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哎,快去看一看,國福和長樂吵起來了!”
“長樂敢跟國福吵,在哪兒?”
“國福的老二家。好多人都去看了。”
“他們怎么會吵起來呢?”
“國勤家里嗎?”
“剛才聽忠槐家的老三說,長樂正在國勤家里和國勤說話,國福幾步走進(jìn)來,那手就直奔長樂的臉打了下去。”
“就沒有人拉那手嗎?”
“當(dāng)時只有國勤的家里人在那兒,長樂還喝著茶呢,茶杯都被打飛了,誰也不知道咋回事,都愣在那兒了。國福就開始罵國勤?!?/p>
“看,人都在國勤家院子外邊呢。長樂呢?
“長樂被忠桐叔拉回家去了。”站在人群邊上的建立說。
一群人都站在那兒,說什么的都有,但大多在附和著國福,國福氣勢洶洶的手在身體四周的空氣中指點。
“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啊。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他李長樂也不打聽打聽,我國福,我李國福,吃過誰的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不是看著打小一塊長大,我今天非得打斷他一條腿!滿處地打算盤,哼!”
“就是,說到底,他還是麻包片上繡花——底子差?!?/p>
“就是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世廣。國勤他小,還抹不過這個彎子,我國福可不讓他這么滿處張狂。想拿大田地跟我宅基地?fù)Q,這不是明擺著占便宜嗎?這宅基地可是我們家祖?zhèn)飨聛淼?。?dāng)初我是搬出去讓給國勤了,可這還是我的地。這可是不會動的。那大田地說不定馬上就要重新承包呢?啊,拿這眼前的便宜哄俺家國勤,我能饒他呢?要不是看在大家左鄰右舍的份上,我今天非打斷他一條腿?!?/p>
“國福哥這老大當(dāng)?shù)摹?/p>
“那是,國福哥這老大當(dāng)?shù)?,你哪找去??/p>
“我剛到家,就聽大剛他娘說國勤要跟長樂換地方,就是讓國勤蓋房子時留出一米多寬的路,他拿半畝地?fù)Q。我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只要有我在一天,他李長樂就別想占我的地!這宅基地可是祖上傳下來的,什么時候都不會變。你那半畝地能值幾個錢?不就是多打百多斤麥子嗎?說不定明年重新合地,地就成別人家的了。咱得給后輩考慮考慮。以后宅基地那么難弄,現(xiàn)在讓出去了,將來誰給你?”
“那是。你看,現(xiàn)在誰不為子孫打算,宅基地可不好弄?!?/p>
“就是,所以我就直奔俺老三這里。長樂正在和國勤嘀咕著,還在騙國勤呢,我能饒他嗎?我上去就給他幾巴掌!”
“那是,你就是給他幾腳他也不敢吱聲?!?/p>
“不是我欺侮他長樂沒人,他也精得過火了些。當(dāng)時就把國勤數(shù)落了一頓。他李長樂要是敢呲牙,我今天決饒不了他?!?/p>
“你罵國勤,就是罵他。你罵他他也不敢吱聲?!?/p>
“三塊錢的褂子——沒(理)里!國福叔要不是給他留個面子,今天可夠他受的?!?/p>
“沒理!到哪兒也得吃不了兜著走?!?/p>
“就是嘛!”
“什么就是嘛?你根本就不知這其中的事,瞎說什么?!敝彝拈L樂家回來后,對老婆說:“長樂想拿西南那塊地?fù)Q給國勤,那塊地有半畝多呢。國勤馬上不就蓋房子了嗎?咱西邊的這條米把寬的小路哪像出路,雞腸子一般。長樂想讓國勤蓋房子時留出一米半的路,加上原來的這條路,二米多,?不就很像樣子嗎。這來個人、過個車什么的,也能有個空地兒?!?/p>
“西南那塊地可強著呢。我看不止半畝,六分都有?!?/p>
“我看也差不多,長樂就是奔著吃虧了?,F(xiàn)在孩子都還小,將來大了,一家人都這窩在這后邊,也不是辦法?,F(xiàn)在想半法弄個好出路,過日子也亮堂一點?!?/p>
“一家五口人,這后邊三間多房的地兒是不寬敞,又沒有出路?!?/p>
“本身地方就不大,后邊是世廣家,西邊是國勤家,東邊是建波家,咱又在他前邊。出路可是個大問題,以后的日子長著呢。”
“誰不想有個好出路,出路好,人也旺。你看國福家,老弟兄仨,小弟兄又多,國福家三個男孩子,國棟家兩個,國勤又是兩個。”
“所以說,長樂就是奔吃虧也想弄個好出路,他不也跟咱們商量過嗎?”
“咱可不能再讓給他了?!?/p>
“咱這房子是死的,反正不能誠實地把房子扒開給他讓路。上一回我就跟他說了,要不是咱兩家老輩的關(guān)系,我哪能給他讓那么多。你看,東邊建波家也不會讓路給他,后邊世廣那兒更不可能?,F(xiàn)在國勤還沒有蓋房子,所以只有和國勤商量了?!?/p>
“其實國勤這人挺好的?!?/p>
“總的說,國福、國棟、國勤他們?nèi)值?,也不能說誰有壞心眼。國福他們?nèi)穗m多,但也沒有過仗勢欺人的事?!?/p>
“國福我可不敢保證,反正他不是多誠實的人?!?/p>
“說實在的,長樂這樣打算,并不算是占便宜,實際上是吃了虧?!?/p>
“現(xiàn)在人口這么多,宅基地多寶貴。總之也講不出來誰理虧誰不理虧?!?/p>
“誰理虧誰不理虧很難講,反正我認(rèn)為國福叔打長樂叔不在理上?!被氐郊业慕⒏úㄕf。
“他打長樂誰能管得了,別說管了,話說出來還都是附和國福的。他家人多勢大,現(xiàn)在的人誰都不傻,誰不巴結(jié)附和有勢力的人?!苯ㄔO(shè)也跟著說。
“建立,長樂叔當(dāng)時怎么說的?”
“我見到長樂叔時,長樂叔臉色發(fā)青一句話也沒說。當(dāng)時世廣,還有另外幾個人在國勤家門口打牌,我聽世廣說國福叔的手直奔長樂叔的臉打了下去。也不知是誰宣傳的,一會兒人就都去看了。”
“長樂嬸呢?”
“長樂嬸在地里,剛才我看見曉梅和維兵把她叫回家了?!?/p>
“我看這事就這樣了,長樂叔又能怎樣呢?”
“他跟忠桐關(guān)系那么好,忠桐都不給他讓條路,誰會給他讓路?!苯úㄕf。
“長清叔不在家,長樂叔就維兵一個兒子——”
“長清叔在家又能怎樣,聽說他在城里也只有一個閨女?!?/p>
好幾天來,村里人都沒有看到長樂,只有長樂嬸自己下地干活。大家也沒有誰去問長樂干什么去了,直到收電費的二橋去收他家的電費后,才知道長樂去了城里。
長樂從城里回來時,在村口遇到了國勤。國勤一臉的歉意,說出來的語言中的字詞也不自在地排列著:“長樂哥,你——怎么——去了——這幾天——哪里去了。”
“我去城里有點事,吃飯了嗎?”長樂微笑著說。
“吃了,對,你剛才從城里來,我哥其實——其實我哥——你看——”
“沒什么,國福哥也在氣頭上。國勤兄弟,什么也別說了,咱們還是好兄弟,好鄰居。”
“長樂哥,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p>
“本來就沒什么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什么也別說了,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國勤兄弟,可別因為這就把我往外看了,?。坑涀。w房子時別忘了叫上我,多個人多個幫手嗎!”
“好的,好的。好?!?/p>
“長樂叔,你回來了,”從菜園回來的建立看見長樂時說:“剛才阿昆和維兵打架,你家維兵真厲害,阿昆被他摔暈了,他起來轉(zhuǎn)了一圈暈得站不住又摔倒了,維兵真行?!?/p>
“維兵真行,你家孩子真行,你看吧,阿昆的鼻子都被他摔破了。”長樂回到家時,阿昆的媽——世廣的老婆——正用高分貝的嗓音對著維兵的媽叫。
“維兵呢,給我出來,”長樂一到家就大聲叫道:“維靜,把維兵給我找出來,怎能把人家阿昆打成這樣,???”
