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把拐杖跺得咚咚咚直響:這么大了,怎么還不學針線?母親陪著笑:她在讀書。奶奶勃然大怒:你媽不明事理,我們家可不行!看,因著我,不但母親受罪,連帶著外婆都遭殃。
等父親回來,奶奶直接把父親訓了一頓。最后,兩個人吵了起來。他們吵,是因為我的前途,而我 的前途,卻不是他們可以規劃的。
那一年我十五歲,高二,忙得昏天黑地,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全住校。奶奶剛從鄉下老家回來,沒幾天就發現了這個“大問題”。
奶奶喝罵母親的核心思想在于一點:不會做家務的女子嫁不出去,而嫁不出去會給全家人丟臉,甚至讓整個家族蒙羞。
但母親覺得,等我考上大學,有了工作,再學家務也不遲。
我心領他們的好意,然則,一個人 的命運豈是他人可以掌控?我隨后的經歷證明,爺爺奶奶包括父母的很多考量,其實都是關心則亂的擔憂罷了。
父親因為我體弱,做不成農活,曾經教育我說:如果你能在縣城里,當個化驗員,每天風不吹日不曬,月月拿工資,這輩子我就放心了。
實際上,這件事情,遠比我考上大學的難度要大。
為什么?
縣城的化驗員,拼的是人脈關系,而考大學,拼的是學習能力。事實證明,這幾個化驗員不是主任的千金,就是什么書記的女兒。
而俺家爹爹,不過是個泥巴腿子?憑什么爭?又拿什么爭?其實,這條路子我壓根就沒考慮過。
當我讀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因為一句傳言哭了好幾次,說穿了,也不過是擔憂我的前程。
阿瑾落榜后在上海當房產中介,跑回來說,念過大學的女孩子,尤其是念過名牌大學的女孩子,特別難嫁。要不然,城里那些剩女是怎么來的?
阿瑾的母親更是把這事兒說得煞有介事,隨后,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傳到母親耳中。母親難過極了,跑去跟自家幾個要好的阿姨說,這下怎么辦呀?
實際上,阿瑾當年沒有考上大學,要死要活地哭了好幾天,如今又來說這話?簡直滑稽可笑。
后來,我畢業,留在某大學教書,父母跟我一起住。隔壁有個老太太每回見了母親都趾高氣揚:我兒子很牛,很厲害。而母親,總是訕訕的,不由自主往后縮。
有一回,單位分配宿舍,按我的資歷和學歷,可以分到兩房一廳。但,隔壁老太太卻跑來對母親說:我兒子可以分到房子,你家女兒分不到。
母親長吁短嘆了好久,不敢跟我說,怕我難過。但是,當老太太直接當著我的面炫耀時,我笑了。
時至今日,二十一世紀,大學校園,還有這種人,你信嗎?分配結果出來,我忙亂地搬家,母親驚得瞪大眼睛:女人也能做教授?
隔壁老太太一臉不置信:肯定搞錯了,我家兒子怎么可能不如你家女兒?他們如何知曉,大學里拼的不是兒子和女兒,而是學歷的和能力呢?
所以,大多數時候,我自己心中主意很定。但是,我明白他們的憂慮和擔心,也不會跟他們爭。
因為,若是我說:你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那么,俺家爹爹,肯定會勃然大怒,拍著桌子,喝著我給他買的小酒,歷數他老人家如何勞苦功高,如何思慮周全,如何把我從個小豆丁培養成了大學生。
實際上,我們那個小地方,跟俺家爹爹使用同樣方式養娃的,可不止他一個,但,讀到大學的卻沒有幾個。
若是我對娘親說,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俺家娘親肯定不服,一邊把鹽煮花生端出來,一邊說:要不是我年年種花生給你吃,你能這么聰明?周醫生說,土豆和南瓜是健脾的,我哪年不給你蒸南瓜烤土豆?要沒有這些吃的,你早就餓死了。
所以,我從來不說這些。
因為,他們能給的,都給我了,他們能做的,都做到了。
盡管我知道他們在瞎操心,但我明白:若我不是他們家的女兒,他們怎么會如此瞎操心?再說,年紀大了,有個孩子在跟前可以嘮叨操心,對于尋常人來說,就是一種快樂。
只要他們快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