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聲明:本文參加“423簡書故事節",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
1? 凌晨驚案
手機鈴聲一陣響,迷迷糊糊的濟民嚇了一跳,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一看,是魏阿姨。
“魏阿姨,請問……"濟民還沒說完,對方焦急地道:“小許,你快點兒下樓吧!”
“怎么啦?”濟民還想問。話筒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是許濟民嗎?請馬上下樓。”語氣中隱隱透出不可抗拒的威懾力。
下樓時,濟民步履不穩,有幾次,都差點自己絆倒自己。
這個小區總共有六棟樓,每棟樓三個單元。小區大門在三四號樓之間。濟民他家在五號樓二單元501。出了樓門,他習慣性地向右走去。走十來米向右一拐,就是一條大約只有一米五寬的通道,隔著圍墻,是另一個小區。剛拐過去,就看到了等在通道半中間的魏阿姨。
魏阿姨見濟民一出現,便快步迎上去,簡略地向他介紹了一下前面的情況。可能因為緊張,魏阿姨說起話來有些結結巴巴的。
原來,是一位早起晨練的大爺先發現有人倒在地上,走近些一看,發現人已經不行了,就馬上報了警。在派出所警察到來前的五六分鐘內,陸續又下來幾個居民。大家都覺得見過靜雯,知道她是這個小區的住戶,有的甚至還知道她住五號樓。但因為濟民他們搬來沒幾年,平時也從不打交道,所以并不了解其他情況。剛巧警察進小區的時候,住在四號樓的魏阿姨看到,就好奇地跟過來。她本來是要去前面不遠處的街心公園晨練的。
魏阿姨從工廠退休后,因退休金偏低,唯一的女兒又嫁到外地,所以,就在家幫小區鄰居帶不到入園年齡的幼兒。畢竟已經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魏阿姨只帶一個孩子,照顧孩子既細心又很有耐心。也因此,靜雯媽媽提出要幫他們帶小慶時,靜雯沒有同意。她娘家不是本市的,而家里又走不開,如果由她母親帶孩子,那么只能把孩子送回去。她舍不得小慶。
很不幸,也很意外,死者居然是靜雯。
‘’那個,濟民,剛剛警察問,平時你們關系好不好,我說挺好的。又問了下孩子多大,別的沒問啥。"魏阿姨告訴濟民。
五號樓和六號樓樓距較近,而且六號樓臨街,所以六號樓前沒有像別的樓前一樣種植觀賞類的樹木。兩棟樓之間也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綠化帶。
天剛蒙蒙亮,樓前只有十來個人,看樣子都是出去晨練的老人,有幾個手里還提著劍。看到他,本來還低聲竊語的也都突然不約而同的保持沉默。
繩子圈起的警戒線里,一個年輕女子微微蜷縮著身體,姿勢有些扭曲地倒在地上,面孔側著朝向里邊,已經凝固的血滴在她頭部上方的地面像盛開的煙花一般散落,除此外,別的地方竟看不到血跡。
一個戴了白手套的年輕警察正在查驗尸體。另一個中年男警察用略帶同情的眼神看著濟民。
一個皮膚很白的年輕女警察向濟民確認道:“這是你愛人李靜雯嗎?”她的下巴向著前方倒著的女人揚起。
“靜雯!老婆——你怎么了?”濟民探頭一看,正想撲過去,站在他身側的中年男警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別動。
女警察看著濟民,一邊問詢一邊記錄。
“年齡?”
濟民一時沒明白她是問自己的年齡還是靜雯的,不知所措地看著女警。
“李靜雯的。”
“哦,29歲。”
女警問了些與靜雯身份相關的問題,然后,又向圍觀的人群提出疑問:“事發時,有人聽到重物墜落的聲音了嗎?”
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早就睡著了。有幾人表示確實聽到了,但沒以為會是有人掉下來了,還以為是哪家的花盆掉下來了。
小區沒有監控。三個警察在現場來來回回仔細勘測著,不時抬頭打量著濟民家這一排住戶的陽臺。一二三層都裝的是與外墻墻體幾乎平行的防護欄,四五六層都沒安裝。
身材魁梧,體型略微發胖的中年警察疑惑地問他:“你老婆跳樓時你在哪里?沒聽見?”
