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26

《商海梟雄》01 回歸文明界

北郊,這是十幾年前人們對這個地方的稱呼。現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建滿了房屋,街道上車水馬龍,很是熱鬧。

這里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道,寬有十幾米,自西向東延伸約一公里,突兀地被一堵高墻攔住,竟是一條“死眼街”。這便是高純度的“監獄一條街”,兩旁分布著四個負責罪犯服刑改造的機關:北春市勞改支隊、省第一監獄、省女子監獄和省少年犯管教所。

在這條街的兩側,除四所監獄的四扇漆黑的電動大門外,均為五米多高的大墻。墻頭密布向內傾斜的電網,幾個蘑菇狀的崗樓上,高度戒備持槍武警的身影若隱若現。整條街充滿森嚴,冷酷和蕭殺之氣。

在這條街上行走的,除面容嚴肅、專事教育和改造罪犯的警務人員之外,主要是那些遠路而來、神情焦灼、急于會見親人的服刑人員家屬。他們大多急匆匆趕來,慢吞吞回走,鼻眼赤紅,面色悲戚。很多人一步三回頭地望著那想看又看不到的地方,想離開卻又有些流連。這條街上,有如課堂般的寧靜、教堂般的肅穆、殯儀館般的悲切,使人感到沉沉的壓抑。

一九八九年七月末的周日。清晨。省第一監獄大門前。一排八輛轎車和四輛摩托車停在那里。隨車來的有三十幾個年輕人,他們三五成堆地圍坐在一起。有的天南地北、三長四短地聊天,有的吆五喝六、罵罵唧唧地玩牌賭錢。這些人玩的那么開心,一付旁若無人的樣子。他們竟然能夠把這樣的地方當成旅游勝地、度假新村,這實在是有悖于常理。很明顯,這是一伙不三不四之徒。

今天是劉明竹刑滿釋放的日子。監獄前面這些年輕人就是來接他的。誠然,這其中許多人對劉明竹都是只聞其人,未見其面。

通常,罪犯來時是從大門車載而入,釋放時則由小門步行而出。這是多年來不成文的規矩。這時,監獄門衛室的小門開了,走出一位個子很高,上著白襯衫,下穿藍長褲的青年。說實在的,如果給他脖子上戴一條紅巾,倒很像少先隊的大隊輔導員。當然,這是就他那文質彬彬的氣質而言的。此人就是劉明竹。

在接他的人當中,走在最前面的人同劉明竹截然相反,一副地道的流氓相。他是和劉明竹一同長大的姑舅表弟馮虎。

馮虎上前握住劉明竹的手拽文拽字地說:“歡迎你榮歸故里呀!”他剛要把自己帶來的兄弟們介紹給表哥,就聽劉明竹小聲罵了一個字:“滾!”他被晾在一旁,看著表哥走向另外幾個人。于是,馮虎把手一揮,叫道:“上車,開路!”

和來時一樣,摩托車在前開道,轎車在后魚貫而行,駛往市區。大街上,這個慢速行駛的車隊引來許多路人狐疑的目光:結婚的?沒有新郎新娘乘坐的花車。出殯的?又沒有載死人的靈車……

七拐八轉之后,車隊停在市中心麗東酒店的的停車場里。車上的人都進了這家集住宿、餐飲、娛樂、洗浴、健身于一身的多功能酒店。

大酒店不同于小吃部,還沒到正餐時間。于是,大伙都去了樓上的洗浴中心。這些人可都是嗜好廣泛之徒:嗜打架為家常便飯,嗜飲酒為每日必修,嗜賭博為不斷續集的電視連續劇,還特別喜歡甜蜜的“美眉”。

酒店里白天很清凈。傍晚時分,隨著各色人物的光臨,時尚的、載歌載舞的餐飲娛樂夜生活便不知不覺地開始了。靠近舞池幾張餐桌圍坐著已經在洗浴中心逗留了大半天的那幾十個人。中間那張桌子只坐了五個人,為首的便是“榮歸故里”的劉明竹先生,他因盛情難卻而不情愿地留在這里快一天了。另外四人是劉明竹的同學和朋友:江濤、解文俊、于偉華和馮虎,都是“鐵哥們”。這幾個人都年近三十,除馮虎外,他們原都是省體校學生和體工隊隊員。