“阿昆他媽,真是對不起!”長樂轉(zhuǎn)回頭對世廣老婆說:“回頭我?guī)ベI藥。你把阿昆的衣服脫下來,讓維靜她媽給洗洗,你看臟得?!?/p>
“還不都是你家維兵弄的?!笔缽V老婆把眼珠斜向從屋里出來的維兵。
長樂拉過來維兵就在屁股上打了幾巴掌:“你還真行呢,把人家阿昆打成這樣子,快給你世廣嫂道歉!”
“是他先罵我的!”維兵說。
“誰叫你說話了?再多嘴還揍你,快給你世廣嫂道歉。”
“可不敢當(dāng)。阿昆,咱們走,省得又說你罵人了。”
“阿昆他媽,”長樂追上向院外走的世廣老婆說:“回頭我把藥給你送去”。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他把阿昆打了,買點藥怎么了?”世廣老婆回到家對世廣說起在長樂家的情況時,世廣說:“他就是拿雞蛋來看咱阿昆也是應(yīng)該的”。
“咱也不能太過分,小孩打架吃了虧,咱大人過去說說是為了平平孩子心中的委曲。咱要是再讓他們買藥,人家不就說閑話了?!?/p>
“說什么閑話?大家都看見了,阿昆被維兵打得鼻子出了血,讓他買點藥難道不應(yīng)該。誰還能說我欺負(fù)他沒人?”
“是應(yīng)該的,阿昆呢,給你點糖吃。”長樂送藥到世廣家去時,順便捎去一袋糖。
“你看你,長樂叔,還給阿昆買袋糖?!笔缽V老婆說。世廣在一邊不說話。
“應(yīng)該的。這藥你給阿昆吃?!?/p>
“爸,弟弟沒有錯,你還打他。”維靜說。長樂到家時,維靜正安慰著維兵。維靜她媽坐在一邊氣得說不出話。
“小兵過來,讓媽看看打疼了沒有?!本S靜的媽干澀著聲音說。
長樂突然覺得鼻子一酸,他馬上背過身去了里屋。直到晚上維靜她媽在床上留給他一個后背而偷偷哭泣時,他才忍不住說:“我也不想打孩子呀!”維靜她媽用沉默回答了他。
沉默。沉默它包容一切。
“我不是因為孩子才哭,”維靜的媽說:“咱們沒有人誰都另眼相看。小孩子們在一塊打鬧,誰吃虧誰占便宜都是小孩的事,大人們也該過來?上次國福家的小偉打了阿昆,阿昆媽跟沒事人似的,還說小孩在一塊玩就是圖個熱鬧。今天和小兵打架吃了虧,就找上門來,還不咸不淡地說了那么多,這不是看人來的嗎?”
沉默。長樂怕一說什么話會帶出太過壓抑的味道出來。
“孩子們還不懂事,倒也罷了?!本S靜她媽說:“咱們什么時候能受夠這個窩囊氣?這米把寬的雞腸小路哪能說是出路。前些年東邊建波沒有蓋房子時,咱們可以從東邊出去,國勤家咱們也可以走。現(xiàn)在國勤也要把屋蓋上,咱們以后怎么辦?小靜他們一天天長大,以后住的地方都不寬敞,更別說出路了。咱們不能總是窩在這個磨盤大的地方???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遍L樂坐了起來,把手放在老婆的肩上,老婆順勢正面躺過來。
“咱爸活著的時候,你說給了忠桐他們多少好處。說一聲借錢,咱就是沒有也從別人那里轉(zhuǎn)借給他。咱哥和他哥一塊報名當(dāng)兵,第一年把名額讓給他。忠桐結(jié)婚,忠槐轉(zhuǎn)業(yè)回家,哪一件事不是咱爸出面張羅的?,F(xiàn)在咱們沒有出路,你忠桐不該少蓋半間房,給咱挪個出路嗎?”老婆干脆坐了起來說:“忠槐轉(zhuǎn)業(yè)回家,咱爸忙著不知去隊里多少次給他托人,找關(guān)系,安排工作。到現(xiàn)在咱難的時候,倒沒人問了。也不知咱爸當(dāng)初是圖個啥!”
“咱爸和他爸的關(guān)系,村里人誰不知道?咱爸說他爸死得早,他們的事就當(dāng)是自己的事。咱們兩家老輩上就好?!?/p>
“可現(xiàn)在呢?”維靜她媽把衣服披上:“現(xiàn)在誰想著咱了。咱哥不在家,咱家就只有小兵一個男孩子,誰不是豎著眼看咱。就拿給咱爸出殯那天說,九月里給國福他爸出殯,人家七天事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順順利利,無論是世廣他爸,建波他爸,還有后邊的張家、王家,誰不忙前忙后。管事的每天天不亮就到國福家去安排,菜一點也不多買。事完后還都說宴席辦得多好多好。十月里咱爸出殯,忠桐、忠槐他們跑跑是應(yīng)該的,其余誰給咱盡力辦事,不但不給你出力,還盡出餿主意。咱那宴席辦得哪個親戚不說個好字,就是咱村里人沒有誰夸多好多好。吃完飯,饃頭扔得一地都是,還有不少人拿著塑料袋,把剩菜帶回家。國福他爸出殯時,怎么沒有人敢這樣?最后一算帳,一樣辦喪事,咱們整整比國福家多花了三分之一的錢?,F(xiàn)在誰不是看人來事?!?/p>
長樂把目光鎖定在虛無上。虛無它也包容一切。
“上次國棟的小舅來賣白菜,咱小靜她舅也來賣白菜,”維靜她媽說:“一樣的白菜,人家就都買他國棟的小舅子的,小靜她舅拉了一車還剩半車。你不買也行,還偏要說白菜不夠好。憑良心說,是咱的菜好,國棟小舅子的白菜又軟,水又多。關(guān)鍵是人家有勢力,誰不迎合著有勢力的人”。疲倦侵吞了長樂目光所在的空間。
“還有人上次看病人,大橋老婆——”
“別說了好不好,”長樂突然說:“我頭疼得厲害??傊虑榫褪沁@樣,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還提它干什么,咱們眼前的事還——都不知怎么辦呢”。
長樂老婆動了動嘴,終于沒有使聲音在空氣中留下形象。她把兩片嘴唇合上了。
“國勤馬上就要蓋房子了——他房子蓋好了,咱就只有這米把寬的雞腸小路可以走了,怎么辦?你不說我也知道窩在這里不是辦法,再說我不是去找國勤了嗎?本來國勤都同意了,國福又不同意,你讓我怎么辦?這地本來是他們的,他們不換,我們總不能硬讓人家換,再說咱們又根本斗不過他們。建波家我也想給他們說說,可前邊忠桐都不讓,人家又怎能讓給我路呢。后邊是不可能的,世廣那孬樣還想占上你幾分地呢,就別想跟他商量了,再說咱們從后邊出去根本不可能?!?/p>
“跟著你過日子受日子委屈,我說說還不行嗎?”
“我沒本事,讓你受委屈了!”長樂突然間把這句話說得極低。維靜他媽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放在長樂的右半邊臉上,身邊就是死寂一般的夜。時間在死寂之中飛速地流逝。
“有時我就想,”長樂慢慢地吐著字:“再有哪天誰再在咱們身上撒潑,我就跟他干一場,總比老是這么窩囊地活著好一些。你以為我心里就好受嗎?在咱們村里,誰都不把我當(dāng)回事看,我總是覺得心里有個圪瘩似的,早就想跟誰干一架了!可是我跟誰干一架,有個三長兩短,這以后的日子怎么過?你們娘幾個日子怎么過?我不能那么沖動,做什么事我總得考慮遠(yuǎn)一點,小靜他們還小,這日子還——你說這日子窩囊,咱在這巴掌大的地方過日子,讓誰誰都覺得憋得慌,簡直沒有什么出路,可這又怎么啦?住得緊一點,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也行??捎帧阏f誰欺負(fù)咱吧,卻也沒有人就明目張膽地整天打咱、罵咱,咱找誰評理去——一萬個理由,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咱總不能每天見了左鄰右舍都虎視眈眈的,盡管他們心里都瞧不起我,可在面子上都還過得去,所以咱也不能撕破這張臉皮。我給咱哥商量過了,讓小靜去城里念書,曉梅和小兵暫時還小,大一點后也盡量送他們?nèi)コ抢?,省得以后再像我們這樣。咱們受點委屈也就罷了,可不能讓孩子將來也這樣!”
