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舒心！”張老師扯著嗓子大聲念到。幾遍過后，名字的主人還是沒有響應。“怎么？又沒來啊！”張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想到不該為了這種事浪費時間，于是又說：“不點名了，上課！”
“起立！”
“老師好！”
……
辦公室里，張老師在班主任楊露身邊踱來踱去，一見到楊露放下電話，趕緊迎上去問：“怎么樣，打通了沒？”
楊露搖了搖頭，正想解釋什么，卻被張老師的怒氣給打斷了：“你看看她，這是這個月第幾次了！現在是初二！是學習的關鍵！班里有個天天逃課的學生，其他人怎么辦？”他一面說一面不滿地拍著桌子。
“這我也知道，可是她的監護人這種情況。我……唉！”楊露面露難色。
“楊老師，這兩天秦舒心來上課，叫她先去教導處報道！”剛下課的李老師走了進來，先是喝了口茶潤嗓，然后馬上發了責難。
“這孩子的問題，我覺得還是應該先開會商討一下，再交給學校處理吧……”
“還有什么好討論的？”德高望重的李老師對年紀輕輕的楊露很不滿意，“這次測驗可以說是十分簡單，結果呢？全班就她一個不及格！”
2
秦舒心正在百匯商貿樓下晃悠，偶爾碰見喜歡的小玩意，就順手買下，笑得十分開心。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去學校了，昨天晚上媽媽回來了，于是她一大早就出了門，沒去學校也不打算回家。媽媽帶給她的壓迫和陌生感，讓她好不適應，她不打算離家出走，卻也不想在媽媽離開之前回去。
她路過一家玩具店，門口的玩偶吸引了她。工作人員身披熊皮，憨憨地向每一個人打招呼。秦舒心見了，就沖著他做鬼臉，然后碰碰熊肚，摸摸熊尾巴。可那人還是搖手，走兩步的招牌動作。秦舒心頓時覺得無趣，悻悻用腳踢了幾下熊腿，便走開了。
“真無聊！上學無聊，出來玩也無聊！”秦舒心一邊走一邊踢路上的石子，嘟囔道。
“現在可是上學時間，小姑娘，你一個人在街上干什么呢？”石子踢到了誰的腳上，從皮鞋的質地來看，這個人應該十分富裕。秦舒心抬起頭來去看他的臉，可他臉上包著厚厚的黑色圍巾，只露出一雙棕色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看呆了秦舒心。她想到一句話“目流涕而橫波”。她功課不好，也不管意思是不是對上了，就是覺得這么形容很美。
“我問你話，你怎么反倒發起呆了？”那人笑了，用手在秦舒心眼前晃晃。
秦舒心一下回過神了，她臉紅了，丟下一句“要你管！”便匆忙跑開了。
3
“秦舒心，你終于來了。你再不來上課，我怕是連你什么樣子都要忘了！”一進門，張老師就看到空了一天的座位上有了人。“既然來了，那先去教導處‘領賞’吧。”
秦舒心一副熟捻于心的樣子，不一會兒就簽完了各項處分決定。
“舒心，你這一下就是一個大過，這是要進檔案，跟你一輩子的！”教導處的老師是秦家的老鄰居，十分不忍心看到她這樣。“你跟老師說說，為什么曠課，還有那物理測驗，是真的不會嗎？”
看著老師關切的目光，秦舒心小聲地說：“昨天我媽媽回來了……我……”
老師嘆了口氣，讓她出去了。秦爸爸和秦媽媽很早就離了婚，秦舒心跟媽媽一起生活，爸爸下海經商再沒回來過。秦媽媽是企業高級管理，長期在外，和秦舒心交流的機會少之又少。不知何時起，秦舒心對“父母”的概念變得模糊，她怕見到他們，除了家里的傭人以外，她對誰都十分警惕。
回到教室，有人開始起哄：“呦！秦舒心，你回來啦？昨天沒來上學，我們還以為你被妖怪抓走了呢！哈哈哈！”
