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孽緣,九分成殤

「血雨腥風在即」

大殿上,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圣姑。可是我現在虔誠的跪在大殿上,坐在大殿上的男人是我爹,也是萬人景仰的武林盟主。就在剛剛他派屬下去通知各大門派參加明日的滅教之戰,因為明天會出現千年難得一見的全日食。全真教的武功是靠汲取大地之精華,當太陽和月亮在同一線上的時候,全真教所練的先天內功不僅不能汲取到大地精華反而會得到反噬,到時候要滅全真教就和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我深深地將頭磕在地上,然后抬起頭看著大殿上坐著的那個男人,“爹,女兒求您別攻打全真教!”

蘇弘謀已經對我失望了,他拂袖起身并不說話。不說話的他,僅僅是用眼神就能殺死人。

我移開他的眼神,“爹,你攻打全真教是因為你和尹伯伯都愛上了同一個人,但是她選擇了尹伯伯,所以你要滅了全真教?”我拖著雙腿爬到蘇弘謀的面前,“爹,你只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私心,就要發動武林的一場浩劫嗎?!”

“啪。”一個厚實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那是常年練武的手。“你再說一遍!”

我的嘴角隱隱有著血腥的味道,我不恨他,我敬重他是我爹,縱使心痛已經遠遠超越了肉體的疼痛。我抬起頭看著蘇弘謀,“爹,我不想當什么圣姑,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要當武林盟主了,我們就簡簡單單在一起不可嗎?!”

“爹為了當上武林盟主用了多少心血你知道么!爹是對不起你,一直沒有做到照顧你的責任。現在你爹爹我已經坐上了盟主之位,你跟著也當上了圣姑,這些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蘇弘謀扶起了我,“蘇蘇啊,你就是心軟,全真教是歪門邪道,遲早都是要消失在江湖上的。”

“可是尹天佑……”

“蘇蘇啊,你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尹成風為了一個女人殺了一個村的人,你覺得如此罪大惡極的爹能教出一個怎樣的兒子呢。他現在在你面前那都是偽裝的,總有一天你會被他害的。”他扶起了我,“爹怎么會害你,爹一定是幫你的。”

蘇弘謀口中說的這個故事其實會讓我更敬佩尹伯伯,那個叫殷伊昕的女人就是他們倆曾經爭奪的人。其實他們倆的命運有些相似,我的母親是生下我之后體質一直很虛弱,最后就撒手人寰了。而尹天佑的母親是從小體虛,是拼了命留下了尹家的后代。說來他們也都孤家寡人十八年了,若是續弦也是應該的。

蘇弘謀有天突然要帶我去聽戲,我也聽不懂他們到底嘰嘰喳喳的在唱些什么,只知道中間的那個伶人長得好生漂亮,只是那袖子一撩,露出一只眼睛就能把看客迷得神魂顛倒。尤其是她的眼,也不知是不是點了妝的效果,還是她本就是天生佳人。她的眼能撩人,微微一低頭,把頭別到一邊,然后又悄悄透過袖子瞧了一眼。

看到一半我便無耐心再看下去,于是偷偷離了場,去戲臺附近逛集市了。也就是在集市上,我遇到一群流氓在追一個姑娘,我本想來個美女救美,但是尹天佑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尹天佑的武功很好,沒三招就把流氓打了個落花流水。不過正在他洋洋得意的時候,倒在他身后的一個人從袖子里抽了出一把匕首。危急時刻,我擲出一枚飛鏢,插入了對方的手腕,他手中的匕首也自然掉在了地上。

尹天佑這才知道是有人想暗算他,他一抬手,“多謝姑娘出手相助。”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尤其是他那一抬手就是我極喜歡的翩翩公子的模樣。

后來我們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才知道,他也是陪他爹去看戲的,只是他耐不住性子就溜出來去集市解解悶。無論結果怎樣,我都感謝蘇弘謀帶我去看戲,起碼他讓我遇見了尹天佑,我此生最愛的男子。