維靜的媽斜靠在長樂身上。
“這日子總得過下去吧!”長樂撫摸著老婆的肩膀說:“背后咱們可以罵他們,咒他們,可在面子上咱們總還要過得去??偛荒芴焯彀逯樳^日子?”
“咱們得想辦法弄個出路。總不能老是窩在這兒?!?????????????????????????????????????????
“我心里也老是這樣想。在這邊想出路恐怕是不行了,我想咱們存點錢到村南邊那塊菜地里蓋幾間房子?!?/p>
“就是和世建的菜地靠邊那塊?隊里讓在那里蓋房子嗎?”
“咱們托托人,要不多花點錢送點禮,總沒有辦不成的事?!?/p>
“上次建設(shè)要在菜地里面建房,蓋了一半又讓隊里給拆了,咱們能行嗎?人家建設(shè)家人勢也重,可隊里也不買他的帳。”
“不讓在菜地里建房,這以后那么多人都住哪里去?大橋不就在那里蓋上了嗎。”
“那是給大橋特殊照顧,軍烈屬子女,咱能行嗎。”
“多活動活動,有第一次特殊,就有第二次特殊?!?/p>
“哎,聽說長樂打算要在南處菜地蓋房子!”幾天后,村里就有人這樣議論了。
“他?就他也想在那邊蓋房子?講笑話吧!人家國福家,建設(shè)家都沒有蓋成,別說蓋房子的錢了,先說隊里那一關(guān)他能通過,也算他有本事了。”
“我聽說他托他哥,又托什么人來活動呢?;蛟S人家能蓋上房子呢!”
“哼,他哪里弄錢去蓋房子,別開玩笑了。”
“你不要瞧不起人家,或許人家真的有錢蓋房呢?常言說,各有各的道,人家有錢蓋房子那是人家的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唄?!?/p>
“把他哥叫來也不行。在城里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他弟弟接到城里去。”
“我看他家就住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是不會變了?!?/p>
“他能在那蓋房?他比人家頭上多長個吊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別笑了,大家也干了一上午了,該歇歇了。來,都來歇歇,過會兒就開飯?!眹诘睦掀艑φ驹谀_手架子上的給她家蓋新房的人說。
“做的什么飯,嬸子?幾個熱的,幾個涼的?”
“二十四小炒,怎么樣?來,快來搭個手,咱就吃飯了,有酒有菜,再加上豬肉燉粉條,保證讓你吃個飽。”
“我得和長樂叔端兩個?!背燥埖臅r候,世廣笑嘻嘻地說。
“世廣,那么客氣干什么。”長樂說。
“話不能這么說,在這桌上,除了國勤叔、國棟叔外,你的年紀(jì)最大了,怎么說輩分也比我們高。我在這里已是小一輩的老大,當(dāng)然我先給你端兩個酒了?!?/p>
“那也應(yīng)該先給國勤哥、國棟哥端才對?!?/p>
“那怎么能行,他們喝多了,誰帶領(lǐng)咱們干活。你說對不對,小立。”
“長樂叔,喝吧,你今天是跑不啦!小東、阿昌你們也都準(zhǔn)備和長樂叔端兩個酒。”
“長樂叔,”世廣說:“聽說你打算在南邊菜地蓋房子——”
“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你不用騙我。我都知道。來,這兩杯端給你,祝你蓋房成功。”
“世廣,你是不是喝醉了,”國勤說:“你長樂叔剛剛喝過一圈了,哪里還能再喝,喝醉了怎么辦?”
“醉不了,長樂叔酒量那么好!長樂叔要是能在南邊菜地蓋房子,我也打算在那兒蓋幾間呢?!?/p>
“哪兒有的事。世廣,你坐下,不用站起來。”
“給你這兩個酒,你一定要喝。我還等著幫你去蓋房子呢。”
“我在這住得那么好,干嗎要在那邊蓋房子。再說隊里又不允許,我哪兒有那么大本事在那里蓋房子。”
“誰不知道你長樂叔精明。你喝了這兩杯?!?/p>
“世廣,你坐下,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喝了你的,還有小立,小東他們再勸我怎么辦,我已經(jīng)不能再喝了。”
“他們我不管,先喝了我的再說?!?/p>
“不能再喝了。”
“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笔缽V臉色一變。
“怎么了世廣,”國棟說:“來,我來喝,你長樂叔不能再喝了。”
“國棟叔,不關(guān)你的事。我敬他酒,他就應(yīng)該喝,對吧?不喝,明擺著看不起我呢?!?/p>
“你喝醉了,世廣,”國勤說:“算了,別喝那么多了,還要干活呢?!?/p>
“不喝,那我這面子朝哪放?”
“干什么?”國棟一拍桌子:“世廣,你要是還給我個面子,你就把酒自己喝下去。想在我這里鬧事不成?
“我喝,我喝!”長樂說:“兩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別傷了和氣?!?/p>
“看你說的,國棟叔,”世廣笑嘻嘻地說:“大家在一塊喝個酒,圖個熱鬧,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喝,我喝還不行么?!?/p>
維靜十一歲那年的一天中午,國福在國勤家里打了長樂幾巴掌。那時候,妹妹小梅八歲,弟弟維兵六歲,維靜十二歲那年的一天,長樂幫國勤家蓋房子,吃飯時喝醉了酒,晚上到家時他什么話也沒說,倒在床上就睡下了。也就是這一年,維靜被送往城里念書,住在大伯家。維靜十五歲考上城里重點中學(xué)時,大伯李長清被調(diào)回鎮(zhèn)上,當(dāng)了鎮(zhèn)委書記。鎮(zhèn)里人見到長樂時,都知道他是李書記的弟弟。
“長樂兄弟!哎呀,要什么東西你說,我給你拿。”長樂到鎮(zhèn)委對門的商店買東西時,開店的王老板說:“哎呀,咱李書記可是個好官呢。你看,才來了半年多,咱這鎮(zhèn)上就比以前強多了?!?/p>
“王老板真會說,給我拿盒煙?!?/p>
“我可從來不會夸人,李書記做得好,大家那是有目共睹的。噢,對了,拿什么牌子的?這個吧,這個是新出來的,不錯,口感好得很,要幾盒?”
“兩盒吧?!?/p>
“好!還要點別的什么吧?!?/p>
“不要,不要了。多少錢?”
