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 桃 梗
“媽，我把櫻桃核咽下去了?！?/p>
我女兒拉著我哼哼唧唧的時候，正趕上我著急出門上班，心煩意亂只想把她一腳踢飛。
我女兒五歲了，嬰兒肥還沒退，胳膊腿兒都跟藕節似的，臉圓乎乎的，眼睛細長的，因為我懶得給她折騰頭發，干脆剪了個齊劉海，其余的頭發任其生長，導致她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像座敷童子。
因為實在想不起來她爸是誰了，所以我一直是一個人帶她，一個人帶孩子順心，想怎么管怎么管，沒人跟你吵。我女兒也乖，就是有點兒不愛說話，但是從來不哭不鬧，也挺好。
可是最近有那么一點兒不順心，我女兒有天突然和我說不想去幼兒園了，我以為是小孩子鬧脾氣，誰知道她堅持不懈連說了好幾天。所以我挑了一天請假偷偷跑去幼兒園看她。
我去的時候孩子們正在輪流講故事，我女兒有點兒不合群，大家都聚精會神聽故事只有她趴桌子上畫畫。我看了一會兒，老師叫到了我女兒的名字，讓她上去講個故事。
我女兒站起來，拎著畫和水彩筆，站在一群小孩兒面前，用手墊著紙開始接著畫畫。
一個老師輕輕拍拍我女兒，示意她給大家講故事。我女兒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接著畫畫。
老師挺有耐心的跟別的小朋友說：“她害羞了咱們給她鼓鼓掌鼓勵她一下好不好？”，下面的小孩兒也都挺乖，七零八落的開始鼓掌，我女兒“哇”一下就開始哭。
晚上放學的時候我問老師：“孩子要是不愿意在大家面前講話，能不能慢慢來，比如先從講短的東西開始，比如謎語啦兒歌啦，漸漸的再讓她講故事？”
老師挺有耐心地跟我說：“可是這個年紀水平的孩子應該有這個能力了?。俊?/p>
“估計是我女兒比較內向?！?/p>
“但是小朋友們都一樣，我們不好區別對待?！?/p>
“不是有啥因材施教嗎，孩子又不可能都一樣?！?/p>
“這位家長，不是這么個道理。您家孩子內向，這算缺點?！?/p>
我心想，缺點你媽逼。
從那之后我就不強迫女兒去幼兒園了。我在郊區租了個破平房，每天坐仨小時公交去上班，平房有個院子，她就自己在家畫畫看書挖土挺好的。我準備過一陣子不忙了給她再挑挑有沒有正常點兒的幼兒園。
雖然覺得平時把她一個人鎖家里也挺可憐的，可是那天真是一點兒也沒有心情管她吃了個櫻桃核這種屁事兒。
“沒事兒，等晚上拉屎它就出來了，你松開我，我得去上班。”
她乖乖松開我，站直了仰著頭跟我說：“媽，你知道宇宙是什么嗎？”
我被嚇了一跳，差點兒左腳絆右腳摔死?！澳阏f什么？”
“我說你知道宇宙是什么嗎？宇宙就是個全息影像，所有的這些東西，”我女兒伸出來藕節手從空中比劃了好大一個圈兒，“地球啦，月球啦，海洋啦，山啦，所有這些，都是另一個空間的投影，因為光的折射才出現的。我們都是假的，我們都是光。”
我感覺太陽從我腦袋頂上爆炸了，炸出來的所有碎片都塞進了我腦袋里。
“你說什么？”我又問了一遍。
“我說媽我吃了一櫻桃核，你不理我，我只能說這個來吸引你注意力?！?/p>
我不準備去上班了，今天我準備研究我女兒。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搬了個凳子在院子里坐著，這樣我女兒剛好和我一樣高，我沖著太陽，看了又看，確定它沒有爆炸，深吸了一口氣問她：“你為什么要和我說什么宇宙的事兒？”
“戳穿。為了戳穿，你活得太假了我看不下去了?！蔽遗畠貉劬φＡ苏！?/p>
“我怎么假了？”我有點兒心虛地問。
“我問你幾個問題吧，你要老實回答我?！蔽遗畠罕尺^去手，奶聲奶氣的和我說。
“好?！?/p>
我使勁坐穩才沒讓腦漿晃出來。
“先從簡單的開始。你為什么總喝那種苦苦的沒味兒的烏龍茶？”
“我覺得好喝?！?/p>
“放屁。你聽人說那種烏龍茶能減肥。好了這個問題是逗你的。媽，我聽說你年輕時候愛好寫作，哈哈哈哈，嗯，我不該笑你，接著說，聽說你年輕時候愛好寫作為什么現在不寫了？”
“我覺得愛好不能當工作吧，把愛好變成工作可能毀了一個愛好。再說，人生總要留點兒念想和幻想。而且我還得養你……”
“放屁。因為你寫的爛。”
我女兒又眨眨眼，有點兒狡黠的笑了一下，“下一個。媽你為什么不跟你二十幾歲時候喜歡的男生在一起？”