「戲子入畫」

我知道蘇弘謀對那個叫殷伊昕的伶人很是喜歡,他還特意請了戲班子來府上唱戲。我一聽戲就頭疼,蘇弘謀也不強求。在房里呆了一個時辰,聽院子里也沒唱戲的聲了,就以為是戲班子走了,想去蘇弘謀的書房找他要兩本書看。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屋子里有說話的聲音。

“吾本戲子無情勝有情,怎配爾青梅煮酒筆墨丹青。”這聲音無論是唱的還是說的,我都聽得出來這特有的音韻是出自殷伊昕,尤其是她連說話都要帶著唱戲時酸溜溜的樣兒。

“伊昕,戲子也是血肉做的,怎能用無情二字形容。你若無情,又怎能將戲唱得如此感人。你若無情,怕天下沒有有情人了罷。”對別人一向嚴厲的蘇弘謀對她別有用心,就連說話都帶著三分柔情。

我再也聽不下去他們的對話了,側了身子,從屋外退了出去。

不僅是蘇弘謀和尹伯伯都喜歡殷伊昕,似乎喜歡她的男人很多很多。在我看來她就是個紅顏禍水的女子,游轉在各色的男子之間。她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個經歷了很多的女子。對于情愛,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對于蘇弘謀的事情我不是很關心,就像他從來不關心我一樣。我和尹天佑自從集市上的相遇,之后他便常來找我。作為圣姑,我不允許和“歪門邪道”的人有交集,所以通常尹天佑會打扮成一個書生的模樣,以私塾同窗的身份來找我。

實際上,我們是去后山比武練劍,他會教我全真教的全真劍法,我教他飛鏢。說比武功,我肯定不敵他,因為自小沒有打好底子,沒受過苦。不過飛鏢是我的強項,只要出手,那就是百發百中。

事實上蘇弘謀早就識穿了我的小把戲,他不阻止我和歪門邪道的人在一起,是因為他怕我阻止他和那個伶人在一起。但是我阻止他們在一起,不是因為身份地位不符,而是我出于私心,無法接受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子來接替我母親的位置。

那一天,我背著蘇弘謀找了殷伊昕。不穿戲服的她并沒有戲臺上那么妖嬈,樸素的淡妝,和一襲淺粉的裙子不時地透露出渴望真愛的姿態。

“你不過是個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又何必流著自己的淚。你若是害別人家,我自然管不著,但是若是想進我們蘇家,那你還必須要過我這一關。”不過是個山野村婦還妄想攀入大家族,也不瞧瞧自己夠不夠資格。

她嘆了一口氣,連嘆氣聲都能不自覺地讓人心生漣漪,“你不懂……戲子入畫,一生天涯。我早就做好了一生天涯的準備。”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而我還在原地思考著她剛剛的那句話,看到她走遠,我扯著嗓子又問了一句,“哎!我不管什么天涯不天涯,我就想知道你喜不喜歡蘇弘謀!”

這個答案我一直沒有得到,直到聽到她所在的村子被人屠殺,才知道她選擇的另有其人。

也不知道村里面傳出了什么消息,大約是因為村里的男子也貪圖殷伊昕的美貌。有的人就是得不到就心生仇恨,所以村子里她不守婦道的消息不脛而走。村長和鄉親們對于村子里出現如此賤貨心生痛恨,于是決定在她回來之際將她浸豬籠。

她確實被浸了豬籠,好在這籠子不牢,石頭紛紛沉入水底。我私心里也是希望她不要活過來,若她就這樣自此從這人間蒸發,必然也再無后續的這些事情。昏迷中的殷伊昕浮出了水面,被過往的漁夫救了下來。

殷伊昕回不去村子,找尹成風投靠。殷伊昕一直不說她為什么被村里人趕出來,所以尹成風親自下村查明此事。當他知道真相的時候,他控制不住他仇恨的心,失手殺了村子里所有的人。

這件事情是尹天佑告訴我的,后來殷伊昕就一直住在全真教,再沒出現過。尹天佑說她和他爹的關系很好,每日琴棋書畫,文人之好,他也很久沒有看到他爹那么開心了。尹伯伯屠殺村子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蘇弘謀遲早也知道了。

