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季節變化的感知,多源自體感。指尖撫過草木,觸到露結為霜的寒意,而知道秋盡冬來,當我把對襟的衣服敞開,那是春天的腳步近了,帶著涼意的海浪把剛挽起的褲腿打濕,意味著告別春景,迎來夏日的時光。夏日,記憶中總有一縷微風,帶來飄香的記憶。
春意藏,夏初長。在故鄉的小城,四季是分明的,猶如提前畫好了標記一般,時光的指針一到,就立即變了味道。老屋前的老槐樹,凋零了滿樹白花,只留下槐樹花開的聲音回蕩在記憶中。院子里有薔薇的香味了,悄悄地,怕驚擾了誰。牽牛花也不知道誰落的種子,仿佛一夜間,爬上了草簾,紅的紅,紫的紫,藍的藍,描了各自的眉,涂著各自的眼。春風收斂了張狂,恰到好處,帶著涼意不失溫雅,如同內斂的中年,熨帖,溫和,風中帶著醇香的味道,很容易讓人想起童年。
童年的時候,總會有一場一場的夏風,吹開記憶中的羞澀。鄰家的梔子花開得正旺,夏風掠過,叩開了門窗,窗前是正在讀書的鄰家姐姐,一襲長裙,如花瓣的顏色。我聞著花香,靠著院子里的香椿樹下打盹兒,陽光變得熱情,邁出樹蔭,就立即被陽光擁抱。陽光的畫筆,透過樹葉的間隙,在我身上畫下斑駁的影子,那影子在身上游走,猶如膠片,從腳開始,掠過全身,轉到了另一側。我閉上雙眼,摘了葉子遮在眼前,陽光透過,在視網膜上畫下綠色的回憶。耳畔略有微風,風隨影動,落在樹葉上,沙沙地唱,像一首火熱的歌,不知是風在翻動它們,還是它們在翻動風聲。白色的梔子花,帶著夏日的思念,夾雜著微風,把童年的記憶繪成多彩。
奶奶整日在過道納涼,坐在頗有年代感的蒲團上,搖蒲扇的手呼應著風的節拍。我悄悄走過,依偎在奶奶身邊的貍花貓不情愿地抬頭看了看,又打起了盹,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我肚子餓了時的聲音一樣。奶奶說它是在解悶,我不知何為悶,或許童年的記憶就沒有悶,即便有,也會被夏日的風吹散。奶奶的蒲團是麥秸編織的,“小暑收大麥,大暑收小麥”,麥收過后,就是農閑,天氣也愈發悶熱。悶熱的午后是幽靜的,仿佛世界被按下了消音鍵,只剩下蟬鳴在單曲循環。就是那個幽靜的夏日午后,鄰家姐姐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沒幾日便提著行李箱,離開了村莊。臨走時,她送給我一個日記本,囑咐我好好學習,日后也考上大學,去遠方找她,我問她遠方在哪兒,她說在有風吹過的地方。
夏日的雨和風好似眷侶,成雙成對。雨有些急躁,星星點點到緊羅密布就是眨眼的工夫,老天就是如此任性,即使烏云滾滾,它也會輕描淡寫,老天又善解人意,雨下得安靜,外面路上也安靜,平時孩童的嬉鬧聲也安靜下來了了。這雨,宅了老人和孩子,一扇西瓜,一杯茶……聽雨吧,安靜地透過窗戶,誦起那千古詩句:“僧舍清涼竹樹新,初經一雨洗諸塵。微風忽起吹蓮葉,青玉盤中瀉水銀。”
我離開故鄉的時候,也是一個夏日,鄰家梔子花已經高過低矮的院墻,開得正旺,我摘了一朵,打算夾入日記本中。翻開珍藏很久的本子,倏然間,發現有幾枚梔子花瓣靜靜地躺在本子中,這應該是鄰家姐姐當年送我時就放入的,雖說已經干成了標本,但花瓣的輪廓印在紙上,靠近鼻尖淡淡清香徐徐流淌。此刻,仍是清風,拂過記憶,吹散心中的塵埃,褪去童年的羞澀和朦朧,帶著恬淡清遠追夢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