另外幾張桌上喝酒的人都是馮虎帶來的弟兄,他們年紀要小一些,大多不認識劉明竹,屬于后起來的一茬人。

先介紹劉明竹身邊的這幾個人:江濤身高一米七二,從小就和劉明竹是同班同學。他的眼睛高度近視,達一千度,人送外號“江瞎子”。他有著“魔鬼身材”,瘦得風吹便打晃那種。在這群人里邊,江濤可算是“尊貴人類”– 出生于干部家庭,而且是很大的干部。他是因為小時候體質弱才被父母送進體校的,屬于濫竽充數的學生,這當然是指在體育項目上。他這個人巧舌如簧,還好滋生事端。順便說一下,劉明竹蹲監獄的起因就源自于江濤。如今,他早已從原單位辭職,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時裝店,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

解文俊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一百公斤以上,滿臉絡腮胡須,樣子像黑熊。他酒量也在一公斤白酒開外,人稱“醉蟹”。除籃球外,他是所有拋擲類運動項目都在行的運動員。原本在飲食服務公司工作,現任這家酒店的保安部經理。

于偉華身高一米七六,原是射擊運動員,曾在省里拿過名次。平時話語極少,和人打架動手前更是毫無言語。至于說為什么至今一直還在食品工業公司下屬的淀粉廠工作,那是因為他是一個上班時間少、有事必到場的保衛科副科長。應該說明的是,保衛科還有一位百米速度破60秒、馬上就要退休的科長,此外別無他人。沒離開單位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地處城市邊緣地帶的淀粉廠要利用他來對付那些讓人頭痛蟊賊和地痞,他則利用廠里收購原料之機,和兄弟伙收購玉米再賣給廠里賺差價。

馮虎和劉明竹身高差不多。應當說,他有常人的思維,但無正常言語表達,行為總是出人意料,就像一個精神病人。這是一個讓誰都頭疼的人物,大家都叫他“瘋虎”。但是,他懼怕一個人,就是表哥劉明竹。這種懼怕是一種習慣性的條件反射,也行是從小一起長大而自然形成的吧。他原在市干鮮菜站當汽車修理工,早幾年的時候開始干個體。如今,菜站變成了大批發市場,主要批發各類干鮮水果和蔬菜。他可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占據了位置最好的庫房和幾個攤位,以出租庫房、代買果品為主。當然,也會經常會使用一些欺行霸市的手段賺錢。在市場里混的人多,所以,他的兄弟也最多。這伙人同時也最窮,最兇惡。

最后再說劉明竹,他身高一米八六,面皮白凈,長的很帥,大學畢業,給人以文靜儒雅的感覺。他從小在體校學體操,后改練武術器械,在體工隊時考上大學。此人遇事沉穩,胸有方略,話越少時鬼主意越多,在這幾個人中屬核心人物。

上述幾人為多年朋友和之交,一方有需之時,他們采取聯合行動、“優勢互補”,令其他在道上混的人側目。

餐廳里一切都在按俗套進行著:飲酒劃拳,品味佳肴,點歌聽曲,跳舞聊天……

天色已晚,早就心不在焉的劉明竹更急了。他急著要回家,對幾個人說:“你們陪他們那些人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昨晚二姐就交代我和江濤,接了你要馬上回去。如果現在回去,二姐還不打死我呀。就得像貼在墻上的畫 – 扁啦……”馮虎邊說邊比劃。

解文俊說道:“這么多人可都是來陪你喝酒的,你走了算咋回事?讓外人看到多不好。還以為你太傲了呢”。剛說到這,就見總經理帶著幾個人走過來。解文俊忙對劉明竹說:“竹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本酒店的樸永浩總經理,是我的老板”。他又轉頭介紹道:“這位是劉明竹,我最好的朋友”。

劉明竹忙起身應付。但見對方四十幾歲年紀,樣子精明強干,尤其那雙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兩人握手寒暄后,樸總對身邊的餐廳經理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后,他用手輕輕拍了拍劉明竹的臂膀 – 這是一種零距離親密接觸的表示。“好氣質,年輕有為,大有作為呀,我的眼力不會差的”。接著,又和桌前已見過面的人客氣了幾句。這時,餐廳經理和一名服務生各端一只托盤過來。兩只托盤上分別放著一瓶“路易十三”和一瓶XO級“軒尼詩”。

“兩瓶酒不成敬意,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小解的朋友就是我樸永浩的朋友。來,為新結識的劉老弟和重逢的老朋友,干了這杯”。樸總對劉明竹點頭致意,語氣誠懇地說:“希望我們能從相識到相知。我就托大一點說:有事盡管來找大哥”。

劉明竹向來對不知深淺的事謹慎有加,所以,他只是禮貌地微笑并點頭說:“謝謝,謝謝!”