“可別提錢字!咱李書記就在對面呢。你在我這里拿兩盒煙,我還要你的錢,這一街兩巷的見了,別人不笑話我嗎?快收起錢來,不就是兩盒煙嗎,抽就是了?!?/p>
“這怎么能行,來,多少就這些了?!遍L樂扔下錢就出來,剩下王老板的臉上堆了無邊的遺憾。
“這可不行,”王老板下次再見到長樂時說:“以后再去我店里拿東西,可別再錢呀錢的,就好像我只知道賺那幾個錢似的。上次就算了,以后再拿錢來,我可不賣給你東西!啊?哈哈?!?/p>
“這陣子怎么不來我店里拿東西了?”王老板又見到長樂時說:“有什么東西你需要的,說一聲,我讓小孩給你送去也行;缺上這個那個的,別總是去人家店里,咱自個家里有,老拿外人的干什么,???哈,哈哈。”
“又讓你親自來了,這多那個?”長樂第十三次到隊長家里商量在村南邊菜地蓋房子時,隊長說:“隊里已經(jīng)決定可以蓋房子啦。我正打算給你說呢。你又自己來了?!?/p>
“真的嗎?——來,抽支煙?!?/p>
“抽我的!”隊長快速從口袋里掏出煙來遞給長樂:“說實在的,我真過意不去,咱這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為蓋房子的事還這么為難,真有點——嘿,嘿嘿——都怪上次的那個王書記政策死,這次咱李書記政策可放開了!還是這樣好,對不對,嗯,這樣好。哎呀,咱倆還在這外邊站著干什么,來,來,來,來,快到屋里喝杯茶。坐,坐。小燕,快,給你長樂叔倒茶?!?/p>
“小梅,給你洛青伯倒茶!”隊長晚上去了長樂家里時,長樂把隊長讓進(jìn)了屋。
“長樂兄弟,”隊長說:“多少天來我就一直想跟你說清這個事。”
“洛青哥,有事你就說。”長樂把茶遞給隊長。
“白天,咱這事也不太好說,所以我就趁著今天晚上過來了?!标犻L把提著的一包東西放下,又從褲袋里拿出一個信封說:“你托我給你活動的事,到現(xiàn)在才給你辦成,我就很——那個——這下好了,隊里經(jīng)過研究決定讓你蓋房子啦。本來這事咱隊里也不能先開這個例子,但咱也得辦事啊。我就帶著你給我的這些錢向上邊活動?!?/p>
“對。”長樂點著頭說。
“咱這事不好辦你也知道,建波他們幾家也沒有弄成你也知道,但咱不能放棄這個事。你知道我這心里也急,看著你住這么個小的地兒我心里也急呀。我這隊長當(dāng)?shù)貌环Q職!我給自己說。既然當(dāng)隊長了,就得給大伙辦事。我就找這個,托那個,可這政策——人家說政策不能動啊。我就給他們講你的情況特殊,情況困難——”
“對,洛青哥可操了不少心。”
“你別提這個,”隊長說:“好歹我是個隊長,這事應(yīng)該我管。你這事拖這么長時間,我真過意不去。不過,現(xiàn)在好了,咱終于把這事兒給拿下來了。哈,哈哈?!?/p>
“對,對。好!”
“所以,我今天來,是特意把這些東西給你送來的,還有這些錢,你都收好?!?/p>
“這、這,”長樂忙站起來說:“這怎么能行?洛青哥,你為這事也操了不少心,再說你還得找別人——”
“不,不,不,”隊長推過去說:“我本來以為要送些禮呀之類的,可人家都沒有要,說辦事就是辦事,不能受賄,嗯,不能受賄。我這里就更不用說了,咱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今天不見明天見的左鄰右舍,我拿你的東西不是打我的自己的臉嗎?快,拿著。為你這么遲才弄好這事,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洛青哥,這不好吧。你還是收——”
“長樂兄弟,你要再這樣說,我這張老臉可就沒處放了。咱這都是臉前頭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給你辦點事我還收禮,我成什么人了?再說了,拿你的東西,我以后見了長清兄弟這臉也沒地兒放??欤焓蘸茫瑒e再讓人家看了笑話咱一家人說兩家話?!?/p>
“你喝茶?!遍L樂對來到他家的建設(shè)說。送走了隊長,建設(shè)又來了。
“是這樣的,”建設(shè)說:“長樂叔,我知道你要在菜地那邊建房了,我打算把那塊菜地跟你現(xiàn)在住的地方換過來?!?/p>
“換?”
“對。咱倆家的菜地是連著的,咱們換過來后,你就可以多蓋幾間房子了,住得寬敞,院子也可以加大些。你們現(xiàn)在住的這地兒跟我家連著,你們要是不住了,我們住得也寬敞一些?!?/p>
“那好啊,建設(shè),”長樂說:“我們家人也不多,也用不了那么多地方。俗話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我跟你們兄弟的關(guān)系也不錯,咱們換地別人也說不出什么話,是吧?”
“看你說的,長樂叔。別人能說什么話?咱們是自愿換的?!?/p>
“不過,建設(shè),你那菜地可比我這地兒大好多,就怕你吃了虧?!?/p>
“這話說哪兒去了,長樂叔。這宅基地可是很貴的,我還怕你吃虧呢。再說,這樣換,我住得也寬敞了,吃什么虧。
“可那菜地馬上也是宅基地了,這——”
“長樂叔,你只要說一聲就行了。我是自愿的,你要是認(rèn)為我吃虧,我就吃虧了,還不行嗎?”
“那好吧,咱們就換。”
“換。長樂叔,到時候蓋新房,搬家什么的,可得叫上我們兄弟?!?/p>
“好,好,好!”
“一個字,好!”世廣的弟弟世建說:“長樂叔這新院子、新房建得真好。東南邊那個塘,可是咱們村的“龍頭”呢。這東邊又是溝,夏天涼快;前邊上靠著大路,交通又方便,長樂叔這住的地兒可是再好不過了。”
“這地方好,寬敞,誰也擋不住長樂叔的風(fēng)水。倒是長樂叔住咱村的最南頭,占盡了風(fēng)水!”
“要不長清叔怎么能當(dāng)上書記呢。”
“這地方好。”某天一位算命的先生拿著類似指南針的東西路過長樂的新院子門口時,他說:“這地兒可占盡了風(fēng)水?。∵@家一定得出個官?!?/p>
長樂和風(fēng)水先生的目光碰撞的一剎那后,風(fēng)水先生向前跨一步。
“我要給你算一卦。不要錢也要算?!憋L(fēng)水先生說:“你這地方東邊靠著溝,溝到南頭又是個塘,這可是藏龍臥虎的地方。你家一定出過官吧?!?/p>
“嗯?!遍L樂眼睛里很是光亮:“我哥是鎮(zhèn)書記。”
“我說呢,準(zhǔn)跑不了。”風(fēng)水先生不等長樂說完,就踱步到了院中。
“我給你說,”風(fēng)水先生轉(zhuǎn)了幾圈后,拉住長樂放低聲音說:“你要想鎮(zhèn)住這風(fēng)水,必須在東南角上靠著溝的地方栽上一棵樹,樹越旺,你家的人就越旺,保證你哥這官越做越大。”
“栽什么樹呢?”
“這個嘛,”風(fēng)水先生眼珠瞟向天空,把一只手伸到長樂的身前,拇指吻著食指,另外三個手指和手掌構(gòu)成的面積足夠停泊好多在人海中漂流的錢幣。長樂很明白地放上去了二十元錢。風(fēng)水先生瞇起了眼睛,又讓拇指和中指親吻。又是五十元錢。
“松樹,”風(fēng)水先生收到七十元錢的時候說:“栽松樹好,俗話說壽比南山不老松,你們家這官運也會同這松樹一樣,天長地久呢。”
“長樂叔,拉土?。俊遍L樂挖土?xí)r,世建見了說:“怎么就你自己拉,嬸子呢?”
“去小靜她舅家去了。”
“嗨,那你也不說一聲。那么重的活自己干,誰也不行?!笔澜ㄟ^去把鐵锨奪過去:“長樂叔,我來挖,你歇歇。你也不說一聲,我們弟兄幾個沒事干,閑著都煩了,你這倒自己悶聲不響地干起活來了,咱這都不是外人,你只要一句話,我們這不就都來了。”
“這一點活兒,哪能那么勞師動眾的,自已就行了;拉點土墊一下院子?!?/p>
“這話說的,長樂叔,你這話就把咱們往外頭看了!這左鄰右舍的誰沒有個有事的時候。你家維兵又小,維靜和小梅兩個女孩家不便于干重活,這平時有點事我們作為鄰居幫點忙不是應(yīng)該的嗎?;仡^我叫上小領(lǐng)他們,人多干得快?!?/p>
“世建、世領(lǐng)”,干完活的時候長樂拉住要走出院子的他們說:“你們兄弟倆一定要在這里吃點飯,累了一上午,哪能不吃飯。來,快來歇歇!”
“長樂叔,”世建說:“你這就多此一舉了,我們又不是外人,干點活又不多,哪有在這吃飯的道理。要是因為這點活就在你家吃飯,別人不笑掉牙才怪呢??靹e拉住我們不放了,我們家飯也做好了”。
“長樂叔,”世建老婆來叫世建他們吃飯了:“還能讓你給買酒、買菜嗎——干點活就在這吃飯,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快,世建、小領(lǐng),家里飯都快涼了。長樂叔,你就快回屋歇歇吧。”
“這,這多不好——”
“這有什么不好的”,隊長去長樂家收農(nóng)業(yè)稅的時候說:“你現(xiàn)在手頭緊張,我就先給你墊上。什么時候有錢你再還給我;你就是不還給我也不要緊”。
“那怎么能行?等我有錢了一定還給你?!?/p>
“長樂兄弟,你這話就把我給當(dāng)外人了不是。你盡管放心,不用急著想錢的事。不就是點農(nóng)業(yè)稅錢嗎?你要是因為這就愁得過不好日子,我這隊長也當(dāng)?shù)貌环Q職呢!哈,哈哈。”
“小梅,快給你洛青大爺?shù)共琛薄?/p>
“不用那么客氣。”隊長說:“長樂兄弟,往后有什么困難盡管反映給我,只要我能辦的一定去辦,辦不到的咱也想辦法去辦,誰叫我是隊長呢。哈,哈哈!”