秦舒心喜歡畫畫，課本的角角落落都是小怪獸的涂鴉，她的同學也常以此嘲笑她。
“聽說你用家里的錢買了個手辦，不便宜吧？”秦舒心對領頭起哄的人說，“你媽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行行行你厲害，別說啊！”男孩氣焰消了一半，小聲回了一句。
秦舒心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毫不在意悄悄遠離她坐的同桌。
在這所實驗中學實驗班，誰都不愿意和“問題生”為伍，都想考個重點。秦舒心坐在他們中間，有一搭沒一搭的畫著畫，不知道自己的未來。
4
秦媽媽還是被叫來了學校。
楊露清了清嗓，說：“是這樣的，秦舒心同學最近曠了一整天的課，而且在功課上也……”她發覺秦媽媽的臉色變得難看，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然后接著說：“任課老師對她的反應比較大，認為她這個樣子呢，已經不太適合待在實驗班……”
秦媽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露沒有再說下去。一旁的張老師裝作整理報紙的樣子，觀察著秦媽媽的行動。
“秦舒心你過來！”秦媽媽沖一旁的秦舒心說。
秦舒心猶豫了一下才上前去。秦媽媽轉身就是一個巴掌。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在秦舒心的左臉上爆開，她頭腦一片空白，等清醒過來時，她已經站在學校門外了。秦媽媽沒有追來，也許是因為愧疚。
秦舒心伸手去擦臉上粘稠的液體，再抬頭看看大雨滂沱的天空，把這液體當作是雨水，不去承認它是淚。
雨越下越大，逐漸漫過了鞋底，不時有人打傘匆忙從秦舒心身邊跑過，對沒傘的她投去好奇的一瞥。就這樣過了很久，秦舒心才決定回家。她穿過一條條街道，在經過一個荒廢的工廠時停下了腳步。
“這里怎么還有燈光？”秦舒心透過破碎的玻璃向里看去，看到了一副火紅的向日葵。
5
自從上次學校一見后，秦媽媽開始躲著秦舒心。這本就是秦舒心最想看到的結局，于是她沒再逃過課，只是不會的知識還是不會，成績一直倒數。這天，物理測驗過后，張老師又把秦舒心留了下來。
“再做一張卷子再回家！”張老師心急如焚地吩咐道。“現在可是中考的關鍵，要是你成績還是上不去，你就和高中無緣了啊！”
道理不是不懂，只是這些話秦舒心聽得太多了，麻木了。
回家時已近八點，沿路的燈光只照到街口，轉個彎，秦舒心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到眼睛逐漸適應了周圍的環境，秦舒心才隱約覺察到前面好像有人在打劫。她想退回去，可那群人在此時發現了她，她聽到他們的聲音在逐漸接近。
“馬上就到了，站在這里干嘛？”身后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秦舒心一跳，她趕忙轉身，漆黑的夜中，只看到深沉如海的眼眸閃動著微光。
……
秦舒心跟著中年男子來到了廢棄的工廠，看他熟練的打開門，點上燈，秦舒心問道：“原來是你住在這里？”
男子對秦舒心的膽大很是驚奇：“你就不怕我也是打劫的？關心的重點不是女孩子不應該走夜路嗎？”
“我見過你，再說你剛才不是救了我嗎？”男子的那雙眼，秦舒心記憶深刻，他一定是逃課那天見到的“怪人”。
“怪人”沒有再說話。
“你是個畫家？”這顯然是廢話，周圍全是顏料和畫布，不用問也知道答案。
“對。”男子還是很認真的回答了她，他指了指模特常用的椅子，“坐那。”