大殿上,我抬起頭發麻的臉,“爹,若是殺人償命,那僅是一個人的錯,全真教是無辜的。”

“別說了。”蘇弘謀打斷我的話,“正邪不兩立,全真教天下討伐,爹只是順應了民心。明日之戰你務必出席,作為圣姑,好給天下人做個榜樣。”

「嶗山之戰」

日食那日,我被爹強行帶去了嶗山,浩浩蕩蕩來了一大批的武林高手,看來全真教是在劫難逃了。全真教的弟子也不是縮頭烏龜,一個個拿著兵器沖了出來。尹天佑作為教主的唯一繼承人,沖在了最前鋒。

蘇弘謀看了我一眼,“你若是能拿下全真教主的人頭和他兒子的人頭,我想你圣姑的位置才能坐得更安穩。”

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他不過是想保住自己武林盟主的位置罷了。他雖然是萬人景仰的武林盟主,但是他的武功絕對不是天下第一,所以他想做一些所謂“順應民心”的事,讓別人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我并沒有因為蘇弘謀的一句話而改變我的主意,我只是瞇眼盯著太陽,此時的太陽已經隱隱約約缺了一個角,并沒有那么刺眼。而戰場上刀光劍影,就像尹天佑說的,全真教的武功早就超越了各門各派,若不是日食之日,他們還真不能完全置全真教于死地。

我若是想救全真教那只有在全日食在即前想出辦法,僅我一人之力,我又該如何停止這場殺戮,蘇弘謀不會停手的。他與幾名高手已然殺入了混戰,與尹成風兵刃相見。尹成風的內功深不可測,一人可敵千軍萬馬,哪怕是被幾名武林高手團團圍住,但仍可以旗鼓相當。

尹天佑比我想象中的武功要高上許多,平日里他與我比武較量,那不過是他讓著我罷了。在他身后護著四名忠膽之士,五人很快形成一道屏障,使得其他武林人士無法殺入全真教。

被護著的全真教里留著的都是女子和孩子,陸陸續續也有幾位巾幗女俠士提著劍殺了出來,不過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

我注視著太陽,如今日食已過去了一半,全真教的內功消耗加速,有些人已經疲軟的殺不動了,而其他武林人士越殺越猛,眼看全真教的不少教徒已經橫死在混戰中。人數的逐漸減少,全真教的防御圈也越來越小。

尹成風也快支撐不住了,他揮刀的力度減弱了半成,由之前的旗鼓相當成了被動。因為日食吞噬著他的內力,天空也陰沉下去了。原本刺眼的陽光,一絲一絲地從地面游走開。

尹天佑拋開一直保護著他的四大護法,一路血殺,直奔尹成風。其實他的力量也在被削弱,他知道此時再不去協助他爹,尹成風必死無疑。我站在高處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楚,他沒有能力拼得過這幾個武林高手,哪怕是和尹成風聯手也只能是送死,因為日食很快就會耗光他們的內功。

我騰空飛下來欲想攔住他,勸他走。怎知尹天佑早已殺紅了眼,只要是擋他的人無論是敵是友,他都不分。尹天佑提劍刺過來的時候,我沒敢出手反抗,生怕傷了他。他的劍入了我的肩窩,從小到大這是我受過最疼的傷。尹天佑看清楚了我,慌忙地把劍從我的肩窩處抽了出來。

我捂著傷口,剛要勸他走,一把利劍趁其不備直直地朝他背后刺來。我袖口一抬,早已顧不得傷勢嚴重,一枚暗器飛了出去,插入了對方的喉嚨。

傷口的血流得更快了,染紅了胸口的半邊衣服,我疲軟地倒入他的懷里,“走,快走,挾持我,快走!”


