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水與澈
暑假的第一天，沈知喬一個人待在家里。
也就只有在父母都外出的時候，她才敢光明正大地走進哥哥的房間。沈明桐總是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沈知喬很快就在書架上找到了高二的學習資料。
封面上是黑色簽字筆寫下的“沈明桐”三個字，小時候總是很羨慕哥哥寫得一手好看的字，字跡飄逸，蒼勁有力，不像自己，上到高中了還是小學生一筆一劃的刻板字體。
把書抱在懷里，沈知喬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
不知不覺就坐到了地板上，筆記本、提綱在周圍散了一地，沈知喬看了眼手表，本來只是想隨便翻翻，沒想到卻過了這么久。重新把東西收拾好，想起自己還有幾張學校發的購書券，想著下午還是到書店去一趟吧。
學校發的購書券有指定的書店，地點在北淮區。
到達書店的時候，已經將近三點了。剛下地鐵的時候被頭頂火辣辣的太陽眩得有點頭暈，一走進書店，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迎面就見到了江木川。
男生剛好轉過頭，也看到了沈知喬。
雖然兩個人當了一年的同班同學，但因為平時沒什么交集，座位離得也不是很近，除了之前發生過的兩個小插曲，基本上沒說過什么話，再加上兩個人的性格都不是很熱情的類型，非常默契地沒有互相打招呼，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
在書店里逛了一圈，沒有特別想看的書，沈知喬走到了高中教輔區。往書架深處走的時候，又一次看見了江木川。
沈知喬忽然覺得今天到書店來，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穿著純白色T恤的男生手里拿著一本書，眼睛卻盯著收銀臺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著。沈知喬鬼使神差地順著男生眼睛的方向望了過去，一個穿著淺藍色襯衫的男生正在收銀臺付款，有點熟悉的面孔，貌似是在學校里見過。
來不及多想，沈知喬發現江木川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將目光轉移到了自己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就像年級大會那天的場景一樣，沈知喬心里騰起一股隨意窺探別人還被當場抓了包的窘迫感，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假裝在挑選書籍。
江木川把手中的書放回書架，轉身從相反方向離開。
沈知喬在心里嘆了口氣，貌似每次碰見江木川，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尷尬。男生的眼睛太過黑白分明，像深不見底的潭水，從對方的瞳孔中總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無處可逃。
在書店逗留的時間有點久，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6點了。
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沈知喬看見鞋柜里多了一雙黑色的男式板鞋，眼里閃過亮光，來不及把剛換下的鞋放進鞋柜，沈知喬跑進了客廳。
身著亞麻色上衣的男生正和沈先生坐在沙發上聊天，聽到背后的動靜，男生回過頭來。
“嶼唯哥！”
聲音中透露著難以掩飾的興奮，沈知喬坐到了向嶼唯旁邊：“你怎么提前回來了？”
“課題進展得比預期順利，昨天剛回來，今天就過來蹭飯了。”向嶼唯寵溺地摸了摸沈知喬的頭。
沈太太臉上掛著溫柔的笑，端著菜從廚房里走出來：“洗洗手可以吃飯了。”
出生于精英家庭的向嶼唯，父母親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父親是集團大鱷，母親是知名律師，忙碌的工作幾乎占據了父母的全部時間，而從小隨著爺爺奶奶在西浦長大的向嶼唯，一年都見不了父母幾次面。
父母雖然不在身邊，卻依然遠程操控著對他的嚴苛教育，從小受著精英培訓的向嶼唯逐漸養成了孤僻的性格，直到小學三年級轉學后遇見了沈明桐，才開始發生改變。
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向嶼唯，在沈明桐主動向他伸手時，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不討喜的性格自然而然地遭到了越來越多人的疏遠。
某次放學路上向嶼唯和幾個高年級的男生起了矛盾，對方仗著自己大兩歲人又多，絲毫不把向嶼唯放在眼里，后來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來，路過的沈明桐看到向嶼唯受欺負，毫不猶豫地沖上去幫忙，結果雙方都掛了彩，不歡而散。
如果不是沈明桐幫忙，自己一個人會更慘，雖然心里有著這樣的認知，別扭的向嶼唯還是說不出一句謝謝。
“為什么要幫我？”
雖然臉上掛了彩，沈明桐還是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我們是同學啊，老師不是說同學之間有困難要互相幫助嗎？”
“你不怕回家你媽媽罵你嗎？”
“你放心好了，我媽媽從來不罵我，倒是我妹妹看到我這個樣子可能會被嚇哭，她膽子可小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不管是之前多次向自己表達友好還是今天的出手相助，這個人的行為自己始終理解不了。
“謝謝你。”別扭了很久的小男生最后還是輕聲道了謝。