聰明對于商人來講僅僅是一般層次,高超的商人無論做任何事,都在努力捕捉一切可以為己所用的,憑著超前的意識完善著自己更完美的布局。在酒店管理學科的教材中,并沒有談到酒店在運營過程中應如何對付流氓、無賴、黑社會等惡勢力,以及霸王餐、霸王洗浴等霸王消費。未雨綢繆,以惡治惡,防患未然 – 這些方法不僅是業內經驗之談,而且也確實行之有效。請來“孫悟空”,可以防止其他猴子侵襲,可謂是以猴治猴。當然,這是樸老板這一類生意人的理論和實踐。絕不是樸總腦袋被驢踢了,將兩瓶如此名貴的洋酒隨便送人的。顯然,他是想結交劉明竹這個朋友。誠然,這天底下事情極為復雜,并不總是先下了鉤就能釣上大魚來的。

多事的人總是事多。大家剛和樸老板干了杯,馮虎那邊就來事了。只因點歌沒讓先唱,馮虎叫服務生把吧臺所有的鮮花都拿來。他把花統統拋在地上,嘴里罵道:“他媽的,叫你們點,讓你們唱,叫你們沒花送,讓你們統統沒面子”。反正這幾桌都是江濤付賬,也不差這些鮮花的錢。

旁邊幾桌的兄弟看出苗頭,紛紛過來問。通常,流氓鬧事就是這樣因一點小事而釀成事端的。解文俊和江濤知道,這“瘋虎”來了勁是誰都勸不了的。他們一邊把過來的幾個人勸回去,一邊都看著劉明竹。

先前劉明竹不明就里,不便說話。畢竟蹲了幾年大獄,頭腦冷靜了許多。這會兒看馮虎喝了酒要鬧事,如若在家里,他會一巴掌把馮虎打得像野獸一樣嗷嗷大叫。但在這大庭廣眾的地方,還是要給馮虎留點面子的。他叫來服務生,吩咐把花拿回去。他不知道,這些花已經都上了賬單。

服務生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江濤讓服務生等一下,拿起點歌單寫了幾個字,吩咐馬上安排點歌。一會兒,所有歌手都到位,來了個聯唱。馮虎腳下那些花也重新回到吧臺上。

好不容易等到聯唱結束,劉明竹又張羅要回家。

江濤拉住劉明竹說:“真的不能回去。這么晚了,咋解釋呀?在外面喝了一天酒?那以后我們怎么好意思去你家呀。我看,還是我和馮虎先去,就說你明天才到日子,是你算差了日期”。

劉明竹嘆了口氣:“只好這樣了,我同你們倆一道去。我二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們頂不住時,我就下車回去”。

于是,由馮虎開著江濤借來的“奧迪V6”,三人直奔二姐開的飯館。到門前停在馬路對面,待江濤和馮虎下車后,劉明竹留在車里隔窗相望,不免心里有些激動不安。

二姐看這二鬼進門來,不由怒火萬丈:“你們把竹子接哪兒去了?人呢?”不等他們回話,伸手就來揪馮虎的耳朵。

江濤趕緊插到兩人中間:“二姐,你可得講點道理。那是竹子算錯了日子,明天才到期。害得我們好苦,白等了一上午”。

“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話假話,為什么下午不來告訴我,打個電話也行呀。讓我和大姐一直等到二半夜”。

江濤拉過把椅子讓二姐坐下,然后說道:“甭提了,我和馮虎去我家想換件衣服,再來稟告您。誰想到回家趕上我媳婦生病,我倆把她送到醫院。結果又沒床位,找了人才住上院。忙著又趕過來,到現在連衣服都沒換。不信你問馮虎”。

話到馮虎那就變味了:“可不是,到了醫院后,不分腦袋屁股全查全驗呀。折騰一溜十三遭,原來是肺子和什么膀胱粘連了,可嚴重了。現在還在醫院里橫著呢”。

“啪”的一聲,二姐手里的蒼蠅拍落在馮虎的頭上,“撒謊!你咋不說舌頭和腳后跟粘連了呢?”