「亡命天涯」

“放了我爹和余下的全真教弟兄,否則我就殺了她!”尹天佑的劍橫在我的脖子上,此刻的我不是害怕的,而是欣慰的。

尹天佑挾持著我,其他武林人士在沒有蘇弘謀的命令下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蘇弘謀了解我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他知道尹天佑不會殺我,這些都是我的主意。

作為江湖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圣姑,我命令他們不許上前。平日里受我幫助的武林人士也呼吁大家要保證圣姑安全。再加上我此刻的傷勢,我只想博取蘇弘謀對我的一點點憐憫。我是他唯一的女兒,哪怕我騙他,哪怕他知道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也想請他高抬貴手,就只當是為了女兒的安全。

蘇弘謀并沒有為此放棄殺戮,他反而對我說,“蘇蘇,江湖之人不可顧私人恩怨,為江湖捐軀,是你的榮耀。”

說完,蘇弘謀一劍直直插入尹成風的胸膛。尹成風大概也沒想到蘇弘謀會如此果決,也如此絕情,當劍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意識到蘇弘謀到底是個怎樣有野心的人。他望著全真教門口那個薄衫淺妝的女子,微微探出了手。

“成風……”那個女子從全真教里跑了出來,撿起尹成風丟在地上的刀,一刀刺穿自己的腹部。匍匐著伸手去握住尹成風的手,兩個人堅持著最后一口氣,直到他們的手牢牢相握。

那個女子,就是殷伊昕。

她就這樣死了?雖然我心里不喜歡她,但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著揪疼了起來。我終于明白了她對我說的那句話:戲子入戲,一生天涯。

蘇弘謀要大義滅親了,我奮力拉住想上去拼命的尹天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快走!”

此刻,日食結束。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的傷口已經被人包扎好了,我下床喚著天佑的名字,他遲遲沒有出現。我知道他在怪我,怪我攔下他,沒有讓他去救他爹。

桌上擺著尹成風的牌位,他這般也沒能拿到他父親的尸骨,只能看著牌位悼念。按蘇弘謀的作風,可能尹成風的尸骨如今被懸掛在城門口。而且一定是派人日夜守著,就等著尹天佑自投羅網。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是尹天佑回來了。我激動地都忘了肩膀處的傷,一把抱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把傷口扯開了。“哎呀,痛……”我趁勢靠在他的懷里,有些傷心地念叨著,“我以為你走了呢,害我還替你擔心呢。”

“我去給你抓了兩副藥,怎么說你的傷也是我造成的。”他扶我坐下,把藥留在桌上,“你就在這兒養傷吧,我要回去給我爹報仇。”

“天佑。”我抓住他的手,“你別去,你此去兇多吉少。我爹一定派下了重兵,就等你自投羅網呢,你殺不了他的。”

尹天佑的拳頭早就攥得能摳出血來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必死,我也不能做個懦夫。”

“那你就當替我考慮考慮吧,無論是他死還是你死,都不是我愿看到的。他雖然沒選擇救我,可他畢竟是我的爹。”尹天佑不語,我知道自己無法說服他放棄復仇。我爹下令滅了全真教,死得不僅是他爹一人,還有他的兄弟們。

我把桌上的劍雙手呈遞到他面前,“天佑,我也是蘇家的人,如果你要我們蘇家償命,那我把我的命給你。”

他唇齒緊閉,一掌拍在桌子上,如果他愛上的不是蘇弘謀的女兒,那他現在分分鐘都想把我碎尸萬段。“你救過我兩次,我殺不了你。”

“那我們就成親吧。”我把劍放回桌上,雙手握住他的拳頭,“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從此之后我們亡命天涯,讓我帶罪侍奉你吧。”

「新婚」

我奪下尹天佑的酒杯,他已經獨自喝上好幾壺悶酒了。“新婚之夜,什么都別想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你先睡吧,我想跟我爹說會兒話。”說完,他拿上尹成風的牌位走出了房門。

我看著屋內明明滅滅的燭光,雖然落寞,但我也能理解他。他無法那么快從喪父的悲傷里走出來,也無法那么快就能和殺父仇人的女兒在他爹尸骨未寒之際行魚水之歡之事。我安靜地躺在床上,特意留了一大半的位置給他。