“洛青哥,你這樣說,讓我——”
“哎呀,這有什么呢?”鎮(zhèn)里來人到隊里檢查工作,隊長過來叫長樂去陪客人吃飯時說:“長樂兄弟,今天就給你老哥一個面子。你就跟我一塊去吧?!标犻L的力量從手指上傳到長樂的胳膊上。隊長接著說:“鎮(zhèn)上來檢查工作,這飯局是一定要有的。你也是明白人,話說到底,檢查的結(jié)果是好是壞還不都在這一頓飯上嗎?”隊長放低了聲音:“長清兄弟是書記,過一會兒咱們吃飯時我向他們說,誰還不會給咱們幾分面子,這檢查結(jié)果自然不會太壞。無論如何,長樂兄弟,你得跟我去這一趟,就算幫我的忙,幫幫全村老少爺們的忙。別磨蹭了。來吧?!?/p>
“洛青哥,這總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隊里干部——”
“我給他們說你是隊里選派的村民代表。剛才我們幾個商量過了,你是最佳人選。我跟村里幾個有威望的老年人一說,他們也都贊成讓你去,說你會辦事,四鄰八鄉(xiāng)的人緣又好,從來沒有和別人紅過臉,更別說和誰吵架打架了。你這素質(zhì)、覺悟都那么高,不選你選誰?我還想發(fā)展你下批入黨呢。來,快,別說了,咱們快去,好幾個人都等著咱呢。”
“喲,這不是長樂兄弟嗎?”鎮(zhèn)里的一位檢查人員看到長樂時說:“長樂兄弟,這陣子忙什么呢,也不見你到我們那去玩了?”
“我今天要和長樂兄弟喝兩個酒”,吃飯時一位檢查人員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這不行”,另一位站了起來說:“你給長樂兄弟喝兩個,他再兩個,咱們大家都給長樂喝兩個酒,長樂兄弟酒量再好也撐不下來?!?/p>
“王秘書”,長樂忙站起來說:“王秘書,你又說笑了。我也沒有經(jīng)過什么酒場,哪里稱得上酒量。今天只要大家在一塊兒高興就好,你們一定要盡興啊?!?/p>
“長樂兄弟說得對!”隊長站起來說:“大家一定要盡興!不過你們要先聽我說一句,都坐下來。好吧?坐下,坐下,你們到我們這里千萬不要客氣。都站著吃飯成什么樣子?長樂,王秘書,你們都坐下,如果大家不嫌棄,小弟我今天來安排一下,行不行?”
“行,行,好!”
“長樂兄弟的酒量,說實在的,也不怎么樣。不過,大家在咱們這里吃飯,那咱就讓長樂兄弟盡一下地主之宜,給你們每人端一杯——”
“不行,不行”,王秘書站起來說:“我看,咱們誰也別給誰端酒了。張隊長,長樂兄弟,我們每人都先和你倆喝一杯,然后咱們自由喝或者劃拳都行,大家看怎么樣。”
“好,好。我先來。長樂兄弟,來,咱哥倆干了這杯。”
“好,好。”
“來,吃菜,這個菜不錯。來,長樂兄弟,吃這個?!?/p>
“你也吃,來!”
“長樂叔,”晚上世廣和他老婆雙雙步進(jìn)長樂家:“長樂叔,你吃過飯了吧。”
“吃了,吃了,你也吃過了吧?小梅,給你世廣哥倒茶?!?/p>
“不用,不用,長樂叔。小梅,不用倒了,我們不渴?!?/p>
“世廣,你坐。你們坐。”
“長樂叔,來抽我這個?!笔缽V搶在長樂前把煙拿了出來遞給長樂:“想給你商量個事,長樂叔?!笔缽V在長樂沒有找到火之前把打火機打開并伸過去把長樂的煙點上:“你這西邊原來不是俺家世建的菜地嗎,他現(xiàn)在換給我了。我打算在這建幾間房子?!?/p>
“噢?那好啊。”
“對,想建幾間房子,”世廣老婆接過來說:“長樂叔,是這樣的,我們要是蓋好屋,這墻就和你們的墻緊挨著了。我們就是想來和你商量一下,咱們這墻頭之間留不留空!”
“這個事,世廣,你這事還和我商量什么,你們年輕人怎么合適怎么蓋就行了。我這房子已經(jīng)建好了,也不能動了。留不留空你們看著辦吧?!?/p>
“不是,長樂叔。我們就是想呢,要是留個空,以后夏天也能通通風(fēng),留個胡同口涼快。還有就是如果不留空,我們建房時就怕碰壞你的墻。再就是靠得太近,以后大家住也不隔音,總之也不大好。你說呢,長樂叔?”
“留空——世廣,我當(dāng)時也沒有考慮那么多,把墻也蓋得靠著地邊上了,沒有空出什么地兒,這,這——”
“長樂叔,不礙事,留空我們留就行了,哪里用得著你的地。我們就是先和你說說這個事,以后咱們住在一起又成鄰居了?!?/p>
“那是,那是,不過,世廣,我這邊也沒有什么空地兒了,要不你就少留出一點。留多了,你們蓋屋吃虧!”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長樂叔,這空我們留了。以后大家住的也不隔什么了,我們兩口子先來說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長輩,所以我們就來給你說說?!?/p>
“這事,你們怎么合適怎么辦就行了。”
“長樂叔,這事也不算怎么一回事??傊蹅兿日f了,話說開了總比不聲不響的好對吧。嘿,嘿,嘿嘿?!?/p>
“對,對,對。你們兩口子想得真周到,我當(dāng)時也沒想那么多,沒留出個空地兒?!?/p>
“沒什么,沒什么?!?/p>
“世廣,你喝茶,你們喝茶?!?/p>
“長樂叔,”小立在夏天一場大雨后的午后急忙忙跑到長樂的院子門前叫道:“長樂叔呢?長樂叔,快,你快到南邊塘跟前去看一看,維兵淹著了!”
“什么?維兵怎么了?!”
“維兵讓阿昌救上來了?!闭驹诳舆吷系氖缽V說:“長樂叔,維兵嗆了幾口水?!?/p>
“怎么會淹著呢。小兵,沒事吧?!遍L樂一把摟過維兵。
“怎么樣了,小兵?”長樂老婆抱住維兵時眼睛就有些紅了。
“當(dāng)時大家都在塘邊上看水呢,”阿昌說:“我和小立,還有世廣哥,許多人都在坑邊看水?!?/p>
“這水流得多急,從長樂叔家東邊的溝流過來的,看,坑里的水都快滿了。”
“維兵帶著他的小狗也跟在我們邊上看水,”阿昌接著說:“世廣哥當(dāng)時就讓維兵靠后一點看,以防萬一掉下去。水流得太急了?!?/p>
“當(dāng)時維兵就往后邊站一點,”大家把目光從阿昌臉上移到世廣臉上時,世廣說:“誰還說了句,誰要是掉下去,保證一下子就不見影兒了。維兵的小狗沖著塘里叫的蛤蟆直咬,維兵沒有拉住它,讓它滑進(jìn)了水里。我們幾個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塘邊上又濕又滑,維兵被拴狗的繩子一拉也滑了下去。阿昌眼尖,反應(yīng)也快,見維兵滑了下去,他也馬上跳了下去——”
“這水太急了,”阿昌說:“維兵一下子被沖出去將近二米遠(yuǎn),我抓住他的胳膊時,他已經(jīng)喝了幾口水,嗆得直咳嗽。我就踩水把他用手拖起來,世廣哥跟著我跳下來了,我們倆就一塊兒把維兵送上岸來。”
“多虧阿昌和世廣他們倆了。”
“長樂叔家的小狗會水性,”世廣說:“我和阿昌把維兵拖上岸,我就打算再回頭下去找那只狗,誰知道它自己慢慢游過來了,這家伙,還淹不死呢。嘿,嘿,嘿,嘿嘿.....”
