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肥媽
他從來不給我穿衣服。
三年前,我被販子從很遙遠的地方販賣到了這里,被一起販賣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幾個同伴。聽販子說,干這行當利潤很高,法律也很難監管到,所以他們才敢這么明目張膽、肆意妄為。
至于我們,用他們的行話說“賣相一定得好”。
對我們的看管,販子一向很嚴格,畢竟,在他們眼里,我們是“行走的人民幣”。所以吃飯睡覺、外出散步都要被監視著,就連上廁所也要看著,好像生怕我們會憑空消失一樣。
而我,是唯一一個從他們的魔爪中逃出來的,出逃后的我好像患上了PTSD,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創傷后應激障礙,所以那晚發生了什么我記不太清楚,只能夠依稀記得自己在奔跑,在拼了命地朝不同方向奔跑···
我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吃飯了,又累又餓,竟然昏倒在了一個垃圾桶旁,暗黑色的油膩液體浸染了我潔白的身軀,在如此狼狽的情景下,我遇到了他。
我記得他穿著一雙棕色的高筒皮靴,黑色牛仔短褲的褲腳泛著陳舊的破碎,那種難聞的皮革味道,讓瑟瑟發抖的我帶著戒備心用盡全身的力氣后退了半步,我實在走不動了···
他皺著眉頭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把我帶回了家。
———————————————————
木質地板上鋪著一層厚絨毯子,明窗上掛著白色的窗簾,窗子的下方是一張用鐵管焊接的大床,床上的墊子和被子都是白色的,墊子很厚,被子也應該很暖和吧。角落里放著一個原木色的小床頭柜,柜子上放著一盞朋克風格的臺燈,臺燈沒有燈罩,只有一個暖光燈泡裸露在空氣中,臺燈的旁邊放著一個相框,相框里的照片上只有他自己,西部牛仔的打扮,身后是一片沙漠。
床邊有一張長條桌子,應該是他的餐桌了,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食品,很多包裝袋上都寫著英文,我看不懂。餐桌最內側放著一個會發光的方形盒子,那些光投射在正對面的墻上形成一個畫面,畫面里是另一個世界,后來他告訴我那叫做投影。
房間不大,環顧四周,我最喜歡的,是他墻上懸掛著的暖黃色燈帶。
第一次回家,他沒讓我下地,而是抱著我直接走到衛生間里,我想,他是怕我弄臟了他的厚絨毯子。他把我扔進了長方形的浴缸里,那種突然的墜落感幾乎要把我渾身的關節摔成破碎。
他沒有絲毫表情地面對赤身裸體的我,對我的掙扎和吶喊也全然不顧,銀色的花灑里流出了溫暖的水,和著他溫暖的手掌,在我的身體上肆意游弋。我竟然感覺很舒服,多么無恥而又骯臟的想法。
全都隨他去吧,反正我的身體已被數不清的人觸碰過了,也不差他一個···
況且,他救了我。
他用碩大的浴巾把嬌小的我整個裹了起來,很柔和的替我擦干身上的水,呵···裝什么假惺惺。
他用吹風機幫我趕走了身上最后一點潮濕,然后把我丟在了床上。我早就知道,男人,偽裝的再好,也是一樣的卑鄙無恥。
我躺在床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有些事,終究是躲不過的。
但是···他并沒有對我怎樣,而是出門了,也許是去買什么東西了吧,那些男人才會用得到的東西。
好像過了很久他才回來,回來的時候,他帶著很多東西,有我的床,我的衛生用品,和我最愛吃的食物。奇怪?他怎么會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我的床就在他的床邊,比他的床要小很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于摳門,但那床對我來說也夠用了,幸好我嬌小可愛。
我和他的同居生活就從那晚開始了,我睡得很香,還做了美夢。
———————————————————
他可能是喜歡我的吧。
他并沒有問過我叫什么,也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給我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妍,是美麗和靈巧的意思。
他好像很喜歡喊我的名字,在叫我吃飯的時候喊得最多,對于我的愛答不理,他也沒有太過介意。
他經常會給我買各種各樣的食物,他很細心,發現哪個我不愛吃以后就不會再買了,其實有些還是很好吃的,只是我胃口不太好罷了,但無所謂,反正不用我花錢,隨他去吧。
他可能是不喜歡我的吧。
他從來不允許我踏出家門半步,有幾次發現我在門口徘徊,他憤怒地把我拽了回來,對我嚴加訓斥,那種兇相,和販子一樣的模樣。所以,對于外面的世界,我只能透過那扇窗子去了解,或者說,是窺探。
他從來不允許我穿衣服,他喜歡和我進行肉體上的接觸,但也就只停留在表面的觸碰上,并不會進行更深層的那種靈魂般的交流。
從網上和書中,他找到了很多技巧。于是,我從開始的無感,到后來每一次的高潮,他都通過一只手就可以完成。他很厲害,竟然知道我渾身上下所有的敏感點。看著我渾身酥麻倒在他的懷里,他很滿足。
我本以為我和他的關系會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同樣漂亮的女人,我才知道是我錯了。
那晚,他把我鎖在了衛生間里,沒有給我飯吃,也不允許我發出聲音,我就像是他的一個玩偶,被無情的拋棄了。
門外的床發出金屬搖晃的嘶啞聲,女人的嬌喘和男人的呼吸聲融合在一起,像一曲黑暗的交響樂,從平和升華到高潮,又從高潮緩緩降回了平和。
我不如她漂亮么?為什么我博得不了他的青睞?
