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時,我總喜歡對著鐘或表發呆,看著指針歡快的舞步,聽著美妙的“滴答”聲。時間長了,傾聽竟成為我面對生活的一種方式。
記憶中最早留下鐘表的聲音,我還是個孩子。坐在土屋的木質門檻上,小手并得像個蓮花座,撐著下巴,兩只圓鼓鼓的眼珠子要蹦出來似的,目光的終點是屋子中堂上早已落滿灰塵的發黑大掛鐘。一動不動地盯著,眼睛眨都不眨,也不明白到底看什么,或許只是好奇,只是呆呆地盯著,直到母親喊我的聲音充滿責備時,我才緩過神來,貌似從夢境醒來。
那時,并不懂得鐘表里藏著什么,也許只是認為好玩。幾根指針沒完沒了地轉,一圈又一圈,循環往復,總也停不下來。時針是沒有聲音的,總之是聽不到,過了好長時間才知道原來我的眼睛被騙了,半個小時都過去了。分針的聲音也是難以捕捉的,不過每過一小會還是可以聽到一聲。美妙樂曲般的音符來自秒針,秒針是最殘忍的,每一刻都在前進,從來不會等等自己的伙伴。在我幼稚的心中,三根指針就是三個心心相印的好朋友,永不分離的摯友。
后來,在一次生物課上,老師告訴我,人的正常心跳是每分鐘六十次左右。兒時的思維充滿幻想,我頓悟般想到了掛鐘里秒針的跳動,想起了坐在門檻上數鐘表步伐的感覺。那次放學,我迫不及待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門檻上看鐘表里的指針跳舞,不過這一次我是邊聽鐘表,邊用手緊貼胸口感受心跳。大約是二十秒之后,或者更長的時間,我感覺有奇跡發生了。我的心跳速度竟然和秒針的轉動完全一樣,我甚至還聽到了我的心跳也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和掛鐘傳出來的完全吻合。我如同受到了一種共震,久久沉侵其中。從那以后,每次聽到鐘里秒針的聲音,我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不用手貼在胸口就能感覺到,似乎身體的每一部分都發生著和心跳一樣的顫動。
然而,這種感覺也并不是對每一個鐘表都應驗。比如,在鐘表店里,面對各式各樣的鐘表,我卻沒有一點興趣,心跳似乎也很微弱。又比如,面對數字清晰的電子表,我是怎樣也找不到自己心靈的觸動。長久的經驗告訴我,中堂上的那尊掛鐘與我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無論何時,只要有她的聲音在,內心頓時寧靜下來,心跳聲也“突突”變得明顯。
搬家離開老屋時,堂屋的掛鐘是我一路抱著的,走在路上感覺就像抱著自己滾燙的心。由于老鐘太久,樣式也難看,不再適合新房的大廳了。父親幾次都說讓把那鐘扔了,我百般阻撓,無奈之下,我只有擦擦那沾滿歲月污跡,然后掛到自己臥室的床頭對面。每晚睡覺前,我都會靠在床頭,看著指針一步步遠了,又近了,又遠了……曲子沒有一點變換,卻是我最珍愛的——那是和我的心共同的演繹。看著看著,眼睛模模糊糊,安然睡去。
有一天,在聽著指針跳動時,竟不知不覺靠在床頭睡著了。醒來一看,還不明白自己怎么坐在床上,床頭燈還亮著。可就是在這沉睡醒來的一刻,在清晰的鐘聲里,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總是對鐘表的心跳情有獨鐘——指針轉的是時間,不也是人生嗎。
記得中學將要畢業時,看過遲子建的一篇文章——《時間怎樣地行走》。作者告訴我們:掛鐘的時間和手表里的時間只是時間的一個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豐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漲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候鳥的一次次遷徙中,在我們歲歲不同的面龐中,在桌子椅子不斷增添劃痕的面容中,在一個人的聲音由清脆變得沙啞的過程中,在一場接一場去了又來的寒冷的飛雪中。
只要我們在行走,時間就會行走。
我是從這一篇文章認識遲子建的,也是從這篇文章中,我找到了時間是怎樣行走的。原來,我從童年開始傾心鐘表的心跳,都是在觀察時間,只不過以前不知道自己的目的而已。同時,我也有了種被欺騙的感覺,原來所謂和心跳一起的跳動,都只是感官而已。也許是明白了旅途的目標,我漸漸對鐘表的心跳有了恐懼感,也不再用手去感受心跳的搏動。我害怕自己窺到了時間的真諦,又似害怕中了時間的魔咒。
輾轉奔波,幾年的游子生活漸漸讓我忘記了時光的流逝。當我再次回到家,回到掛有老鐘的那間屋子,鐘聲卻停了。父親說,停了有兩年了,大概是沒電了吧!那一晚,我盯著沒有聲音的鐘盤,久久無眠,心緒復雜。第二天,在修理師傅的幫助下,鐘聲再次響起,氣定凝神,聽著指針的舞動,我又找到了心跳的旋律。
臨走時,我取下了剛剛修好的鐘,用毛巾認真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到箱子里衣服中間。我知道,我的生命注定不能離開這鐘,更無法回避這鐘聲,我的心靈必須找到與鐘聲統一的節奏。
【作者簡介:羅從政,江湖上最年輕的“老羅”,陜西安康旬陽人,公號老羅沒從政,出版作品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