江濤忙擺手:“別聽他胡謅八扯,是急性闌尾炎。他根本沒在診室里”。

二姐嗅嗅鼻子問:“這么大的酒氣,明明是去哪兒喝酒了,還跟我撒謊”。

江濤嘻嘻一笑,嘆口氣說:“這年頭做手術前都要先給大夫治病,和點能鎮靜的東西。免得手術時手發抖,萬一刀下去連腸子一起給割了,豈不成了大鵝,上邊吃,下邊就出來了”。

二姐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一年到頭,你們也行不小心才會露一、兩句真話。這么晚了,你們回去吧。明天飯店晚點開門,我自己去接”。

“行,行,明天早上你自己去吧。二姐,你給我拿盒煙,這么晚了,已經沒賣煙的了”。江濤是在拖延時間,想對付的方法。他接過二姐遞過來的煙說道:“明早萬一我來不了,就讓馮虎開車拉你去。那我們就先回醫院啦”。說完,拉著馮虎便往外走。剛到門口,江濤突然“哎呀”一聲。轉身掏出幾百塊錢,對送他們出門的二姐說:“你看,我差點忘了正事。我大姐他們辦公室那些人郊游沒去成,剩些錢還不能分給大伙。因此決定來你家館子吃劉氏蒸肉,汽鍋雞什么的。定好明天上午九點到,這是他們讓我給拿過來的三百塊錢,讓你給買些海鮮”。說完,他又詭秘地低頭在二姐耳邊嘀咕:“吃完狠敲他們一筆,吃皇糧的頭上有砸不破的鋼盔啊”。

江濤給二姐介紹的這筆生意,對于小本經營的飯館來說可是樁大買賣了。接過錢是順手,二姐心里可在想:明天得早點去市場采購東西,那怎么去接竹子呢?“好老弟,明天還是你們替我接竹子吧,完了二姐請你們吃涮鍋”。

二姐和江濤都笑了,雖然二人笑容可掬,但笑容后面的意思可大不一樣。

突然,二姐問:“車里還有人吧?怎么不下車呢?”

“沒有哇……”這一問著實嚇了江濤一跳。

“沒人 -- ?那怎么有一閃一閃的亮光呢?”

江濤立刻想到,貼著太陽膜的玻璃從外面是看不到人的。肯定是劉明竹在里面抽煙,被二姐看到煙頭的火光了。他馬上解釋說:“那是進口轎車,安裝有電子防盜系統。只要有響動,電腦立刻有反應。你看……”江濤一抬腳,踹了踹門框,只見車內的小紅燈又閃爍起來……

二姐一邊返回屋里,一邊還贊嘆現代科技真不簡單。

回到餐桌上后,江濤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他智斗二姐的詳細過程……當然,這幾個人都爭著向劉明竹介紹這些年來各自的“業績”……

清新的空氣,輕松的心情。一清早,劉明竹便站在二姐家的飯店門前細看昨天因天黑而沒有看清的一切:粉刷過的外墻略顯斑駁,門臉裝飾已經陳舊。他信步走進屋里。門左邊有個小吧臺,正廳有六張餐桌。怎么沒人呢?來到廚房一看,也沒人。館子雖然不大,但是自己姐姐開的。還真有一點主人翁的感覺,隨手拿根胡蘿卜,抄起砧板上的大菜刀刮刮皮。咦,這么沉的菜刀咋切菜呀?

