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朱炳林,大二學生,暑假我不打算回家,于是去附近的奶茶店應聘暑期工。
和店主談妥了工資和工作時間后,她朝著一旁忙碌的女孩招手:“小林,你來一下!”那個穿著工作服的女孩跑過來,“新來的小朱,以后你們一起工作吧。”店主指了指我,算是介紹。
“好”,女孩答應著,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惠珠”,“你好,朱炳林”,說完,我倆都笑了。店主在一旁也跟著笑,“這倆孩子,名字還挺有緣分的。”
這家奶茶店店面不大,但是干凈整潔,店主每天只來兩次,早上交待一些事情,晚上過來對賬。
因此大多數時間,店里只有我和林惠珠,她是個陽光快樂的女孩,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的笑容很溫暖,她笑時,仿佛整個店里都充滿了陽光。
剛上班的兩天,我只能在一旁看著她忙,她很耐心地給我講解奶茶的制作程序和機器的使用方法。
“這里,是珍珠,這里,是抹茶。”
“先放這個,對。”
“再放水。”
“夠了。”
“少放點糖。”
“對,真棒!”
熟悉了幾天,我開玩笑地叫她小林師傅,她也不客氣,欣然接受了。
奶茶的制作過程并不復雜,從手忙腳亂到沉穩有序,我慢慢地找到了感覺,我們倆配合得也越來越默契。
“小炳”,林惠珠喜歡這么叫我,她說,這是我們兩個人名字中最獨特的字,我說不好聽,但她一直堅持,后來我也就習慣了,“小炳”,也只有林惠珠這么叫我。
林惠珠在離店兩站地的外語院上大三,再有一年就畢業了。她出來打工是為了給家里減輕負擔,聽她說,她家里條件一般,她爸爸在煤礦上班,媽媽在礦上的食堂做臨時工。
她爸媽不讓她出來打工,普通人家和有錢人家的孩子一樣,都是父母掌上心中的寶貝,但她懂事,覺得自己大了,想掙點錢,讓父母輕松一些。
她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這樣忙一天,不累嗎?”我問。“不累啊,我挺喜歡干這些的。”我越來越喜歡看她的笑。
奶茶店里經常會發生一些小事件,顧客多的時候,有些人等得不耐煩會發火、抱怨:“能不能快點,都等半個多小時了!”“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馬上好。”林惠珠又是鞠躬又是賠禮,我拉拉她悄聲說:“他剛下單10分鐘,哪有半個小時。”“顧客是上帝,別和他們爭論。”
還有幾次,我弄錯了顧客的單子,這些事都是林惠珠幫我解決,她溫和的態度,加上燦爛的笑容,化解了好多小矛盾。“小炳子,沒事,姐罩著你。”她順口又在名字后面加了個“子”。
有一天,我們忙得錯過了午飯時間,林惠珠點了兩份麻辣燙,剛要吃,她的電話響了,“媽!”“嗯,不忙。”“吃了,吃的挺好的。”“知道,沒事兒,不累。”“想什么呀,我這么大人了,不用惦記。”我明明看到她眼里含著淚花。
02.
兩個月的假期很快過去了,我要回學校繼續學習。林惠珠則在開學后,將兼職的時間改成了每天下午課后和周末。
兩個月下來,每天見她已經成了習慣,回到學校后,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于是一有空就找理由往奶茶店跑。
有時點一杯奶茶喝,人多的時候幫她忙一會兒,晚上等她收拾完店里的衛生送她回學校。
那年中秋節是個周日,我約她出去吃飯,卻趕上那天店里顧客特別多,等她關門后已是晚上10點多,她鎖好店門,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向天空中望去,那輪圓月已很高了。
“這么晚了,別吃飯了”,她說著,伸手從包里掏出一塊圓餅似的東西,“咱倆吃這個吧,我剛才在店里做的月餅。”
我接過來一看,那圓餅像月餅又像燒餅,不免就笑出了聲。
“別笑,我做了半天呢。”她瞪著我說。
“我們嘗嘗。”我掰開一半遞給她,自己也咬了一口,“好吃。”“真的?”她問。
“真的!”我說。
她燦爛地笑了。
吃完月餅她要回學校,我堅持送她,她說,那咱們走著回去吧,反正也不遠,還可以看看月亮。
那晚的月亮升得很高,在空中縮成一個圓點,我們有說有笑地走著,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在清澈的月光下閃著光亮,我偷偷地牽了她的手,她看了一眼,沒拒絕。
接下來的一周,我忙著準備學校的一項測試,沒去找林惠珠。
測試完成后,我飛快地奔向奶茶店,推開門,店里的鈴鐺響起,“歡迎光臨!”一個男孩子在吧臺前向我問好。
“需要什么口味的奶茶?”男孩問。
“我......那個,小林師......,林惠珠在嗎?”我嗑嗑巴巴地問。
“林惠珠?是誰?”