在這一天之前，向嶼唯眼里的沈明桐只是一個每次考試都會贏他幾分的好好學生，但在這一天之后，他慢慢發現，沈明桐身上的閃光點絕不僅僅是成績好，他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和自己不一樣，他的家庭、性格是自己向往卻又得不到的東西。
也許是不打不相識，從這一天起，向嶼唯莫名其妙地和沈明桐成為了好朋友，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沈家的常客。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直到現在，再也沒有變過。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也在慢慢發生改變，不僅不再那么討人厭，反而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自己。估計是受了莫名其妙的沈明桐的影響吧，自己也變得莫名其妙了。向嶼唯總是這樣安慰自己，這樣也挺好的。
骨子里本來就是溫柔的人，就算戴上了冷冰冰的面具，也抵擋不住散發出的，溫柔的光。
西浦區位于富江市的城郊結合處，在近幾年的快速發展中，經濟文化等方面都漸漸向北淮區靠攏。但是一到夜晚，近年來逐漸喧囂起的氣氛再次歸于平靜。
晚飯過后，沈知喬和向嶼唯坐在二樓陽臺的涼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暖黃色的燈光從陽臺溢出，融合進夜色，今晚天氣不錯，月光柔和，繁星閃爍。
“還是西浦的星星比較亮。”向嶼唯感慨道。
初中的時候，向嶼唯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中考考上北淮中學后，他就被父母接到了北淮區。
“是啊。”沈知喬喃喃答道。
門框上的風鈴被夜晚的微風吹得叮叮當當地響。陽臺上的一幕似曾相識，只不過，少了一個人。
“在新學校過得還好嗎？”向嶼唯把話題轉到沈知喬身上。
“剛開始有點不適應，不過現在還好。”
“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可以和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你可以一直都是小孩子。”
沈知喬望著向嶼唯，心里微微顫動，曾經哥哥也這么對她說過：“你可以一直都是小孩子，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有我在。”只是沒想到他會食言。
是向嶼唯陪著他們全家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期，在沈知喬心里，他是親人，是像哥哥一樣的存在。
“謝謝你，嶼唯哥。”
“可是，我總有一天會長大的。以前太不懂事了，不管發生什么事只知道依賴哥哥......哥哥走后才意識到沒有他我什么都做不了……爸爸媽媽已經很難過了，至少我不能再讓他們操心。”
聽著沈知喬平靜地說著這些話，向嶼唯的心里并不好受，沈明桐剛出事的那段時間，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好幾天都不說話。那個時候她還在上小學，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父母哥哥都把她捧在手心上疼愛……她本該繼續過著那樣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件事……
向嶼唯輕輕地拍了拍沈知喬的頭，他覺得自己能做的事實在是太少了。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后，不管他做得再多，都換不回沈明桐。
“我沒事的。”為了讓向嶼唯放心，沈知喬故作輕松地笑笑，“倒是你，嶼唯哥，一個人在國外讀書會很辛苦吧。”
“不辛苦，”頓了頓，向嶼唯的目光飄向遠方，“反正不管在哪都是一個人。”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看著這樣的向嶼唯，沈知喬忽然就有點心疼。
他是像哥哥一樣溫暖的人，一直以來習慣地接受他給的所有的好，卻忽略了，從來都是對著所有人微笑的向嶼唯，也是會難過的。
“你還有我啊。”
以前都是你在安慰我，這一次請讓我來安慰你。
“還有啊，你也是時候找個女朋友了，”為了調節原本有些低落的氣氛，沈知喬打趣道，“長得又高又帥，各方面都這么優秀，讀到研究生了還沒有交過女朋友，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因為喜歡上男孩子……啊！”
玩笑還沒有開完，女生就被向嶼唯毫不留情地敲了腦袋：“以后亂七八糟的東西少看點。”
沈知喬沒有見好就收，反而湊近向嶼唯身邊，非常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嶼唯哥你放心，哪怕你喜歡的是男孩子我也不會笑你的，真愛是不分性別的。”
向嶼唯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雙手毫不留情地開始揉亂沈知喬的頭發，一邊揉一邊假裝生氣地壓低嗓子：“過分了，沈知喬。”
“我錯了我錯了……”沈知喬在向嶼唯的攻勢下舉手投降。
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非常渺小的存在。你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你無法完美避開所有的意外，你永遠都無法預測到，迎接你的明天，是充滿苦惱還是充滿驚喜。
即便如此，你也只能一直往前走。
永遠也改變不了的，是過去，還存在希望的，是未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