秦舒心看著男人拿起畫筆對著自己比劃，心中有了一絲期待。
6
這幾天晚上，秦舒心總要拿出那幅畫來看看。叫“艾文”的男人把她畫的很可愛。背景用了含苞待放的向日葵，襯得她很活潑。只是為什么是未開的向日葵呢？秦舒心用手撫摸花骨朵，細細的思考起來。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秦媽媽在臥室門外敲門了。
“舒心，讓我進去。”這是這么多天來秦媽媽第一次沒有躲著她，語氣中夾雜著不容置疑。
秦舒心皺了皺眉，小心的把畫藏好，才打開門。
秦媽媽找地方坐下來，秦舒心就坐在了離她最遠的地方，用雙臂環住雙腿，掩飾自己的慌亂。
秦媽媽見了，不由嘆了口氣：“舒心，從小到大，物質上的財富，我和你爸爸從來沒虧欠過你，你的衣食住行有哪一樣不比別人好？我到底錯在哪里，讓你這么冷漠？”
秦舒心突然想要喝水，她的喉嚨干澀，無力爭辯。
“今天班主任楊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你的學習還是上不去，我決定給你請個家教，以后周末就不要出去玩了！”秦媽媽終于說出了來講和的目的。可秦舒心只覺得十分嘲諷，原本的一絲暖意被擊散，她只想快點打發走秦媽媽，于是她把頭轉向了窗外。
秦媽媽嘆了口氣，無奈的出去了。
秦舒心看著窗外的明月，想到曾幾何時，媽媽也帶著自己去游樂場玩，去野外郊游。只是這些場景，并不出現在記憶里，而是出現在相冊中。
在她自己毫無意識的年月里，她是有媽媽的。時間飛逝，逝著逝著，那份原本深沉的愛，換了方式，感受不到了。
7
秦舒心開始有意無意的去艾文的畫室坐坐，等到兩人慢慢熟悉，艾文有了教她畫畫的念頭。
“丫頭，你的靈性真的很不錯，來跟我學嘛……”
“噫！”秦舒心看不慣他撒嬌求她學畫的嘴臉，忍不住一陣嫌棄。“要我學也可以，問你個問題哈。”
“好說好說，問！”艾文很爽快。
“你為什么住這種地方？”
“……”艾文的沉默是長久的，久到秦舒心以為他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了，“你覺得藝術是什么？這里遠離人事，是正真的藝術。”
直到好幾年后，秦舒心才知道正真的原因是艾文的合伙人跑了，艾文失去了物質基礎，只能在廢棄的工廠繼續自己的事業。
……
艾文喜歡畫花，各種各樣的花，但教秦舒心最多的，還是向日葵。
“大叔，為啥你教我的花總是這種要開不開的？”
“很丑嗎？”剛說完，艾文又補上一句，“不要叫我大叔！我很年輕的！”
秦舒心沒有回答，她手中的筆刷刷的運轉，勾出一個個花骨朵。
“因為你還沒有找到你問題的答案。”艾文沒頭腦的說了一句，“很晚了，送你回家吧。”
剛到樓下，秦舒心就看到家里還亮著燈光，她回頭看看艾文，猶豫了一下才上樓。
秦媽媽就安靜地坐在客廳，秦舒心甚至希望她沖上來，問問她為什么晚回家，可是秦媽媽沒有。
“明天開始，晚上家教也會過來。”
僅此一句，驟冷了家的氛圍。
8
趁著做值日晚回家，秦舒心去了艾文的畫室。
一進門，就看到大多數畫作被收了起來，墻上只留下一幅畫。
“大叔，你要搬家嗎？”秦舒心驚訝的問。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大叔！”艾文停下手里的活，站到秦舒心身邊，“苦盡甘來啊，有人為我籌錢辦了畫展，畫都被收過去了。”
“哇！這么厲害！”
艾文突然想到，秦舒心很久沒來了，不會是單純看看而找他，于是問她：“你來找我，不是為了看畫吧？”
“哦，對！”秦舒心一下想起來了，“期中考試完了有家長會……”
“你媽媽呢？她很關心你。”艾文不時從秦舒心口中聽說她的媽媽。