陳紅婕,服務員兼二老板– 當然是二姐不在時。她把前屋該擦的地方都擦完,去了后屋。女孩子需要不斷美化自己。她略施脂粉,又回到前屋。聽到廚房有些響動,以為老板娘從市場回來了。她快步走到門口,掀起布簾,立即“媽呀!”一聲大叫,扭頭便往外跑。沒幾步,便摔了個跟頭,爬起來又跑。

劉明竹以為廚房外來的是二姐,便想嚇一嚇姐姐,借開玩笑掩飾點什么。他踮起腳,瞪圓眼,把剛咬下的一截胡蘿卜頂在一側腮上,手中大刀也沒放下。樣子著實恐怖。沒想到進來的卻是個姑娘。她的一聲大叫倒把劉明竹嚇了一跳。這玩笑開得可不太好,忙出來看。

跑出大門外,躥出挺老遠,陳紅婕這才感到自己有點瘸。她手扶電線桿,拿起鞋子一看:后跟掉了。真倒霉,這雙高跟鞋可是花半個月工資買的,才幾天呀。真皮鞋面也蹭破了一些地方。心疼得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正好此時二姐從市場回來,看見陳紅婕褲子濕了半邊,手里拿著斷了跟的鞋,金雞獨立地站在那里,忙問:“這是咋弄的呀?”

陳紅婕哭喪著臉說:“廚房里藏著個老高的大個子,眼睛瞪得溜溜圓,鼓著腮幫子,手里還拿著剁骨頭的大刀要砍我,嚇死人了。往出跑時摔了個跟頭,鞋也壞了”。

二姐抬頭看著走過來的弟弟,笑著說:“你不總說你膽子大,什么都不怕嗎?那不是劉明竹嗎?你怕他干什么?”

這時,劉明竹走到跟前,接過二姐的自行車,沒敢正眼看怒視著他的女孩。

“江濤和虎子呢?”二姐問。

“把我送來就走了,說是有事,中午再過來”。

二姐扶著陳紅婕進屋并說:“你先到后屋換上我的褲子和鞋,幫我收拾一下菜和海鮮,一會兒大師傅來了好改刀過油。一定要先準備好,九點鐘不少人來坐席,可別耽誤了人家時間”。

回到屋里,劉明竹先給大姐打了個電話,然后就和忙著張羅宴席的二姐聊天。他偶爾抬頭瞄幾眼陳紅婕,看到那女孩不時用眼睛睕他,嘴里還念咒般地叨咕著什么。劉明竹心里想,這可不是好惹的主。再看到她目光轉過來時,忙陪笑臉,意思是深表歉意。嗨,根本沒用:在她端著盆子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故意把水灑到他那“老人頭”牌皮鞋的腦袋上– 那可是江濤送的英國原版名牌貨,三千多塊錢呀。

二姐瞧見笑了笑,對弟弟說:“困了就去后屋睡一覺吧。現在我沒時間和你聊天,別在這礙事了”。

往后屋走時,劉明竹真想告訴她們不用急,也許下午才有人來吃呢。

……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店里很清凈。一直等著訂席的人來吃飯的二姐才坐下來,便看到江濤在前,隨后是解文俊、于偉華,再后面則是探頭探腦、仿佛隨時準備開溜的馮虎。每個人臉上都擠出一堆笑。

不好!二姐黑著臉迎上前來。

變臉要比翻書快!江濤的表情瞬間變得低沉、義憤而又莊重。他煞有介事地說:“我大姐他們局機關今天公布分房方案,誰還有心思出來吃飯。當時我一聽真氣壞了!這讓我臉往哪兒放!我和二姐還從沒說過差話,更沒辦過差事。二姐,這事你真不能怪我”。

“少來這一套!你們啥時候和我說過不差的話,辦過不差的事呀?你看,準備了這么多東西,怎么辦?”

“他們沒心思來吃能怪誰呀。正好幾年沒和竹子一起吃飯了,我們還真有心想大吃一頓呢”。說著話,幾個人就大模大樣地圍桌坐下,連在后屋睡覺的劉明竹的位置也留好了。“叫竹子過來,上酒菜吧!”

……二姐靠墻坐在他們對面,樣子像是在休息,實則在偷聽他們說話。看幾個人同竹子不顯拘束,也沒有久別重逢時的寒暄,她就明白是被騙了。看弟弟不太說話,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二姐心里想:“這個鬼主意更多的小子又在琢磨什么呢?”

“來,喝酒。想什么呢?”解文俊把劉明竹的酒杯倒滿。

“我在想麗東酒店的樸老板,你說他幾年前不就是鄉鎮企業局管供銷的嗎?為什么才幾年就這么大的變化?”