我有點兒懵，但是我決定好好對待我女兒每一個問題，因為她前兩個問題的答案都說對了?！耙驗橛X得是自己先放低身段喜歡他，在一起也不會有我想要的平等?！?/p>
“放屁。因為人家不想跟你在一起。我再問你，人家為什么不想跟你在一起？”
“感情的事兒誰說得清楚，不是每一個你喜歡他的人總會恰好的……”我話音未落，我女兒嘴就撅得老高了，“媽，你還說你不假，你太假了，我告訴你，人家不想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你長得丑?！?/p>
不是說宇宙是個全息影像嗎，誰行行好把光源熄滅了吧。
“媽，你知道你為什么活的這么失敗嗎？”不知道我愣了多久才又聽她跟我說話回過神來。
“不知道?！蔽覜Q定什么都實話實說。平等公平誠實信用。
“因為你總騙自己，你給自己找一堆借口，好聽的不得了，每一個都能寫成篇兒爛文章——對了順便說一句媽你文章寫太爛了——還有，你還自我感覺良好?！?/p>
“是?！?/p>
“是屁是，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你總覺得自己是老虎，黃毛黑紋吊眼梢，額頭上寫了個王。可是你知道你是什么嗎，你就是個hello kitty，連嘴都沒有，殺傷力為負?？墒俏腋嬖V你，外面兒的老虎，他們脫了皮里面兒一層可還是老虎。還有外面兒那些hello kitty，你知道他們脫了皮是什么嗎？”我女兒說著把臉湊近我，壓低了聲音，“也是老虎。”
“所以呢？”我有點兒不耐煩。
“所以你是個慫逼。我不想成你這樣，我要幫你報仇?！?/p>
“怎么個報法？”
“你不要對我這么好，我說不去上幼兒園，你就死也把我送去，逼急了，我就會講故事了。再往后也一樣，你就要求我學習，啥都聽老師的，考第一，當班長，上重點中學重點大學，再考第一，再當班長。然后變成老虎，披著hello kitty的皮進社會，把欺負過你的老虎的錢都賺到咱家來，仇就報了?！?/p>
“那多沒勁吶。而且我希望你能當個好……”
“好人頂屁用！好人站第一個等地鐵還是能被擠得沒上去。好人不說話就是理虧的表現。好人扶老太太被訛錢好人救火被燒死。好人自古以來就沒好報。好人就是hello kitty，攏共就有五個蘋果那么高，一腳踩爛一個，五秒鐘就死完了?！?/p>
我實在有點兒聽不下去，于是想著轉換話題，“說到這個，你到底為什么不想給小朋友們講故事？”
“我沒有不想講。我就是不想在我不想講的時候講?？墒菦]用的媽媽，沒人等你，也沒人會在你想講的時候聽。”
我女兒到底還是小孩兒，說到這立刻有點兒委屈地低頭快哭了。
“你聽我說，我會等你，我也會在你想講的時候聽。而且不止我，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那么一些人，他們也會等你，會聽得到你聽得懂你，會喜歡你就像你喜歡他們一樣，只是你還小還沒有遇到?！?/p>
“哈，媽，我逗你玩兒的，他們愛聽不聽，不愛聽，我就不講了唄?！蔽遗畠禾痤^眨眨眼，有點兒壞壞的，又好像要哭了。
我女兒又自顧自說了好多，沒有邏輯的想到哪說哪，有的時候眼神兒發狠，有的時候又軟綿綿的像要哭了。她就這么發神經一樣說了一整天，我們倆沒吃飯，沒喝水，我眼瞅著太陽從一邊兒到另一邊兒，落了下去。
“媽，你太蠢了。”我女兒最后總結到。
我坐在院子里，我女兒已經不理我了，她蹲在一邊兒看一群螞蟻。天上的月亮又圓又大，亮亮的，我有點兒餓了。
“媽，我要拉屎?！蔽遗畠禾ь^跟我說。
“回家去吧?！?/p>
“不。我要拉隔壁王叔叔院子里?！蔽遗畠赫Z出驚人。
“那怎么行？！”我尚存一絲理智。
“你就跟他說是咱家貓拉的?！蔽遗畠哼吪苓吅?，“媽，我跟你說，我覺得王叔叔長得像我！”
我心臟驟停一下，她趁著我默算日期的空檔跑遠了。
我女兒跑到別人家院子拉完屎，顛顛兒的回來了，“媽，我明天去上幼兒園吧?！?/p>
“好。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去了就再跟我說。對了，你把早上跟我說的宇宙的事兒再說一遍，我覺得挺好玩兒的想記下來?！?/p>
“媽，你說的那個宇宙，是什么意思？”我女兒停下來看我。
（完）
作者：我不是盆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