“她不會來的。”秦舒心表情暗淡，好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秦舒心告訴艾文，她三歲時父母就離異，是家里的傭人看著她長大的，媽媽工作很忙，從來不會去什么家長會……
秦舒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信任艾文，她總覺得艾文帶給她的親切感，太強烈了。
等到艾文把秦舒心送到家門口時，他才開口：“我會去的，但你的成績要讓我滿意。”
聽到艾文答應，秦舒心的眼睛紅了。
9
艾文抽出一天來陪秦舒心去了游樂場，算是照顧她進步了三名。
“好在不是倒數了。”艾文還算滿意。
“班里就那些人，我這成績可能什么都不算。”秦舒心覺得自己的努力應該不止這樣。
“你要比的是你自己。而且你有你的專長，比如畫畫。”
“和你比差遠啦！”秦舒心吐一吐舌頭，跑遠了。
最后一項是摩天輪。
“你真的不上去？”秦舒心又回頭問了一遍。
艾文沒說話，只是把秦舒心推進了一個房間。
秦媽媽也在。秦舒心想下去，可摩天輪已經轉了起來。
“是艾文讓我來的。昨天家長會我們是一起去的。”秦媽媽先開了口，“這些年我對你關心不夠，因為我總覺得我的女兒要配上最好的物質。要不是艾先生告訴我你的想法，我……”
“你知道我最介意的是什么嗎？”秦舒心打斷了秦媽媽的話，“是你不僅沒有參與我的生活，更是在我毫無意識的時候給了我一個破碎的家！”
等到摩天輪停了，秦舒心扔下媽媽跑走。
她來到艾文的畫室，看著自己畫過的一幅幅向日葵，然后發狠似的挨個撕掉。
艾文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她身旁。
“舒心，你信任我，依賴我是因為我帶給你家的溫暖。但如果我是曾經拋棄你的父親，我給你補償，你還會覺得舒服嗎？”
10
秦媽媽最終給了回答。秦爸爸現定居美國，生活穩定幸福，每年會寄給秦舒心禮物和撫養費。
那天艾文說的話嚇到了秦舒心，也讓秦媽媽有了和秦舒心好好交流的機會。
“你的那些向日葵，我都粘起來了。”秦媽媽的語氣變得局促。艾文找到她的時候，她差一點因為“工作忙”的理由推脫掉。秦媽媽慶幸自己給了艾文時間，讓自己有機會了解一個孩子的內心。
“哦，是嘛。”秦舒心的回答雖然不冷不熱，但心里沒了抵觸。
“我們給那些畫裝上相框，掛在家里吧？”
“……”秦舒心意識到媽媽似乎認同自己做一個畫家，她抬起頭來看著秦媽媽。
“舒心。我很抱歉在沒有認清和你父親的感情時生下了你。然后毀了這個家。”秦媽媽的眼睛紅了，“但我沒有一分鐘，停止愛你。”
“那你會去參加我的家長會嗎？”秦舒心聽了媽媽的話，心里的怨氣漸漸消散。
“會！每一個都會！”秦媽媽語氣堅定。
秦媽媽對她的付出，其實秦舒心都看在了眼里，要怎么相處，她還要好好想想。
11
事情過去好幾周，秦舒心去見了艾文。
“還好你不是我爸爸，不然我都要離家出走了。”秦舒心撇撇嘴說。
“那是為了讓你理解秦媽媽呀。”艾文笑著說，“而且我保證，冒充你爸爸的事，再也不做了！”
秦舒心笑了，她想起艾文剛開始教她畫向日葵時，艾文那個沒頭腦的故事：太陽離向日葵很遠，所以讓它自己長大。但是向日葵知道太陽的愛，即便沒有太陽的夜晚，它也心懷感恩的守護著大地。
“其實那個故事，就是你瞎掰的吧？”
這個問題，艾文沒有回答，他只是狡黠地一笑。
“諾，給你。”艾文手里，是一幅綻開的向日葵。
秦舒心看著那些盛放的花朵，心里像照進了陽光。
也許再過不久，它們會奔向太陽，沖太陽微笑。秦舒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