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來的消息讓唐蕓機動不已。18歲那年,爸爸離家,一走30年。如今唐蕓已近50,爸爸也早已過了古稀之年。
那一天,去看房子打掃衛生的小時工打來電話。
“唐總,屋里有人,一老頭兒,不讓我進,問我哪來的鑰匙。我還問他哪來的鑰匙呢。他說這是他家,他當然有鑰匙。我就報了你的名號,他說他是你爸。我當時就火了,我說我還是你媽呢……不不,我不是說我是您媽……哎呀,你看我這嘴,不會說話呀……喂……喂……怎么掛了?有啥了不起的,哼!”
唐蕓根本沒有聽她啰嗦完就掛了電話,沖出了會議室,留下一群瞠目結舌的公司高層。
還是30年前的那個小院兒。為了等爸爸回來,唐蕓一直沒有變賣或出租,也沒有進行智能化改造,甚至連鎖都從沒換過。自從搬出來住,她基本上每周末都會回家看看,打掃房間,讓這個曾經的家保持原本的樣子。即使有事,也會安排人去看看。
30年了,唐蕓以為一切只剩自己心中的執念,已經不報什么希望了。她有時會埋怨自己,為什么沒能找到父親盡孝,有時又埋怨父親,為什么要拋下自己一個人離去。懊悔也好,委屈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再次見到父親時奪眶而出的淚水。
父女二人抱頭痛哭。曾經,一個正值壯年,一個二八年華,如今一個垂垂老矣,一個年近半百。30年的坎坷與思念哽在喉嚨,讓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讓淚水去肆意宣泄。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還是父親先開了口:“蕓兒,對不起,爸爸沒能找到豆豆。這些年,你一個人,受苦了。”
“不,爸,豆豆回來了,他找到我了。”
“他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爸,豆豆已經不在了,他得了盧伽雷氏癥……”
兩人再次抱頭痛哭。隨后,唐蕓講述了她和豆豆重逢后的故事。
“……就這樣,豆豆走了。我留下來繼續著他的夢想。好在,豆豆的一部分記憶留在了記憶網絡里。由于當時記憶采集技術還比較原始,就下的記憶有限。不過我后來把自己關于他的記憶也注入了他的記憶網絡,還把第三云豆算法提取的公共知識網絡與豆豆的記憶網絡聯通。現在,豆豆的賽博智能體在后臺,我在前臺,我們一起支撐著CP公司的整個系統運行。對了,爸,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讓豆豆的賽博智能體跟你說說話。”
“蕓兒,你說的這些我不太懂。我只恨自己臨了也見不到豆豆了啊!”
“爸,這些年,你一個人是怎么過的呀?怎么不早點回家啊?我和豆豆見面后在報紙、電視、廣播、網絡,所有我們能想到的媒體都發了公告,叫你回家,你怎么就沒看到呢?”
“唉!說來話長……”
原來,唐蕓的爸爸離家之后,先是來到了豆豆走失的那座小站,走遍了當地的所有小區和村落。一無所獲的他,繼續沿著鐵路尋找,一站接著一站。后來又沿著公路,一里接著一里。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尋找并沒有多少找到的可能。但就算只有億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放棄啊!因為豆豆媽臨終前只說了一句話,就是”找到豆豆”。為了這句話,他告訴自己,他必須找下去。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不知道過了多少日月,錢花完了,他就拾荒、打零工度日。他只能尋找,只能流浪,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就這樣一個人回去,他沒法面對已經逝去的愛人和唐蕓。那份唐蕓發出的公告,竟也鬼使神差的錯過了。他覺得這是他的宿命,是上天的安排。
后來,他遇到了一位云游的僧人,法號金剛。他向金剛法師訴說了自己一家的遭遇。金剛法師嘆了口氣,只是說了句“你就跟著我吧。”之后的日子里,他就一直跟著金剛法師,一路云游,一路尋找。漸漸的,他的心靜了下來,慢慢的,他明白了一切都已無法改變,他不再執念。雖未出家,但他已視金剛法師為師。金剛法師圓寂前,問他到:
“心結還在嗎?”
“在。”
“還未放下?”
“放下了。”
“那又為何還在?”
“心已了,緣未盡。”
“如此,你回家去吧。”
金剛法師圓寂后,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