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對你而言,工作上的事不再重要。它對你的生命已經毫無吸引力。你本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那樣。你甚至想感謝那個老女人,因為是她讓你在老家多待些時日的。
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處理些事情。
可是,又沒什么好處理的,你得學會等待,事情不會那么快就有結果。
你瞧瞧生活,是多么讓人看不懂啊。而在借口面前,又是多么符合邏輯,讓人多么易于理解啊。
誠然,隔幾天后,你還可以送你兒子回由山,然后,再隔幾天,又把他接回老家。如此往復,你父母將不會知道你工作上的失意,也就不會對你過度擔憂了。
你確實那樣設計,也往復了好久,直到,直到你失憶前不久的一天。
那種往復,像是一種震蕩,一種生命的震蕩,一種在碎片上毫無規律的震蕩。那種激烈的震蕩,終究動搖了你的信仰。你的信仰一經動搖,便是地動山搖。
而你,寧愿它一直震蕩下去。
此后每次蘇舒和你兒子回家,你們一家都是歡樂的、圓滿的、無與倫比的,仿佛世上所有的悲傷、痛苦和恐懼都變成了歡樂。
柳樹已經抽芽了,草甸已經變翠綠了,油菜花已經開得漫山遍野的金黃,鳥兒已經嘰嘰喳喳地跳上枝頭,蟲子已經在半掩半藏地鳴叫。
一切都在寓示:冬天一去不返了。
還是在那個病室,你父親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
該肯定的在你們心里,包括你母親心里是肯定的;不該肯定的在你們眼里,也包括你父親眼里都是不肯定的。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下去,你父親的病還得治療下去。
對,無論如何都得治療下去。
你不知道的是,王小可在她母親害病之初,也曾作過同等決定。話說回來,即使你知道又能怎樣呢?
所以,你們模模糊糊地歡樂著,無與倫比地歡樂著。
有那么一天,你們一家聚齊了。仍然在那間病室。你兒子和外侄女兒圍著病床嬉鬧,氣氛熱烈得不像醫院。小孩子的笑聲能融化一切堅冰,能驅散一切惡魔,哪怕是隱匿在角落里的妖魔鬼怪,也只能逃之夭夭。
不僅如此,歡樂會傳染。
你母親、你姐和蘇舒在拉家常,就像在家里圍著火爐拉家常一樣。
他們臉上泛著笑容,泛著天真的笑容,泛著八卦的笑容,泛著一切不相干的笑容。仿佛那間病室,不曾有過悲傷和恐懼,不曾有過絕望和擔憂。都只是最正常不過的生活罷了。
不僅如此,歡樂還會感染。
你和你姐夫在玩手機,擺弄顯示屏中的碎片信息。對,那是一種客觀的、科學的描述。你們一臉內心安然的模樣。你本來是有心事的,但你的心事消失了,消失在周圍的歡樂中。
你父親也笑瞇瞇地盯著小孩看。隨著他們的每一次彎腰大笑,隨著她們的每一次蹦跳,你父親都兩眼直放光。他眼里的光有靈性,發自內心的光都有靈性。于是他在傻笑,他在望著兩個全新的、無限蓬勃的生命傻笑。
他的傻笑不巧被你發現,于是你也開始傻笑,你望著滿屋的生命傻笑,望著生命中那些感人的瞬間傻笑。
你們都在傻笑。整個病室都在傻笑。短短的一瞬間,傻笑成了整體。
一時之間,你忘了捧著的手機,忘了手機里沒被拾取的碎片,忘了除手機外你再也無從打發難以消磨的時光,忘了那些痛苦的、恐懼的、無端的、不合邏輯的生活和生命的意義。
突然。
“啪!”的一聲。
你手機掉落在地上。
于是,一切又恢復原樣。沒人記得,那是不是最初的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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