“狗會水性。長樂叔家的這只狗樣子真好看,長大了一定比狼狗還漂亮?!?/p>
“當(dāng)時我站在塘邊上,”小立說:“世廣哥就叫我跑快去把你和嬸子叫來。那時候,阿昌已把維兵從水里拖起來了?!?/p>
“長樂叔,你們快把維兵帶回家去,別感冒了?!?/p>
“對,快點回家,最好他弄點姜湯喝,把喝的水到時候都帶出來。只要一不咳嗽就行了。”
“多給他喝點白開水也好,”晚上忠桐去長樂家看維兵時說:“讓小兵以后別自己去塘邊上玩,看好他,這么大的水,萬一出了什么事了不得?!?/p>
“是的,有了這一次,我們就會多提防著點了?!?/p>
“世廣,你干什么去?”忠桐從長樂家出來時看見了世廣,他手里掂著一包東西。
“忠桐叔,我去長樂叔家看看去。看看維兵怎么樣了。”
“維兵沒事,”長樂對來到家里的世廣說:“世廣,你這又是干什么,還拿什么東西,快點拿回去。白天的事我還沒有謝謝你呢,要不是你,今天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呢?!?/p>
“看你說的,長樂叔,這是應(yīng)該的,哪有人遇到了這種事還不出手的?!?/p>
“你把這些雞蛋拿回去,維兵嗆了幾口水,又沒什么事,早就好了,哪能還要你拿糖拿雞蛋的來看???,收起來,你也真是的,世廣?!?/p>
“嬸子,你把這收起來,給維兵吃。這也沒有什么,吃了就當(dāng)壓壓驚,壓壓驚?!?/p>
“世廣,你別和你嬸子奪。把東西帶走。小孩子又沒什么事。你也太——那個了?!?/p>
“不,長樂叔,你一定得收下,”建波把拿的東西朝桌上一放,說:“這也不算什么,你們也別見笑,權(quán)當(dāng)給維兵補補身體。嬸子你別倒茶,我不渴?!?/p>
“長樂兄弟,這些也不算什么,你一定得收下,權(quán)當(dāng)給維兵壓壓驚。維兵沒事了吧。”
“長樂哥,這些就給你放下了。你們也別嫌少,就給維兵吃吧?!?/p>
“長樂叔,你不收下我怎么好意思再把東西拿回去。別人都來看維兵了,我這都嫌來晚了呢。”
“長樂兄弟,哪有拿過來的東西又拿回去的道理??焓掌饋?,別讓人家笑話咱了?!?/p>
“他嬸,你把東西收下吧——以后可得看好維兵,千萬別再讓他亂跑?!?/p>
“長樂嬸,你再不收起來,我可就生氣了。是不是嫌我拿的東西太少,快快收下——以后可得把維兵看好了?!?/p>
“長樂叔,這兩天忙,到現(xiàn)在才過來看看維兵,這東西你還是.....”
“長樂兄弟,”隊長在第二次大雨過后來到長樂家里說:“這兩次雨下得真大,都把東邊的溝沖了幾個大豁口。你那棵栽在溝邊上的樹的樹根都露出來了?!?/p>
“我正想等天晴了拉幾車土把那地方墊一墊,以防下次再把樹給沖倒了。”
“不用,這溝是大家的,哪里能讓你一個人來拉土墊呢。我已和隊里商量過了,等天晴了咱們村里的年輕人都過來,每人拉一車土,再找點廢石頭填上,保證以后再也沖不壞了?!?/p>
“洛青哥,哪能這么勞師動眾的。這溝雖然是大家的,可是就在我家邊上,還是我自己墊上吧。照你說的那么費事別人不說閑話嗎?”
“說什么閑話?這溝是大家的,現(xiàn)在壞了,大家來墊,還有什么不對的嗎?你不用擔(dān)心,我保證沒有人敢說閑話?!?/p>
“還多虧了這棵樹沒有被沖倒,”晚上睡覺時,長樂對老婆說:“這棵樹可是咱們的風(fēng)水呢,它要是倒了,對咱們以后可都不好?!?/p>
“那是,我上次去俺舅家,那村里來了個算命先生,我從跟前走時,他指著我就說我有一張有福的臉。俺哥讓他算一算,他說咱家住的地方風(fēng)水特別好。他問我咱家院子?xùn)|南是不有棵樹,我說有。他說那就好了,這棵樹栽得好,你家一定出了個當(dāng)官的人。我說孩子大爺是鎮(zhèn)委書記。他說你們要好好對待那棵樹。”
“按照他推算的,咱小靜這次準(zhǔn)能考上大學(xué)?!?/p>
“那當(dāng)然?!?/p>
李長清在鎮(zhèn)上當(dāng)了半年多的副書記時,原任書記調(diào)走,他升任書記。與此同時,長樂在村南邊的菜地蓋好了房子,半年后,他在院子外邊東南角上靠近溝的地方栽了一棵松村。第二年的一天,他陪鎮(zhèn)里到村里來檢查的人吃飯,回到家后倒在床上,沒有醉,哭了。第三年的一天,世廣在他家西邊蓋上了房子,和長樂的房子中間留了近一米的空地兒。這年夏天,維兵在一場大雨過后看塘里的水時掉進(jìn)塘里嗆了幾口水。冬天的時候,村里人把長樂東邊被水沖壞的溝用土重新墊好了。
“墊那么多土也不管用,”第二年夏天一次特大暴雨之后,有人站在塘邊上說:“溝又被沖壞了。這次的雨是真大,老天爺呀,再下雨可就要淹了?!?/p>
“長樂叔,”有人跑到長樂家:“長樂叔,快去看看,你的那棵樹被沖倒了,那溝上邊塌了好大一塊?!?/p>
“真的嗎?”
“快去看看吧!”
“這怎么辦,”老婆對長樂說:“這棵樹倒了對咱哥不好呢!也不知會出什么事?!?/p>
“媽,什么年代了,你還那么迷信?!本S靜對她媽說:“不就是一棵樹嗎,倒了就倒了唄,咱們再栽上一棵就是了,哪會跟人扯上關(guān)系。媽,你也真是的,哪會出什么事?!?/p>
“出事了!”半個月后有人來叫長樂:“出事了,長樂叔!”
“什么事?快說!”
“隊長剛從鎮(zhèn)上來,車禍!說長清叔遇上車禍了。”
“那我哥怎么樣了?”
“你快去問隊長吧?!?/p>
“我也不是太清楚。”隊長對長樂說:“我到鎮(zhèn)里辦點事,問王秘書李書記怎么不在,他說李書記遇上車禍了。已被送去城里醫(yī)院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我不是太清楚,”當(dāng)長樂叔找到王秘書時,王秘書表情嚴(yán)肅地說:“你也不要太緊張,李書記現(xiàn)在在第一醫(yī)院,我們當(dāng)時送他到了急診室,后來醫(yī)生說不會有生命危險。”
“什么時候遇上車禍的?”長樂一家人來到城里第一醫(yī)院時問嫂子。
“昨天,”嫂子哭著說:“我正在上班時,王秘書打電話給我,說長清出了車禍。我當(dāng)時就暈了過去。后來來到醫(yī)院,醫(yī)生才對我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必須要把兩條腿截了去?!?/p>
“什么?截腿?不截行嗎?”
“我什么話都對醫(yī)生說了,可醫(yī)生說——”
“醫(yī)生說的,”村里人都去看過長清后,回來在村里議論:“那腿骨被碰碎了,必須截了去。
“那以后不就成了癱子,不能走路了嗎?“
“可以坐在輪椅上。”
“不是可以換假肢嗎?”