整個晚上,我的腦海里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后來,他好像換了很多的女朋友。雖然每次我都會被鎖在衛生間里,但我聞出了不同的香水味,當然,還有不同的叫床聲。
但是,他并沒有因此而疏遠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喊我吃飯,哄我睡覺,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副好男人的模樣,呵···虛偽的男人。
———————————————————
紙里包不住火,某天晚上,我還是被一個姑娘發現了。
那個姑娘長得很漂亮,五官精致,皮膚白皙,身材凹凸有致,說話聲音也很好聽,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了。
恩···床上功夫也很好,因為,從他們的“交響樂”中能聽出那種從來都沒有過的享受。
第一次見到我,應該是把她嚇到了,我聽到她驚叫了一聲。我以為她會給他一巴掌,然后氣憤地離開,事實上,我也盼著這樣。
但是她沒有,她居然對我說,你真的好可愛。
呵···真是不知廉恥。明明發現自己是第三者,卻還在強顏歡笑。
其實,我能看出他很喜歡她,因為他掛在脖子上從來不會拿下來的玉石項鏈,竟然出現在了這個姑娘的脖子上,這是我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沒過多久,他們結婚了,婚禮上并沒有我的身影,這很正常,因為我和他的關系,不清不白。
那天晚上,白色的床單被換成了紅色,新娘打扮得很漂亮,新郎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帥氣,床頭相框里的照片換成了兩個人,照片里的他們笑得很燦爛,背景是大海。
后來,我親眼目睹他們爭吵、離婚、復合的整個過程,這個過程輪回往復,讓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雖然,我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誰,也從來沒有失去過誰。
———————————————————
再后來,他們有了孩子,是個小男孩。兩個人忙著工作掙錢,所以照看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把慈母般的愛都傾注到了他的身上,可是他好像并不領情,對我又拉又扯,又踢又打。
疼么?很疼。可那又怎樣,誰讓我愛著那個男人···
我安慰自己,權當男孩兒是少不更事,我對自己說,也許等他長大就好些了呢?
可是,我真的能等到他長大么···
在這個紛雜的世界里,我們都是一粒渺小的塵埃,從出生那刻起就注定飄落,不管過程如何精彩亦或是如何曲折,到最后都會回歸塵土,走向死亡。
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都會在各自的圈子里拼了命的掙扎不讓自己淪落,沒人有權利去評價別人生活的好壞。生活,本意不就是生下來,然后活下去么?
只要能很好地活下去,也許就夠了。
···
十年后,我死了。
小男孩長大了,成了一個帥小伙兒,而他,還是那么迷人,她也依然那么漂亮。我被葬在了后花園里,精致的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研。這是他給我起的,他告訴我那是美麗和靈巧的意思,我很喜歡。
我舍不得,舍不得他,舍不得那間房子,舍不得這十多年來每一個日日夜夜,我舍不得這世界,哪怕它在我心里只有一扇窗子大小。
彌留之際,我聽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抱著微弱的我讓我不要走再好好陪陪他,他說我是他童年里最好的朋友,他說是我每一次陪他玩耍,監督他寫作業,看他一點點地成長···你看,我眼里的那個小男孩長大了,他開始學著心疼我了。
我還看到了他,他站在孩子的身后,咬著牙不讓自己的淚水流出來。原來···他還是愛我的。他顫顫巍巍的手輕輕地搭在了孩子的肩膀上,他想安慰孩子,也想安慰自己。
你···終于愿意···為我···難過一次了···我好開心···好開心啊···可是···我也好難過啊···
我帶著滿足和微笑的眼淚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想起了在販子手中的生活,想起了第一見到他的樣子,想起了我這些年來的歡喜和失落,我好累,就讓我這樣睡去吧···
···
你們問我,為什么還年紀輕輕就死了?我想說,其實我已經很老了。
因為···我是一只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