第二日醒來,身邊沒有人,但有他的溫度。天佑已經早早在院子里練武了,我起身去后廚做點吃的給他。

“天佑,吃早飯了,吃完了再練吧?”我端著豐盛的早飯站在院子邊。

尹天佑只拿了兩個饅頭,站著匆匆吃了幾口,又回到院子中練劍了,中間也沒和我說上一句話。

“天佑,吃晚飯了!”我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他一天下來不是練武就是看書,實在是太用功了,而我能為他做的就是把家中的事物都打理好,不讓他操一分心。

他繼續翻看著書,“你吃吧,我不餓。”

“可是我做了很多呢,多少都吃點吧。”我說著,把飯菜裝到碗里端給他,盛了大半的紅燒肉。

他手一揮,把碗推到地上,碗砰的一聲在我腳邊碎開,我被他嚇壞了。

“我說了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你怎么那么煩。”他側了個身,背向了我。

我慌忙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那你看書吧,我來整理就好了,我不會打擾你的。”一時的慌張讓碎片割了一下手,我趕緊把手指放到口中止血。尹天佑自始自終沒有正眼看過我,我知道他一定看到了我被碎片割傷了手。

他不讓我打擾他,我便不打擾他,我就一直坐在床上等他。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幾回,一頭撞在床柱上才驚醒過來。

“你困了就睡,你這樣很打擾我。”就當我第三次被床柱撞醒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了說了這么一句話。

他是在關心我嗎?我立馬來了精神,端坐在床沿邊,“我等你一起睡吧?”

“你自己睡,我在這兒睡上一會兒就成。”

他是寧可坐著睡,也不愿躺在我身邊睡……他如此對我,到底是我做錯了什么。我問他,“我們才剛成親……你就如此討厭我了嗎?”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半個月,他不會主動和我說話,只有我在與他說話時,他才會敷衍地應上兩句。半個月來,我們從未同房,別說同房了,他連碰都沒有碰過我。

“你回來啦?”昨日,我等了他一夜,他都沒有回家。我胡思亂想了一夜,他可能喝醉了,也可能去青樓找姑娘,總之各種情況我都想過了。在他回來之際,我卻一句話都問不出來。我端著銀耳羹到他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相公,我做了銀耳羹,你吃一些吧。”

他仍舊把我推開他的身邊,“我累了,不吃了。”

這半個月來,他寧可去酒館里點一些粗茶淡飯,也不吃我做的飯菜,“你是不是怕我下毒,那我吃給你看。”。我一口把銀耳羹都喝了下去,重重地把空碗砸在桌子上,“你如何冷落我,我都可以忍受,可是現在你都不愿意回家了嗎。”

“我不想跟你吵。”他說著,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我站在床邊望著他,“尹天佑。”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你既然無法接受我,那你為什么要答應與我成親。”

尹天佑一把將我拽到床上,他哪怕是用犀利的眼神望著我,我都很開心,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過我了。他將我壓在他的身下,如狂獅般怒吼著:“你以為我答應和你成親是因為我愛你嗎?我既然殺不了你,那我就要折磨你,你懂了嗎?”說著,他便動手粗魯地撕扯我的衣服。

從成親那日他就沒有碰過我,如今他這般待我,是在說出“我要折磨你”之后。我盼了那么久,盼到最后竟然是這樣一個理由與他同房。

我沒舍得推開他,只是默默地哭泣著,我的指甲嵌入他的后背,因為他弄得我生疼。

他扣住我的下顎,強制讓我停止發出抽泣的聲音,“你不是天天盼著這一刻嗎?如今你的心愿都達成了還哭什么,晦氣。”

我深情地望著他眼里的怒火,我們蘇家欠他的,我知道我一個人還不起,所以他怎樣折磨我,我都認了。“天佑……如果一命可以換一命,就讓我給你生個兒子吧。只要他出生了,我自己就走,絕不多停留一日。”


