是我名片,以后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問我。”明明是很正經的話,可我怎么感覺他的肌肉在抽搐。
“大東,這是你朋友嗎?”看到陳教授走過來,我和小夏馬上鞠躬問好。
“嗯,剛回國那會兒認識的。”說完,給我們使了個眼色。
“陳老師,我是蘇艾,我是林夏,我們晚上還有課,就先走了,再見。”我倆語無倫次的道別。
“那好,既然是大東的朋友,以后課業上有問題也可以隨時來問我啊。”陳教授說著,眼角溢滿了慈母的笑意。
回到宿舍,清理衣物的時候才發現,包里還躺著一張大東給我的名片,“吳啟銘,Jiro Bar……”,原來他也是在那上班啊,難怪那么湊巧。然后出于禮貌把他的聯系方式都添加上。
可是我們本來就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所以此后,也沒有什么往來。
那一年的12月,對于我來說格外凄涼。相戀快兩年的男友向我提出了分手,他給出的理由是“你自己知道”,可我怎么知道?
兩年戀愛,其中一年半都是異地。因為他學的是土木,課業很重,所以我平時很少打擾他。我們的聯絡,也漸漸從每周一煲電話粥,到手機上的一個個整齊的小方塊。
所以我也談不上失戀,因為我倆的感情已經淡了,就像彼此專屬的電子寵物。只是,只是,憑什么是他甩的我啊!還有,你甩了我至少告訴我為什么啊,這樣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突然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毛病,不然也不會落的個被甩的下場。
沒過幾天就是六級考試了,心緒還沒調節回來,聽聽力時腦袋一直嗡嗡的。提前交了卷,回到寢室捂著被褥哭得聲嘶力竭。我哪里不好了,憑什么要被你甩?!
哭了一會兒,我拿起手機,發了一條動態,“我的世界,天崩地裂”,我要讓他知道,被他甩了的我,過的很不好。
有頭像閃動,點開,竟然是大東。
“有時候你以為天要塌了,其實是你自己站歪了。”雞湯文我也懂啊,可是現在無濟于事。
“我被甩了”我直截了當的回復道。
“……”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再理會。
閉著眼躺了會兒,門吱嘎一聲,是小夏考完回來了。
她把我拖拽起來,說,“人是活給自己看的,去,把臉給洗干凈了。”
我順從的起身,洗漱。回來時,小夏已經幫我在衣柜里挑好了一條白色打底裙,和一件粉色羊絨大衣掛在床頭。手里還拿著粉餅,意圖顯而易見。
就在我困惑間,小夏開口說,“后天不是你生日嗎,但又在星期一,剛好明天肖驍他們也有比賽,我倆就商量了,今晚提前給你慶祝一下生日。來,我給你上個彩妝,保證美美的。”
我不要!我不要在這個時候,哭的兩眼紅腫,走出這個宿舍門。否則日后,我有何顏面去見江東父老。
可是,論起倔,我永遠也比不過小夏。化好妝,待我換好衣服,又把我毛躁的學生頭編成了精致的半盤發。
出門,坐公車,先右拐,再左拐,我呆呆的挽著小夏,一路走著,反正不管去哪里做什么,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Jiro Bar,這不是我和小夏以前打工過的地方嗎?剛好,我需要點酒精來振作一下。
屋子里七七八八的坐了幾個我們共同的好友。其中竟然有大東,也對,他在這上班呀。
耳邊飄來輕快的“祝你生日快樂”,漆黑的屋子,閃爍得耀眼的蠟燭,不太整齊的音調。黯淡了許久的天空,閃耀出一束光。
之后就是切蛋糕,唱K這樣的常規流程。可唱來唱去總是那三兩個唱將,就有人提議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因為我是壽星,所以第一把讓我來,轉到了一個唱將,順理成章的讓她給我們唱了一曲。但之后的進行,好像就跟我沒什么關系了。
“蘇艾,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我一個激靈,有人在問我呢,原來,又輪到我了。
“真心話。”是大東,雖然知道他不可能玩什么出格的,但還是保險一點好。
“對你上一段戀愛,你怎么看?”
這小子跟我玩陰的呢,都被甩了,還能怎么看。不過當著這么多朋友,我還是一本正經的娓娓道來。
“我們高中在一個學校,我學文,他學理,高中一門心思的學習,也沒想太多。畢業的年級聚餐上,他在一幫朋友的簇擁下來跟我表白。我平時對他印象還不錯,如果不是他經常輔導我數學,我肯定考不上C大。于是抱著談談也無妨的想法,就答應了。后來大學,他去了哈爾濱,而我留在了本市,于是我們就開始了傳說中的異地戀。他學的是土木,專業課和實訓課都很多。開始我還埋怨他沒時間跟我煲電話粥,后來習慣了也樂得自在。直到前天,他打電話跟我說分手,然后我就被甩了。就這樣。”我避重就輕,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之后的游戲,由于心情不豫,始終沒在狀態。直到小夏用胳膊輕輕捅了我一下。
原來大東正面對我站著,手里拿著一杯酒。“大冒險,交杯酒”,小夏悄悄耳語道。哦,是這樣啊,我站起身,拿起酒杯,挽過大東的手,一飲而盡。
那天晚上玩到很晚,回學校的末班車已經收班。“好在肖驍你們仨是騎摩托過來的,剩下我們三個女生就坐大東的車就好啦。”我說道。
“我的車只能載一個人。”大東在一旁說。
“你那mini Polo載我們幾個應該不成問題吧。”我的口氣明顯有點不快,今天晚上已經遭了他兩次道了。
“噢,那輛車不是我的,我的是捷安特。”大東正色道。
“那這樣,肖驍他們幾個騎摩托,就一人載一個,大東哥你就自己回去吧。”小夏忙打圓場。
“沒事兒,我的車可以載一個,蘇艾,你坐我的車。”大東說著向我眨眨眼,感覺有話要對我說。今晚一直覺得他不對勁,反正也是順路,無妨。
“行吧,我就坐吳啟銘的車,剛好他也順路,你們就先走吧。”我答道。
夜漸涼,風輕揚,坐在大東身后,冷空氣一個勁兒地往身體里鉆。
“你靠著我,手揣在衣袋里,就沒那么冷了。”大東邊蹬邊大聲說。
哼,從哪里學到的泡小姑娘的招數,俗套!話雖如此,我還是乖乖照做了,畢竟凍壞了自己可不好。我像小孩一樣正坐在后面,靠著大東,手塞進他的衣兜里。耳邊傳來了風的聲音。
? ? ? ? ? ? ? ? ? ?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