“噢,以前的店員。”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沒有別的店員。”
“你什么時候來的?”
“這周三。”
周日的時候我還在這里見過林惠珠呢,難道她不在這里干了?我撥打林惠珠的電話,電話里是一個標準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我點了杯奶茶,坐下來等店主。
店主晚上8點多才來,我向她走過去,她看到我有點意外:“小朱,你怎么來了?”“嗯,林惠珠呢?”
“哦,小林吶,她不在這兒干了,說是家里有點事兒,回家了。”店主一邊翻著賬單,一邊回答我。
“那......”,我還想問點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自己想問什么。
“小林那孩子來我這兒幾年了,干得挺好的,她走了,沒辦法,我自己在這兒盯了好幾天。”
店主看向我,又說,“你放假要沒事,想打工再上這兒來吧。”
“好,謝謝您,那我走了”。
我走出奶茶店,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向左,是我的學校,向右,是林惠珠的學校。
我再次撥打林惠珠的電話,仍然是那句提示音。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在向右走了。我知道林惠珠在外語學院俄語系,我想去學校找她,到了校門外,看看時間,晚上10點多了,只好放棄。
第二天一早,我又來到她的學校,找到了她的寢室,她的室友說她家里有事,退學了,我又去找她的老師,她老師也這么說。
她就這么走了?
我后悔之前沒有仔細問她家里的地址,只知道她是湖南湘潭地區的。
后來,我又去了湘潭市,在街頭小巷閑逛了兩天,希望遇見奇跡,但奇跡始終未出現。
就這樣,她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03.
十年后,我已是家鄉小城的公務員,娶妻,生子,生活安逸。
“十一”期間,幾個朋友相約去張家界玩,朋友在網上訂了旅行社。
到張家界那天已經很晚,導游說第二天早上5點起床,準備上山。
張家界的早上,天亮得比較晚,5點鐘,天剛蒙蒙亮。導游帶我們去吃早餐,那是一家不大的小籠包子鋪,看得出來,導游和這家老板很熟。
他給我們推薦了包子和雞蛋湯,包子味道不錯,朋友對雞蛋湯也贊不絕口,雞蛋湯的確很特別,每碗湯里是大片蛋花,加上紫菜、蔥末,很是鮮美。
導游神秘地說,老板娘還很漂亮。
“老板,再給我來碗雞蛋湯。”朋友喊道。
“好嘞!”隨著聲音,我抬頭向廚房看了一眼,不由愣住了,那曾是我朝思暮想的笑容。
我起身走向廚房,老板娘正拿了顆雞蛋往碗里打,我看了幾秒鐘,喊了聲“林惠珠”,老板娘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
“不認識我了,我是小炳。”
“小炳!”她哈哈地笑了,“你胖了。”
這些年我確實胖了不少。
“你們是來玩的吧。”
“是,幾個朋友來玩。”
“包子還好吃吧?”
“好吃,湯也好喝。”
“那多吃點。”
“嗯......你當初怎么退學了?”我終于問出了口。
她沉默了一下,說:“我爸爸礦山出故事死了,媽媽因為爸爸的事腦出血,半身不遂需要人照顧......”
“湯好了嗎?”那邊有人在喊。
“馬上,馬上。”她應和著。
看到她很忙,我沒再說話,走回了座位。
“你認識那個老板娘?”有個朋友問。我不想過多解釋,只說:“不認識,問問她張家界的事。”
其實我有好多事想問她,當時她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就走了,電話為什么停機了,現在又過得怎么樣。
“林惠珠,我上山了。”這時,從房后走出一個男人,皮膚黝黑,身材粗壯。只聽導游和那個男人打招呼:“李哥,送菜去?”“是。”
聽導游說,李哥和林姐兩口子很能干,李哥每天給山上的人家送菜,林姐一個人張羅著這個小店。
這時,林惠珠把雞蛋湯端了過來,問的是導游,眼睛看的卻是我:“你們今天上山嗎?”“這就上。”導游說。
“那回來還來這里吧?”
“不回來了,他們的路線是從北面下山,不經過這里。”我有一絲失望,我好像也看到林惠珠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
“快吃吧,吃完就走了。”導游邊說往外走。
我正猶豫該不該要一下她的電話,一個小男孩從里屋出來:“媽,我吃完了。”
“上學去吧,路上別玩。”說完轉頭向我解釋,“我兒子,上小學呢。”
“挺可愛的,你的店生意還不錯。”我找了點別的話題。
“還行吧,游客多生意就好些,養家吧。”
“走了,走了!”導游在外面催。
“我得走了,再見了。” 我說。
“再見!”她說。
走出小店,東方已泛起粉紅色的霞光,月亮依然掛在天空,散發著淡淡的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