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與一座山為敵,只因母親壓在它的身下。
駐足
娘,我來了!帶著劈開華山一條路的開天神斧。
來之前,我問過爹,我的斧頭能將仇恨劈去,將母親救出嗎?爹說能,只要你心中充滿愛,就無所不能。是真的嗎?它真的能讓黑暗讓路,讓你重見光明,讓不見天日的枯萎的臉再有清風朗月可吸,讓遺失多年母愛的孩子找到慈愛可依,你能肯定的告訴我嗎?娘。
這座山,二千多米高的重量,每天壓在你身上,娘,你辛苦嗎?自從孫悟空被五行山壓倒之后,世間的山,已做了天庭的幫兇。可是,那又如何?再重的山,壓了孫悟空五百年,還不是給手無寸鐵的唐僧輕輕揭下?我就不信,我會輸給一座山。
三年來,娘,可苦了你。我仰望著,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人們跋涉千里,只為一睹這險秀的風景。卻不知,風景已被施了魔咒,狠狠地壓著一弱質女子,還招來他們無情的踐踏。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他們不知道他的障眼法。要怪,只能怪我那所謂的二舅。只是,他真的是我的二舅嗎?這世間,還有比這無情的親情嗎?
山在前,往事在后,娘,請受我一拜。雖然,此刻我尚未知你的確切位置,但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你也一定知道我來,我感應到你微弱的脈搏跳動。七載相依,我已熟知你的氣息,你在山的最底層呼喊著我,“沉香,我在這......”我一定能找到你,娘。
只要延著我的血脈奔走的方向。
他以為,只要魔咒在他手上,只要他一天不破解,就可千秋萬載的將你鎮住,鎮住你的一片癡情,滅卻你心頭的那團熊熊的凡間煙火。可是,他錯,世間千千萬萬的山,哪座山不在人的腳下?哪座山沒有人踏出的路?哪座山沒有人栽下比山更高的樹?
華山是壓不跨你的,親情是壓不跨的。只是娘,它把我的心壓得好疼,我不能再讓你的世界黑暗,我的心也不能再疼,它再高大,我的愛也能將它劈開。
身世
他們都說你是神仙,和我們人類不同,有一件會飛的羽衣。只要一不高興,就會飛回天庭。我是不信的,我翻箱倒柜,總見不到這樣一件霓裳羽衣,見到的,是你荊釵布裙,娘,神仙會穿得像你那么樸素嗎?
他們都說你是神仙,不吃人間煙火,渴了就喝瓊漿玉液。餓了就吃蟠桃金丹。娘,我是不信的,每日的三餐粗茶淡飯,我們共同品嘗。有一次爹爹拿出一瓶桂花酒,你只淺泯一口已醉。娘,天庭有不會喝酒的神仙嗎?
其實,你的身世,我早已得知。娘,就算你是神仙,你已在人間和爹結為夫婦,一飲一啄,一炊一盛,都和世間所有女子無異。朝陽夕暉,融化了你的冰川,退化了你的冷冰,進化了你的熱情,世間給了你豐滿的乳汁,給了你妻子與母親的頭銜,你已有世人所有的特征,為何他仍要將你的身份否認?強行將你擄走,娘,你告訴我,神仙也有強盜修煉成的嗎?如此橫蠻無理。
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們被拆散的那一天,娘。它像噩夢一樣每夜纏繞我。你在我的世界里被黑暗伸出的手扯去,扯到深不見底的黑暗里去。任由我在黑暗里哭泣,唯一給我光亮,杜絕我害怕的寶蓮燈,也一并擄去。
那是一座山仞立壁砌成的牢籠,夜夜分割著你的神經,娘,我們都知道,他囚禁的,只是你的軀體,他囚禁不了的,是我們人間割不斷的血脈情緣——他們神仙是沒有的。
從此,我們兩個世界。你在籠里,我在籠外,你在山底,我在山外。我的白天是亮澄澄的黑,你的黑夜是黑漆漆的白,你是我心底滿滿的鄉愁。
一個七歲的孩童,患上了年老的鄉愁。娘,我每晚秉燭而寫,挑燈而練,他們以為是個“仙”字,以為我要想遵照天規,做回一個仙,他們哪里得知,我是每日提醒自己:我的母親,娘,你,人—在—山—底!
決裂
我知道,這一仗,勢在必行。而這一斧劈下去,是和天庭決裂,是和過去決裂,斬斷來時的路,將根永留人間。
我冷然一笑,他以為,我仍是三年前稚氣未褪的孩童么?他以為,人間的三年,真的只是他的一眨眼的功夫么?他不知,這一千多個日夜,衍生出多少真愛結晶,從爬行到屹立,如離離原上的芳草,轉眼就將人間綠遍,他的三尖兩刃槍,能割除盡嗎?
他以為,他的兩刃槍,他的哮天犬,他的丈二身高,能輕而易舉地將我擊倒。他并不知道,他的兩刃槍,在刺向別人的時候,另一刃卻刺向自己。
他不知道,我的斧,也是虎,它能化作一只吊睛白額虎,來敵他的他的哮天犬。一個是家養小犬,一個是山中大王,孰勝孰敗,顯而易見。
是的,身段再高又如何?爹說只要心中充滿愛,就無所不能。愛可以讓冰雪融化,愛可以造福三界,愛可以起死回生。娘,你說,我祭起的愛的法寶,能贏嗎?
重逢
那一分為二的是給利斧撕成過往的丑陋嗎?
那駭然而倒的是慶祝劫后余生的鞭炮響后的紙灰嗎?
那蒼白如蓮花的容顏默然佇立的是多情迷戀世間的,
是你嗎?娘!
喜悅在前,哭泣在后,娘,請受孩兒一拜!沒有母愛可取暖,沒有慈母補破衣,無數委屈無數思念無數分離的淚,都要在這一拜中,在重重的一叩中通統化為烏有。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一紙無名的天規,竟勝過親生妹妹的性命。娘,我明白,你為何棄卻仙境,選擇人間。千年修煉,只是一片荒漠,沒有記憶的穿行,贏了時間,輸了自身。百歲度日,卻是滿心滿足。
娘,我也會和你一樣,長留人間,冠上人間姓氏,代代相傳下去。我們的血脈,如不息的江海,一直流淌下去。
(《寶蓮燈》是我國古代神話故事。天宮中的三圣母愛上了人間書生劉彥昌,為了愛情,三圣母不顧二郎神的反對,帶著寶蓮燈私奔下凡與劉彥昌相會,并生下沉香,后被二郎神壓在華山底下。我試著以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思念來寫華山救母這段故事,我很喜歡人間這種真摯感情,感動,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