沒等解文俊回話,馮虎接茬說:“姓樸的算什么,他的酒店還有我那市場大?我也可以變成馮總經理呀。信不信?”

劉明竹橫了他一眼喝道:“閉上你那臭嘴!你只比扳扳倒多付下水。人家樸老板玩的大變活人是藝術,你只會活人大便,拉屎撒尿,惡臭!”

說得幾個人都哈哈大笑。

“哼,蹲了幾年監獄,都成呆傻青年了……”馮虎囁嚅著。

劉明竹沒有理會馮虎嘀咕什么。

馮虎見劉明竹不搭理他,反而來勁了:“我們市場有一個蹬“倒驢車*”的傻爺們,在監獄呆了二十多年。單說他出獄回家的第二天,家里人都上班了。午飯時,他看飯是現成的,那就做個菜吧。土豆、茄子在監獄里總吃,黃瓜、角瓜在監獄里常吃。剛出來的人一般都上焦火,下焦寒,鼻發干,嘴發粘,就弄個湯吧。看框里有兩個尖溜溜的瓜,抓過來掐掐皮,太硬!于是,拿起打皮刀,嘴里念念有詞:春削蘿卜夏削梨,五逢六月削瓜皮。刷刷刷,削好切開去瓤,分條后切片,加豆腐熬制出一碗湯。嗞嗞喝幾口,甜了巴嘰不好喝,便推到一旁。等家里人回來后,他才知道,這種瓜叫哈密瓜。你們說,這是只丹頂鶴,還是只呆鳥?”說完還斜了劉明竹一眼。

這次沒人笑,都知道這瘋子在影射誰。

江濤出來打圓場:“還別說,對喜歡甜食的南方人來說,真是好湯。哈密瓜豆腐湯還真具有飲食文化的新創意。怎么樣,讓二姐做來嘗嘗?”

馮虎起哄般叫了一嗓子:“哈密瓜豆腐湯一碗!”

坐在一旁的二姐正在犯困,沒聽清誰喊了什么,只看幾個人在那里怪笑,立刻來了氣:“你們這幫鬼子六,沒一個好東西。哪家有了你們就一刻也不得安寧。趕緊吃,吃完滾蛋!就不能讓家里人少操點心?”

如何使弟弟學好,這是她和大姐商量多少回的事了。父母過早去世,是她和大姐把弟弟帶大的。姊妹倆吃了多少苦,可他卻蹲了監獄。這幾年,每逢春節合家團圓時,她都和大姐一起抹淚痛哭,抒發不盡那內心的哀傷。

再看酒桌上那幾個鬼頭,真讓人愁啊。如果不讓弟弟和他們來往,一個無職無業的人又能和誰來往呢?再說了,即使想阻止他們交往,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

……時近下午五點鐘,劉明竹的大姐、大姐夫來了。隨后二姐夫也來了。喝酒的幾個兄弟明白:該散了。

哥兒幾個走了之后,屋子里立刻沉靜下來。一家人都默默無語。大姐不善言辭,那雙盯著弟弟的眼睛里充滿溫情的疼愛和凄然的無奈。二姐開始輕聲數落……

劉明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大姐從小聲嗚咽逐漸發展到失聲痛哭,邊哭邊叨咕著:“你怎么這樣不聽話,讓我咋能對得起咱媽呢?媽臨去世時緊緊拉著我的手,讓我一定好好照看你,把你帶大。你知道嗎?媽因你太小,扔下你不放心,死不瞑目啊。現在你三十歲了,工作也沒有,連個家也沒有。讓我怎么辦啊……”

對于劉家兩姊妹來說,家運是極其不幸的。弟弟對此卻沒有太深刻的體會。他從小在姐姐們的精心呵護下,吸納著姐姐給予的全部溫暖和關愛。他就像水面上美麗的荷花,哪里知道姐姐們是在爛泥里扶助著他的根須,給他以必要的營養。正是姐姐們無私的哺育和滋潤,才使他茁壯成長,出落成一個高大結實的帥小伙。

注釋:

* “倒驢車”指的是一種三輪車,其車廂在前面,人在后面蹬車前進。一般的三輪車是人在前面騎車,車廂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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