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魯迅先生,想必每個人都多少或“愛”或“恨”吧。“愛”自然是對這位中華民族的執筆戰士表達崇愛之情,“恨”應該是遙想自己當年閱讀理解沒拿上滿分的遺憾之意。
學生時不敢講讀懂了學明白了,如今同樣不敢講。時代的車輪向前,碾壓過陳舊思想和故步自封的足跡,經歷百年發展,世界一體化的進程不僅改變著人們的生活和經濟環境,思維認知模式其實也在慢慢發生轉變。東西方思想文化的碰撞有時產生的不一定是火花,也可能是瘴氣。所以,我認為弘揚文化自信才是根本,把華夏文明不同時期的種子盡情播撒下去,讓我們的后代從中汲取營養,提高認知,甚至是時刻保持頭腦清醒,踐行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為何今天想到這兒?也確實是由再讀魯迅產生的所思所想罷。
聊遠了,還是說回作品本身。
《肥皂》是先生寫于1924年,后收錄《彷徨》。
作品講述的是道翁四銘對行孝乞討女意淫,給自己妻子買肥皂的故事。
魯迅先生的文字犀利精準簡潔,一個字兒有一個字兒的分量。這篇文不到六千,從“起”——四銘買肥皂回家,到“承”——由不懂的洋文起頭開始教訓兒子,再到“轉”——與妻子講述街上看到的行孝女,充分表達自己去看熱鬧人群的嗤之以鼻,并借道統表達要為孝女立“傳”的決心(高潮),最后是“合”——夫妻為肥皂斗嘴后,妻子仍在翌日清晨啟用肥皂。
而由這個“起承轉合”,我又多了些思考,不知道對不對,試著表達下。
肥皂,標題即主題,為什么是肥皂,而不是其他物品呢?肥皂的特性特點是什么?在這篇文中又有著怎樣的代表含義?我以為,肥皂的特點是會起泡,能洗去污垢。表面看,文中提及妻子耳后的污垢多,洗不凈,而實際上我覺得是魯迅先生想通過肥皂表達洗去當下這群看似代表新思想,實則故步自封的舊文人的思想糟粕,而泡沫代表的是一種虛幻的現狀。
這個故事發生的空間被設定在家里,而道翁四銘和后來的道統講述的關于行孝女的事情發生在大街上,一個相對私密,一個公共公開。這兩處場景又有何不同呢?我以為,四銘妻子的一些對話很值得品味,比如她說丈夫胡亂發火是因為沒辦法親自將原本想買給她的肥皂交給對方,還說兒子如果懂事定會替他去尋了那女人來,又說讓丈夫親自給行孝女咯吱咯吱洗一遍然后把她供起來好讓天下太平……這些話是不是氣話?——是。但它們正是真相。是包括四銘等人的真實想法,都瞧見了孝女的年輕,都在腦補意淫對方如果洗干凈洗香了會是怎樣的情景,但沒人敢講出來。四銘妻子代他們講了,代這個麻木且“吃人”的時代講了。所以,她是明白人。可是,這真話卻只能在“家”這個私密空間講,無論是大街上看客們的道貌岸然,還是次日報紙上將會報道的副標題,那樣的公開場合是沒人講真話的。這里才是魯迅先生想表達的這個全員生病的時代最可悲的地方。四銘敢在家里訓斥兒子,敢和妻子批判當街看客,但他卻沒有勇氣在那一刻站出來表達正確的觀點。都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部作品的整體不難理解,所以我想再寫幾點其他思考。
1. 四銘、路人、道統等人對行孝女紛紛表示關注,甚至看清了當街發生的每處細節。為什么要強調這個?
我覺得這正是魯迅通過幾次重復表達當下時代的人妄圖通過這些莫須有的、虛幻的現象給自己尋求所謂道德高尚的舞臺,揭露他們虛偽的道德面紗。
2.文中幾次反復寫到了肥皂的包裝紙,我最心動這段:
于是這葵綠色的紙包被打開了,里面還有一層很薄的紙,也是葵綠色,揭開薄紙,才露出那東西的本身來,光滑堅致,也是葵綠色,上面還有細簇簇的花紋,而薄紙原來卻是米色的,似橄欖非橄欖的說不清的香味也來得更濃了。
瞧瞧,魯迅多高明。要揭開好幾層紙才能窺見真容。紙是薄的,然而薄紙的真實顏色(米色)卻被內芯的顏色(綠色)讓人混目了。這又代表什么?
我以為,層層揭開包裝紙代表撕掉這個時代“看客”們的層層偽裝,而所謂的真相也許正在被很多人忽略,不論是不是“我們”希望和期待的樣子,它都有自己本來就是的模樣。勿要妄想用鮮艷的外衣和迷人的氣味來迷惑眾人。只要愿意耐心揭露,終究會見到內在。
3.寫四銘教訓兒子不好好學習洋文,甚至是中西文沒一個合格時,詬病女孩子上學一事,原文寫“想,女人一陣一陣的在街上走,已經很不雅觀的了,她們卻還要剪頭發。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剪了頭發的女學生,我簡直說,軍人土匪倒還情有可原,攪亂天下的就是她們,應該很嚴的辦一辦……”妻子應和“對咧,男人都像了和尚還不夠,女人又來學尼姑了”。這話又是何意?
首先,四銘說“最可恨的事那些剪了頭發的女學生……她們擾亂天下”,其實是暗指今天在當街行孝女代表的女人無形中擾亂了眾男人的心思。妻子應和那句更有意思,其實是魯迅先生通過女人的嘴來諷刺當下的社會現象,——對女性地位不平等的舊理念的抨擊。
而,道翁所代表的新思想新文化的代言人這個群體,不過仍是舊道德的根深蒂固的守護者。
4. 來訪者薇園和四銘在是否要在報紙上表彰行孝女一事產生異議時說他本來也是想給點錢的,但是身上恰好沒帶錢,又說對方應該是“外路人”,還說她不會作詩。噯,我就想問問,但凡一個人想行善事時,會搞這么多附加條件嗎?這也太虛偽了吧?假如移風社真的是要弘揚孝義,又何必將這些陳腐作為門檻呢?對比得扎眼!真是極其諷刺!
所以,講來講去,什么體貼地買肥皂給妻子,什么宣揚孝義禮教,什么妻子開心地使用肥皂。都不過是借由孝女引發的,對虛偽的泡影,對妄圖遮掩陳腐氣味的手段,對自我精神問題的披露。魯迅先生以小見大,把“肥皂”化為一支利箭再次刺向舊思想,同時他也殷切地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抒發喚醒人們心底深處對改變發生的真切渴望。
再次致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