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山是座荒山,此番由鯤鵬元神剝落的元靈,化為一男嬰,就流落在九華山。被化名金喬覺的地藏菩薩撿來,安置在銀杏樹中。
千年銀杏,中有一洞,洞身無量,金喬覺與男嬰,就寄居于洞中,借人間五濁來掩鯤鵬元氣,又借銀杏樹木之氣,來掩鯤鵬惡氣。
當日,金喬覺單手托著男嬰,面色沉重道:是苦魂沉九夜,亦是金鳥赦書鳴九夜。從今日起,我便以渡你為使命。
銀杏樹精云:這九夜身量雖小,可惡靈攻心,且只吸食戾氣,實難想象是鯤鵬托生。
金喬覺嘆息道:罪從心起,纖毫間便至無量,可惜,可嘆,可憐。
樹精云: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金喬覺嘆道:無上甚深微妙法,唯有竭力教化,去邪心,洗怨氣,令離災難,救之護之。
樹精喟然長嘆,隱去不語。
落花流水春冬夏,黃口小兒漸長成。
男嬰因是鯤鵬托生,承繼靈根,所以地上一日,如長一年,每長一年,元靈倍增。金喬覺為了不讓天界發現男嬰的存在,也為了度化這個剝離怨念誕生的男嬰,只能下佛印鎖住其仙根,靈根,鉗制了男嬰的成長速度,于無量無邊世,渡無量無邊劫。
如此,洞中數十年,男嬰方成人間少年的模樣。
第一個十年,少年對金喬覺說:未來百千萬億等愿,百千萬億等事,你何必只揪著我不放?
金喬覺云:若有眾生遭受種種苦惱恐怖等事,退失了追求正法的信念和力量,墮落到沒有光明的大黑暗處,被我天眼所見,皆要救之護之。
第二個十年,少年對金喬覺說:你救不了我,亦護不了我。
金喬覺云:如是一切苦難眾生,若我不能為其免除如此種種痛苦煩惱者,終不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佛果。
第三個十年,少年不再發問,而是斜睨金喬覺,全然不領情道: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菩提本有心,我卻無意領。
金喬覺默然思考間,少年已跳出銀杏洞,在山間水間游蕩。
是日,天青水碧,有大鶚鳥盤旋于山間,大鶚頭頸修長,兩翅寬博狹長,羽毛褐色而油亮,翅膀內側是綺麗的火焰紋理。
世人皆知大鶚鳥兇悍陰險,錙銖必較,睚眥必報,九夜使法力,誅殺眼前所見鶚鳥,剖開其五臟六腑,暴尸于正午烈陽中。
又誅殺地皇燭龍最喜愛的鵕鳥,將其所有骨頭全部剔出來。然后以二鳥的尸身,去喂食水中的魚。
“鶚鳥黑心,鵕鳥無骨,你們…”
九夜看著水中搶食的文鰩魚,冷笑道:你們是貪得無厭。
文鰩魚顏色艷麗,聰慧伶俐,曾經因為被鯤鵬玄冥所鐘愛,所以鯤鵬賜予它水陸兩棲的能力,允許文鰩魚幼時為魚,生活在水中,翅膀發育完全后,就可以飛出水面。
但當日圍剿和誅殺玄冥時,文鰩一族也參與了,這是讓鯤鵬最為寒心的地方。
是以,九夜看著吃得正歡的文鰩魚,輕蔑的說:你們可知道,若是食用神鳥,就會遭受天界懲罰,從此,你們文鰩一族,再也沒有飛行的能力了。
這些只是普通的文鰩魚,自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想必天庭懲戒文鰩一族時,他們必然會徹查此事,所以以絕后患很重要。
九夜拈草化為網,將搶食的文鰩魚捕上岸,暴曬于烈陽中,又將個頭大,快要化而為鳥的文鰩魚,肢解之后,炙烤于夏日的石頭上。
如此,接連重復了幾日,直到此山無鳥,此水無魚為止。
金喬覺明白,九夜是為當日應龍庚辰,誅殺鯤鵬于北冥時,鶚鳥一族叛變,鵕鳥一族旁觀,而鱗門在麒麟帶領下,全員參戰而憤慨。
想當年,鯤鵬玄冥和應龍庚辰,分治天下時,玄冥遨游于太虛九萬里,擊水于南冥三千里,是何等逍遙自在。可是轉眼間,就體味了親信插刀,部族離心,眾叛親離的誅心之痛,若不是故友金翅大鵬鳥,忤逆佛祖,違反六界不問三界之規,冒死帶來無根水,將他靈根仙根剝離,以無相者的身份返回太虛上境,他可能就身死異處,數百萬年的修為,付之一炬了。
如此深仇大恨,已經成為無相者的玄冥,自然無法體味,但玄冥心中所有的怨念與憎恨,皆剝離在這個男嬰身上,而男嬰作為玄冥的一部分,無法上六界,不容于三界,甚至不能被庚辰發現他的存在,說是棄嬰也不足為過。
因此,罪從心起,纖毫間便至無量。
金喬覺看著眼前的少年,頗為憐惜,因此勸慰道:你殺了會報信的文鰩魚,還有花草樹木,殺了花草樹木,還有風光霽月,你但凡作惡太多,天界總有知道的一天。
少年九夜卻不以為然的說:誰知道了我就殺誰,天界知道了我就殺到九重天。
金喬覺再次勸慰說:怨無量無邊,恨無量無邊,盡此一身,毀于一旦。放下怨恨,得無量無邊之大自在。
少年不以為然,反唇相譏道:誰說我是因為怨恨他們,而殘殺他們。
金喬覺愕然:既然無怨無恨,何必奪取他們的性命?
少年笑的天真無邪:我看著他們礙眼。
金喬覺搖頭道:世間萬物,若你看著礙眼,就要摧之毀之嗎?
少年一雙眸子里閃著黑黢黢的光,耀眼如星辰,暗黑如長夜,秋水無邪,澄清明亮,最讓金喬覺膽戰心驚的是那童稚的殘忍。
因為他漫不經心的說:自然,凡是我看不過眼的,都活不過明天。
金喬覺只能再加一道佛印,壓制他體內的元靈力,不讓他濫殺無辜。
少年卻譏諷的看著他說:當日應龍庚辰誅殺鯤鵬于南冥,鯤鵬做錯了什么?不過是庚辰看著他礙眼罷了。你不去渡庚辰,緣何一直要來渡我。
金喬覺默然道: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六界不能干預三界,我只是看不得你獨自承受惡靈,造孽于世間,想要你免除無無邊無量的苦難,同生于極樂國而已。
少年粲然一笑道:我不苦,佛卻偏要認為我苦,究竟是佛心里苦,還是我心里苦?佛非惡靈,安知惡靈屠戮之樂?
少年的笑里,有陰狠,有涼薄,但也有一絲寂然。
因為他恍若自言一般道:他們一個誓要成佛,一個誓要成神,那我便只能成魔,魔又如何,我若成魔,佛奈我何?我便要做這九州三界的第一混魔,遇神弒神,遇佛殺佛,今日佛不殺我,他日我必弒佛,看看佛若是遭遇無妄之災,能否自渡? ·
金喬覺唯有嘆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