「心如死灰」

從那日之后,尹天佑就一直夜不歸宿了,每天日到晌午才醉醺醺地回到家,也不會和我說上一句話。他不是倒在床上就睡,就是把家里的東西亂砸一通。酒醒了之后他便又出門,然后就留我一人獨守空房。

他不習武了,也不看書。每天我給他換衣服的時候,都能聞到他的衣服上沾染著女子的香氣,睡覺的時候還時不時叫著別人的名字。他出門,我也不會攔著,我不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只要他活著,活得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直到某一日,而我也知道這一日終究會來。

“你就是天佑的娘子,蘇蘇姑娘吧?”在她跨進家門的那一刻,我就能猜出三分這個女子的樣貌了。哪怕不是青樓姑娘,也不會是大家閨秀。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反而更加冷靜了,然后繼續趕制著我給孩子做的衣裳。“他就是因為你常常不回家的吧。”我并不需要得到她的回答,因為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你離開他吧,他已經不愛你了,他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是快樂的。”她的語氣里帶著高傲與嘲諷,高傲是她自己的,嘲諷是給我的。

我自始自終沒有停下手里的針線活,“我與他的事,無需你來管。你若愛他,那就請你好好照顧他,我在家里等著他便好。”

“可我的眼里容不下別的女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微笑的看著我,似乎已經篤定要做這個屋子的女主人了。

我起身回答她,也希望她能尊重我的存在,“天佑若是想娶你,我自愿降為妾室,你可以做正房夫人,你又何必容不下一個不受寵的女人呢。”

“我知道你們的故事,他既然不休你,你就應該識相點自己走,免得他每天回到家看到你這張臉,就想起殺父之仇來。我想,你也不會希望他如此痛苦地活著吧。”她這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刺在我心里,比起任何的示威都來得有震懾力。末了,她說:“我給你五天的考慮時間,五天后希望你已經離開了。”

這五天里,尹天佑還是與往常一樣到晌午才回來,回來后倒頭就睡。我每天能見到他的就只有那么一面,能見到他回來我就安心了。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做什么。只要他心里還有這個家,我就心滿意足了。

第六日,我照常在家里等尹天佑回家,可這次推門而入的是上次那個青衣女子,不同的是,這回她手里提著尹天佑的劍。

她也不寒喧幾句,開口便是,“怎么樣,考慮的如何了?”

我挺直身板,以這間屋子的女主人的口語回應她的話,“你無須多問,他不休我,我是不會走的。他把不把我當他的娘子,我不在乎,但他是我相公,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你這是逼我殺了你。”說著,光影一閃,劍已出鞘。

我上前一步看著她,我從來都不怕死,我若怕死就不會是江湖兒女,“我生是尹家的人,死是尹家的鬼。你盡管殺,也許你殺了我,天佑還會感激你做了一件他一直辦不到的事。”

她的劍在我的眉心處停了下來,若是再多一寸就會傷及皮肉,我沒有躲,鎮定地看著發生的一切。我已經做好了死去的準備,若是一命換一命可以讓天佑不再折磨自己,那我死了也是自己甘心情愿的。

有腳步的聲音,是天佑回來了,他一定會救我的。可是他只是站在窗前看到了這一幕,輕蔑地望了我一眼。今日的他沒有喝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然后拂袖轉身離去。

“我已經不需要殺你了,你走吧。”青衣女子將劍收回劍鞘,“你也看到了,尹天佑根本就不會救你,他早巴不得你死上千萬次了。不過,我不想見血,我放你一命。”

“哈哈哈哈……”我仰天長笑,“尹天佑,你殺了我吧,你為什么不殺了我呢!你殺了我,拿我的尸首到蘇弘謀面前,讓他也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難道不好嗎?”

