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有很多有意思的對比。
如:蘊含深意的甄士隱(真事隱)與賈雨村(假語存);
賈寶玉與甄寶玉;
有“木石前盟”的林黛玉與有“金玉姻緣”的薛寶釵;
“晴為黛影,襲為釵副”,有黛玉影子的晴雯,有像寶釵的襲人;
有富太太賈母,有窮婆婆劉姥姥……
那么,占全書內容三分之一左右的飲食描寫,有沒有對比呢?
答案是有的。
比如茄鲞與人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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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劉姥姥本不可以吃到茄鲞
茄鲞是賈府招待劉姥姥宴會上出現的一種美食。
書中劉姥姥三進賈府。第一次劉姥姥迫于生計到賈府打秋風,費了點勁,通過周瑞家的見到了王熙鳳,得了二十兩銀子。王熙鳳還給劉姥姥和板兒安排了客人吃的飯。
后來,劉姥姥家境況好些了,劉姥姥帶了些新鮮瓜果菜蔬去賈府。這一次,劉姥姥見到了賈母,賈母帶劉姥姥游大觀園,安排了宴會招待她。“茄鲞”,就出現在這次宴會上。
茄鲞可不是一般人家吃的東西,根據王熙鳳的介紹——
“把才下來的茄子皮削了,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和香菌、蘑菇、鮮筍、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了,用香油一收,再用糟油一拌,盛在壇子里,封嚴了,要吃的時候,拿出來,用現炒的雞爪子肉一拌。”
這道美味配料豐富,有雞油、雞脯子肉、香菌、蘑菇、鮮筍、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雞湯、香油、糟油、雞爪子肉等;制作繁瑣,要炸、煨、拌、炒等。
而劉姥姥是什么樣的人家?差點揭不開鍋的人家;在饑荒年頭,還吃過樹根。
一般來說,什么樣的人就吃什么樣的飲食,劉姥姥一輩子本來是和茄鲞無緣。她做夢也想不到茄子是這個味,吃到口里也不相信是這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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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賈瑞本來可以吃到好的人參
《紅樓夢》中的人參是一味珍貴藥材。
書中第七十七回,王夫人要給王熙鳳治病,配藥要二兩人參,結果到處找也沒有。邢夫人那里也沒有人參;賈母那里,倒是有人參,只可惜過期了,是“朽糟爛木”,沒有藥性了。
由此可見,賈府已經衰敗的氣息。
想當年,林黛玉剛到賈府,賈母聽說黛玉吃人參養榮丸,就叫人配。可見,吃人參對當年的賈府是毫無壓力。
還有一個例子也可證明,賈府吃人參是吃得起的。當初,秦可卿病倒時,王熙鳳去看望她,王熙鳳安慰秦可卿說一日二斤人參也能夠吃得起。
雖然,賈府吃人參吃得起,但人參畢竟是一種珍貴藥材,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例如賈瑞病了,要吃獨參湯。賈瑞父母雙亡,照管賈瑞的是祖父賈代儒,賈代儒不過是個管賈府私塾的人,賈代儒沒有能力買人參,就到榮國府尋求幫助。王夫人也答應幫忙了,安排鳳姐秤二兩給他。
在賈瑞的人生中,本來可以吃到好的人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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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人生的本來是可以改寫的
劉姥姥一輩子本來是和茄鲞無緣。
如果劉姥姥看到家里生計困難不想辦法;
如果她沒有勇氣去承擔改變家庭狀況的重擔;
如果她不敢去賈府、不敢去找周瑞家的、不敢去找鳳姐、不敢開口;
如果她用鳳姐給的20兩銀子,還是沒能改變家境;
如果她不知感恩,沒有再去賈府……
那么,這一口茄鲞,劉姥姥是會吃不到的。
劉姥姥口中的一口茄鲞,竟然有這么多的機緣巧合。它是對劉姥姥的勇氣、智慧、有責任心、有感恩心的一種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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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瑞本來可以吃到好的人參,
而他是個“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品德不行,能力也差,管私塾管得一團糟,還鬧出風波,間接引發秦可卿生病。
賈瑞不會來事,看不清形勢。寶玉在私塾讀書,有這樣的金主爸爸都不會伺候好,只會沾薛蟠等人一點小便宜。
估計賈瑞讀書也不怎么樣,讀書人怎么會想著做出勾搭有婦之夫的事情來?“最喜讀書人”的賈政,養一大幫清客相公,其中沒有賈瑞。
賈代儒對他管得嚴格,“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賈瑞也沒什么機會跟“一味高樂”的賈珍等人混。
最關鍵的是,他見了王熙鳳,居然“起淫心”。鳳姐可是好惹的?先是臘月晚上凍一晚,差點沒被凍死;后來還被潑一凈桶尿糞,寫下欠人50兩的字據,心力交瘁,落下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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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安排鳳姐秤二兩人參給他,鳳姐哪里會拿好人參給賈瑞治病?湊了幾錢渣末泡須。
如果賈瑞不起淫心,不得罪鳳姐,根本就不會生這個病,也不需要吃人參;
如果他混得好,有點錢,能自己買了吃;
如果靠上了寶玉或賈政、賈珍等人,都有機會得到……
賈瑞本來可以得到的好人參,降級為鳳姐勉強打發的幾錢渣末泡須,獨參湯做不成,病也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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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給劉姥姥茄鲞吃、不給賈瑞人參吃,都是各人的命運安排的。而執行人卻都是王熙鳳。
喂茄鲞給劉姥姥吃時,鳳姐不會想到,面前的這位老人,有一天會救了自己的女兒巧姐。
打發賈瑞幾錢人參渣末泡須時,鳳姐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沒有好的人參可用。
這一天,其實來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