“不行,他這次手術(shù)一直截到膝蓋骨以上的部分,而且是兩條腿都截去,假肢沒法換?!?/p>
“估計是假肢承受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p>
“長清哥這以后--哎--”
“長清哥怎么樣了?”長樂從城里回來時,村里有人問。
“已經(jīng)出院了,只是——”
“大概不會再當(dāng)鎮(zhèn)委書記了?!卑雮€月后,有人開始這樣議論。
“我就知道,他一定當(dāng)不了鎮(zhèn)委書記了。腿都被截去了,哪還能當(dāng)書記?!?二個月后,村里人確切知道李長清不能工作時,開始這樣議論。
“是沒有工作能力了,總不能每天坐著輪椅上班、下班吧。再說,哪有坐著輪椅的書記。”
“他不當(dāng)書記了,那不就和咱這老百姓一樣了嗎?”
“那還不是一樣,甚至還不如咱們呢,咱們至少有兩條好腿呢!哈,哈,哈,哈哈哈——”
“長樂住的地兒,”半年后有人這樣說:“本來是一個水頭,東南邊又靠著塘。現(xiàn)在溝沖壞了,哪里還有什么風(fēng)水。你看他家那棵樹都被沖倒了?!?/p>
“樹都栽不活,所以長清不但官沒得做,還成了瘸子。哈,哈,哈哈?!?/p>
“靠在溝邊上住的人家,得要有一位不一般人才能鎮(zhèn)住風(fēng)水,這風(fēng)水要是鎮(zhèn)住了,流不走,以后可就好了。不過,你看長樂家誰像是不一般的人物。單只是長清當(dāng)了幾年書記,結(jié)果還成了一個瘸子。”
“這腐子不就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家哪有什么風(fēng)水,靠著個溝,有點風(fēng)水都順著溝流了。他家維靜考大學(xué)怎么考不上。他李長清當(dāng)官估計也不是自家積來的福氣,要不然哪里能落下這個結(jié)果?!?/p>
“誰墊這溝?天哪,這個地方就是墊上再多的土,填上再多的石頭也不頂用,下雨一沖還是不行。這地方本來就是個水頭。再說啦,八竿子打不著我們,又不關(guān)我們的事兒。沖就沖吧?!?/p>
“我們才不浪費土呢!沖再大的口子我們也管不著?!?/p>
“長樂兄弟,”長樂自己花錢把溝用混凝土修好后,隊長找到長樂說:“不是我批評你,從這個事做得覺悟可不夠高,這被水沖壞的溝沖走的又不是你家的土,你現(xiàn)在卻用混凝土把它給修了。你這不是——再怎么說這溝也不是你一家人的,這可是全村老少爺們的溝,修也要大家來修。你一聲不響,也不和村里人打聲招呼,就擅自把它修了,我這隊長的面子哪里放?這本來是我的工作,你這不是說我沒有工作能力嗎?”
“洛青哥,我這不是怕下雨再沖大了,我這院子外邊的菜地就給沖壞了。我看隊里那么長時間也沒有什么動靜,我就自己花錢先修了,還沒有來得及給你說,也沒有考慮到那么多?!?/p>
“那你也要和我先講一下吧,打個招呼,再怎么說我也是個隊長吧。以后做什么事先給上面講一下,不要搞個人主義。”
“好,好?!?/p>
“你也不要在那溝上栽樹了。那里是公家的土地,你在那里栽上樹,這樹到底算是誰的呢?以后你栽了一棵,他再栽一棵,刨樹時就都自己扛走了,這像什么話嗎?是不是?你快把那棵樹給挪走,再說了,多大一片地方,就那一棵樹在那豎著,也顯得礙眼,難看,趕快挪走。”
“挪什么東西呢。”有人見世廣把東西向外挪,問:“往哪兒挪,你家還放不下嗎?!?/p>
“把這些暫時用不著的東西挪到胡同里,省得占地方?!?/p>
“這個胡同口你堵起來干什么?以前夏天,我見你們和長樂家都在胡同口乘涼,這地方還真涼快。干嗎給堵起來。再說,這胡同口不也有長樂家的地兒嗎?!?/p>
“哪有他的地兒,當(dāng)初這就是我自己家的地兒留出來作的胡同口,我堵起來他也管不著。指望這么大的地兒涼快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又沒有別的用處,干脆我堵起來放點東西也好?!?/p>
“對,你這堵起來放些東西也好,”長樂看見世廣堵胡同口時說:“平時它也是白閑著,還不如放點東西?!?/p>
“把胡同口堵起來,”長樂老婆晚上對長樂說:“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再怎么說這里也還有我們的一點地兒呢,真氣人。這倒好,自己去堵起來了,當(dāng)初留空兒的時候倒是和咱們好商量呢?!?/p>
“哎,如今不同了?!?/p>
“就是,如今不同了。”一年半后,村里的大橋?qū)Χ蛘f:“我怕他李長樂什么?以前仗著他哥是書記,現(xiàn)在怎么了?現(xiàn)在是個沒有腿的,我怕他干什么?他就是告狀,他能告到什么地方去?告,我也不怕他。至多這只是土地糾紛,最終不還得讓村里自己調(diào)解,這宅基地的事誰能調(diào)解得清?哼?!?/p>
“那咱們也不能這么欺侮別人,”大橋他媽說:“這樣做不讓別人說閑話嗎?!?/p>
“誰敢說閑話?就是說閑話又怎么樣?閑話頂個屁用?我先占著再說,有實惠才是真的,管它干什么?”
“就怕到時候——”
“爸,”大橋說:“你就是多操心。這事我來做,你怕什么?再說了,那菜地最多只能蓋四間半房,還蓋到邊上了,這四間半房怎么成樣子?”
“爸,”二橋說:“人家那邊可是說要五間房呢,咱蓋四間半房怎么能成?如果就因為房子問題,再跟我散了怎么辦。”
“那你們兄弟可要先給他商量商量,如果他不愿意,咱們再想其他的辦法。”
“他不愿意,咱們也只好來硬的了!哼?!?/p>
“給他來硬的,長樂又能怎樣?”村里人對大橋強占長樂的院子一事開始議論。
“大橋長樂他們那天差點動起手來呢。”
“那天我也見了。大橋最后和長樂吵了起來,兩人手里都拿著東西,要不是人多拉著他們,出人命的事也不能保證不會發(fā)生。”
“大橋拿東邊地里的兩棵蘋果樹跟長樂換了那點地兒——”
“哪個地方?”
“就是長樂院子南邊的,有半間房那么大。大橋他們想蓋上屋,長樂不愿意給大橋換?!?/p>
“大橋蓋上屋,那樣不就擋了長樂家的堂屋嗎?這樣可不好?!?/p>
“誰想讓人家擋住自己家的堂屋?所以長樂怎么也不愿意換。大橋是個二百五的性子,話沒說完,就說:‘你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長樂氣得說不出話,說我不換你還能怎么樣。大橋說你不換我揍你!這樣就吵起來了?!?/p>
“要不是當(dāng)時人多,非得打起來不可。國勤叔他們抱住大橋,建設(shè)和忠桐他們這邊拉住長樂,最后把長樂拉回家去了。”
“那又怎么樣?現(xiàn)在大橋不還是開始打地基了。我看也把長樂家那塊地方圈了過去,長樂不也是沒說什么?!?/p>
“長樂又沒有人,他們哪里斗得過大橋他們。日子一長,他還能怎么樣?”
“長清還是書記的話,別說大橋,誰也不敢這樣?!?/p>
“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長清不當(dāng)官了,還是個沒腿的,誰替長樂說話?隊長當(dāng)初常替長樂辦事,有事沒事就去找長樂說話,現(xiàn)在怎么也不出頭了?!?/p>
“隊長難道就能管得了這件事嗎?”