「我還愛你」

我決心離開他了。

因為我的心死了,在他離開窗前的那一刻,我多想就這樣死去。我多希望那把劍可以插入我的眉心,我也算是可以死在他的劍下。

可如今我不尋死,是因為我還不能死,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肚子里的小生命還需要我來孕育,我說過,若是一命可以換一命,我想給他留個兒子,我與他的兒子。

離開的那日陽光很好,他直到晌午都沒有回家。我留下了一封信給他,信里的內容很簡單:請相信我曾經很愛你,我離開也并不表示我不愛你了。你若愛她,就好好和她在一起。我們此生無緣成為夫妻,若有來生,奈何橋見。

我帶著簡單的包袱走在大街上,胃里感覺到翻江倒海的難受。

八個月后。

我從噩夢中驚醒,手一探,身邊竟是空落落的。

“兒子,我的兒子呢!”我驚慌地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里尋找著,直到看到桌上留有一張紙條:

蘇蘇,若能重生一次,我但愿不與你相遇,你便不會承受我帶給你的痛苦。兒子我帶走了,你重新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就是化成灰我也能看出,這是尹天佑的筆跡。


「尹天佑」

我無法忘記殺父之仇,就像你說的,我殺不了蘇弘謀。我每天灌醉自己才敢回家,因為我看見你就想起我爹慘死時的模樣,可我又抑制不住每天都想要見到你。

在與你成親的第一夜,看到你蜷縮在床角的位置,為我留出大半的床,我的心很痛。因為從一開始,我答應與你成親的時候,就是我復仇計劃的開始。可是那一夜,我放縱自己躺在你的身邊,看著你睡得如此安心。

第二日,我習武、看書,把你辛苦做的飯菜推翻到地上。看著你慌亂地去拾地上的碎片,然后割傷了自己的手。我本想看看你的傷勢,可我還是忍住了。

我日夜不停地習武與看書,就是為了有一日能取下蘇弘謀的首級。所以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為遲早有一天你的殺父仇人就是我。

我夜不歸宿的第一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在外面喝得爛醉如泥,回到家的時候你沒有問我去哪里了,而是端上來一碗銀耳羹。我將你按在床上,我告訴你,我要折磨你。是因為你,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那一日,我們圓房,我知道你一向舍不得傷害我,所以當你的指甲嵌入我的后背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承受著比我疼十倍的傷害。

可最后,你竟然說出了一句,想為我生個兒子。

蘇蘇,你對我越好,就越是往我心里扎刀。

我恨我自己,我為什么殺不了蘇弘謀就轉而折磨你。我折磨你,也是在折磨我自己,我知道唯有將你從我身邊推開,你才能獲得幸福。

從此之后,我是生是死,你不會知道,也不會為我傷心難過。

我流連于青樓,日日夜夜喝酒,我想麻痹自己,為了你,放棄殺父之仇。那個叫青兒的女子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她說,“公子一個人喝悶酒,倒不如小女子陪你喝上幾杯吧。”

她的眉目與你有三分相似,我便讓她坐下了。

之后,我每一夜都去她那兒留宿。喝多了,就和她講我們的故事。然后我每天喝醉了回家,看上你一眼就安心了。直到有一天,青兒跟我說,既然我無論怎樣冷落你,怎樣在你面前叫別的女子的名字,你都不愿意離開,那倒不如演一場戲,讓你徹底死心。

我問她,如何演。

她說,保密。

我按照她的計劃,在她的劍直指你眉心的那一刻,冷冷地從窗邊走過。然后,我聽見你冷笑了幾聲,說不如殺了你來的痛快。

這個計劃天衣無縫,你走了,終于離開了我。我看著你留下的那封信,終是忍不住哭了。

你走了之后,我還是打探著你的消息,會趁著夜色的時候去看看你,看看你過得還好不好。后來,你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我才知道你懷孕了,懷上了我們的孩子,于是我每天跟在你身后保護著你。

你臨盆的那日,我就一直站在窗口,我聽著你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我多想替你分擔痛苦。直到聽到嬰兒的啼哭聲,然后接生婆說了一句,是個兒子。

蘇蘇,是我們的兒子。你看,老天爺對我還是很好的。你知道那天我有多開心嗎?

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把我們的兒子帶走了。我怕你獨自撫養兒子太辛苦了,你還是重新找個好人家嫁了吧,至少他不會像我這般折磨你。從此之后,忘了我,只當我們從未相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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