“隊長,”建設(shè)在家里對老婆說:“你以為隊長真有本事?我看再來一個隊長也問不了這事,所以他干脆不問這事。這樣的關(guān)于宅基地的事,一般人誰也別想調(diào)理得清楚。一句話,誰勢頭強誰占便宜,誰就有道理?!?/p>
“哎,要是長清叔還是鎮(zhèn)委書記就不會這樣了,”建設(shè)老婆說:“長樂叔也是一個好人,人又精明,只可惜——”
“只可惜,現(xiàn)在的人太勢利了。”
“就是,他本身就沒有什么族人,弟兄兩個,長清叔又不在家?!?/p>
“現(xiàn)在的人呀,哎——和從前不一樣呢。有時候我都想替長樂叔出這口氣。長樂叔對咱們也不錯?!?/p>
“咱可別出這個頭,忠桐和他關(guān)系那么好都不敢管這事,你出頭管,咱和他們家又不是一大家子,人家不說閑話嗎?再說,得罪了大橋他們也不太好?!?/p>
“我才不怕得罪大橋他們呢,”忠桐在家對老婆說:“只是,這檔子事不該我管。這爭宅基的事,哪個村哪個鄉(xiāng)沒有,誰又能說清楚到底誰對誰錯?不好說,上級都管不了這件事,我干嗎還來多此一舉?!?/p>
“就是。再說了,我還不知道你幾斤幾兩。你嘴上這么說,難道你心里就不怕得罪大橋他們。瞧大橋那種二百五的樣!你的腦子里想什么我還不知道么?”
“話不能這么說,要是以前長清當(dāng)書記的時候,誰敢這樣欺侮長樂?就是沖著咱跟他們家的關(guān)系,都還對我畢恭畢敬的呢?,F(xiàn)在倒好了,樹倒猢猻散?!?/p>
“長清當(dāng)書記時——你忘了,那年維兵就因為嗆了幾口水,誰不提著東西去他家看維兵,你說這有那個必要嗎?毛大的孩子嗆了幾口水,全村的老少爺們都當(dāng)成重要病人去看了,真是的?!?/p>
“長樂就是拉土墊院子什么的,這年輕人見了還都搶著幫忙。我那時就覺得寒磣的不得了。我就想這人的臉怎么長的呢?整天還面子面子的,哎——”
“還有什么面子?”世廣在家對老婆說:“他李長樂還有什么的面子?那天要不是建設(shè)他們那么多人在場,大橋非揍他不可。大橋那二百五的性子!”
“咱們也不能這么說人家?不就是因為長清不當(dāng)書記了嗎?”
“怎么了?事情就是這樣,你不行了誰還瞧得起你?!?/p>
“你也太過分了。以前見你左一個長樂叔,右一個長樂叔,現(xiàn)在又瞧不起人家了。”
“別說我是這樣,咱村里誰不是這樣?難道說你心里不是這樣想的。”
“你這人怎么這樣說。”
“那該怎么說,”國勤對老婆:“我就看不慣大橋這王八羔子,那天我真想揍他一頓。我罵他又怎么樣,難倒他不該罵嗎?他也太過分了——長樂哥可是個好人?!?/p>
“噢,你本事大,你怎么不管這事?全村那么多人都沒有出來管這事,就你能耐?!?/p>
“我不和你一般見識?!?/p>
“憑你這德性,就你見識多。我是個家里頭的女人,你別聽我的,你去和大橋講理去吧。你和他們打起來我也不問,打死了我也不問了。管不了,見識少!”
“你看你,我這不是說說嗎?值得生這么大氣。”
“噢,你只是說說,原來我還以為你多有能耐呢,原來只是動動嘴皮子?!?/p>
“你——”
“我怎么了,我難道說錯了嗎?大橋再怎么著,沾不著咱家,你問他干什么?隊長都問不了。你以為他大橋就買你的帳?他既然這么明目張膽地占長樂家的院子,就不怕誰來管他。再說了,這你占我一點,我占你一點的,這個村那個村哪里沒有。占就占吧,不是占咱的就行。不到自己頭上來,誰會那么傻地多管閑事。”
“誰也不管這事,”長樂去城里探望長清時說:“誰也不敢管這事,隊長也不敢問。我那院子南頭半間屋的空地就讓他給占了,正蓋房子呢。這房子建好肯定影著我的堂屋,可我上哪說理去呢?誰給我做這個主呢。他說給我兩棵蘋果樹,我并不吃虧。我找過隊長了,他說你們兩家換地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纳塘亢昧嗽賮碚椅?,這不是屁話嗎?商量好了我還找你干什么。”
長清一臉的嚴(yán)肅靜聽著長樂訴苦,什么也不說。
“那天大橋那王八羔子去找我,沒說幾句就吵了起來。我也氣呀,哥,你剛剛下來才幾天,就沒有人把我當(dāng)一回事了。我順手就拿起一把鐵锨,他跑了出去,找了根棍子要來打我,一群人就都圍上來了。我當(dāng)時一個念頭就是想把那家伙一鐵锨拍死,可被人拉住了。建設(shè)和忠桐幾個人硬把我拉到屋里,有好幾次我都想再出去給那家伙拼了,又都被他們給摁住了。我只記得當(dāng)時我出了一身的冷汗?!?/p>
長清點燃了一支煙,猛抽了一口。
“現(xiàn)在想想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出的冷汗還是熱汗了。事后我自己都有些害怕,我萬一和大橋那王八羔子拼出什么意外,這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只要一打起來,至少得有傷筋動骨的,萬一再——哥,你不知道,我這日子過得可--”
他停了好長時間沒有說話。長清一直在抽煙。
“你不知道,哥。當(dāng)初國福打我的時候,我臉上火辣辣的,邊上有幾個人看著。我不敢還手,又想還手,我就有一股勁憋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忠桐把我拉回家,我一句話也沒有說?!?/p>
長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當(dāng)時忠桐拉著我回家,他勸我。我什么也沒說,但我心里清楚國福在干什么,他坐在那里罵我,我卻不敢說一句話。我也沒有什么理虧的,我拿了六分多地跟他換那一點兒地方,不給我換還打了我。我知道我斗不過他們。那天我一到家就趴在床上哭,又怕自己哭出聲來,就用被子把頭蒙起來哭。我怕第二天沒臉見人,所以就到了你這里,那時你還沒有當(dāng)書記。
“那天,我從你這里回家,在村口我遇見了國勤。在遠(yuǎn)處時我就想避開他,可又是一條直路,他也看見我過來了,避又避不開。我就想干脆不說話,可是到了跟前我還是跟他打了招呼。等他過去后,我一摸鼻子覺得酸酸的?!?/p>
長清遞給長樂一支煙,為他點著。
“大橋他們現(xiàn)在房子已經(jīng)快建好了,我心里總是跳得厲害。我就想去告他們強占我的地,就算告到縣里告到省里我也要告。我都讓小靜給我寫好了訴訟狀了,我還專門買了本法律的書??蓪懞煤笪矣植幌肴ジ媪恕8孚A了又怎么樣,首先你得花多少訴訟費。錢不說,就算贏了,他暫時不占那點地兒了,可日后他又占了怎么辦。咱們家人少,小靜、小梅又都是女孩子,他們出點壞主意怎么辦?和他們打持久戰(zhàn),我們是不行的。鄉(xiāng)下畢竟運用法律的人少。更何況,像這一類的宅基地案子,農(nóng)村里多的是,村里又偏袒有勢力的那一方,就是去打官司了,我們還不一定會贏呢。我們小兵、小梅還小,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畢竟還得過日子呀?!?/p>
長樂說完這些時,手里的煙已經(jīng)滅了。
“哥,”長樂臨走時說:“前幾天我心里總是有個疙瘩似的,就到你這里過兩天。不過你放心,我會想開的。人,總還得把日子過下去。哥,你以后也別去村里了,他們都瞧不起我,何況你——我以后有事時就來你這里看看?!?/p>
維靜第一次參加高考那年,伯父長清因車禍被截去了雙腿。那年夏天,大水沖壞了長樂家東邊的溝,也把那棵松樹沖倒了。半年后,長樂用混凝土修被沖壞的溝時,隊長對他講了很不高興的話。又是一年后,大橋在長樂家前邊建房,占去了長樂家院子的半間房的地方。
那天,長樂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生活得很好,他們家住在一個很寬敞的地方,左右鄰居彼此有一定間隔。他們家院子外有一條寬敞的大路,誰也不能擋住他們的出路。村里人之間都和睦相處。他在夢中好像睡了一覺,被一位算命先生叫醒了,說你還做什么夢,那都不是真的,長樂揉揉眼睛,原來真是夢,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就開始哭了。當(dāng)他被妻子叫醒后,發(fā)現(xiàn)眼邊有淚水的痕跡。
“爸,爸,”那天下午維兵手拿一封信跑著從外面過來,叫道:“爸,快看,大姐考上大學(xué)了。”
“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