濟民悲傷地道:“我們吵了一架,我就去睡覺了。想不到她——我睡在后面那個臥室。沒聽見。”
沒多久,尸體被一塊白單子蓋住拉走了。
“你先去鄰居家走訪一下。我和小段去他家里看看。”中年警察看看年輕女警,又扭頭看向那個帶著白手套的年輕男警察。
中年警察和被稱為小段的警察跟在濟民身后進了屋內,站在一進門相當于玄關的位置未動,銳利的目光四處掃過。
這是一套大約七十平米的住房,一看就是十幾年前的戶型,可能當時為了湊套數,布局很不合理。那時市區的很多回遷樓都是如此。站在入戶門口看去,整個房子的形狀有點像壓扁了的不太規則的凹字,凹進去或者相對于處于室內的人的感覺來說,更是突出來的部位偏左,左側因而短而狹窄,右側更加方正寬闊一些。
左邊凸出來的小房間,門半開半掩,隱約能看見靠墻的書架,書架左邊好像是張床。緊挨過去右側是衛生間。對面一小段狹長的過道顯然被當作餐廳使用,緊挨著墻,放了一張小餐桌,餐桌上有個塑料袋,里面摞著兩個裝著飯菜的一次性餐盒。過道出去,是個通長陽臺。廚房就在陽臺上。右側接近正方形的客廳里擺放著一張四人沙發和茶幾。茶幾上相當整潔,只放著一個玩具汽車。客廳右手是個向陽的大房間,應該是主臥吧。陽光從敞開著的門投入光線偏暗的客廳。
“她和我兒子住這邊。我一個人住那邊。”濟民耷拉著腦袋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小段去了廚房餐廳衛生間及那個放了書架的小房間取證。中年警察進了主臥,濟民跟在后面等候問詢。
和陽臺相鄰的墻上有個大約3平米的正方形窗戶。顏色極淺的紫色紗簾隨風舞動。走近一些,便能看到陽臺有扇窗戶連同紗窗都敞開著。中年警察回頭看看臥室敞開的門。
濟民忙解釋道:“廚房那邊的窗戶我開著點兒。”
中年警察突然盯著陽臺某處凝神不語。濟民疑惑地走上前,站在他右側看,卻什么也沒看到。
中年警察面無表情地道:“到我左邊去。”
此時,濟民發現打開的那扇窗戶下,有個鐵質的圓凳子。
“小段,過來一下!”
“馬上,所長。”
小段很快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后,走到陽臺上,從開著的窗戶向下看了好一會兒。然后,小段留在陽臺取證,所長走到主臥仔細察看了一會兒,走向客廳。
“你什么時候發現她不在家的?”所長審視著濟民問。
“就是剛才,帶孩子的阿姨叫我下去,才知道。”濟民羞愧地垂下頭。
所長犀利的眼神盯著他,眨眨眼,示意他接著說下去。濟民不由得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的脖子后邊滲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
所長用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坐下,仔細講。”
濟民抬起胳膊,用手抹了把脖子后面的汗,點點頭以示謝意,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隔著茶幾,身形高大壯實,面色微黑的所長單手叉腰立在他對面,垂下眼瞼俯視著他,感覺有點像傳說中的鐘馗。濟民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正被當成嫌疑犯審訊。剛才站著接受問詢時,明明還像個被同情的死者家屬。原來一個簡單的行為變化,居然可以引起如此大的心理差異。濟民的嘴角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汗水唰地又冒了出來。
“我們,吵了一架。下午下班后。”
“吵完架你就睡覺去了?再也沒見過你老婆?”
“嗯。”濟民十指交叉,緊緊地握在一起,擱在大腿上,愧疚地垂下了頭。
“我們平時經常吵架。每次吵完,都互不理睬,各干各的。沒想到她這次——”
“你們平時都為什么吵架?”
“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吧。昨天也是。”
“我家是本市的,住得也不遠。我爸還在工作,我媽半年前剛退休。有時會在周末過來,接我兒子回去住幾天。昨天下午,我媽過來接走我兒子,我老婆說好不容易有空,要把厚衣服都洗了收起來。我覺著難得有享受二人世界的機會,就說先一起去外面看個電影,吃吃飯,衣服可以明天再收拾。可她一聽就火了,說我是不想干活。還說啥我也記不清了,總之抱怨了好久。我嫌煩,就躲出去了。”
“你回來幾點了?”
“七點多快八點?具體記不清了,天還沒全黑下來。我從外面給她帶回來飯叫她吃,她還是不搭理我。”濟民向著餐桌那邊微微偏轉腦袋,“我很生氣,懶得再理她,就去了自己房間,上了一會兒網,就睡了。我以為緩一緩,明天等大家都冷靜下來,我們就和好了。沒想到——”
“你昨晚睡得還好嗎?”臨出門前,一直沒怎么開口說話的小段忽然盯著他問了一句。
濟民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小段為何有此一問?很顯然,絕對不是因為關心他的睡眠狀況。
2? ? 傷逝
濟民虛脫了似的倒在床上,腦子里亂得如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又似乎一片空白,好多需要處理的事情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他呆呆地望著窗外。窗外的紫槐花正開得燦爛。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每年這個時候看到一樹花開,濟民都會不由地想起席慕蓉的這首詩。
上高一時,無意中看到這首詩,喜歡得不得了,簡直有種與初戀情人邂逅的感覺。那時,看了幾遍就記得很熟,好像下輩子都不會忘記。
可是從前年開始,他驚訝地發現他居然記不起后面幾句了。每次都只能記起前面幾句。
當他感傷而糾結地告訴靜雯時,靜雯淡淡地道,一般人的記憶力從25歲以后就開始衰退了,正常。
濟民卻覺得不是這樣。他隱隱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好像是從小慶出生后開始的,也許,更早一些?當然,后半句話他并未說出口。
靜雯斜眼瞅著他,依舊淡淡地道,這是研究結果。同時,她微微揚起的秀長的雙眉顯露出滿臉的匪夷所思。人家說女人一孕傻三年,難道兒子是你生的?據說,以前云南有些地方的男人會在老婆懷孕后,就假裝自己懷孕,并且,在老婆生完孩子后,他們還會拿毛巾圍裹著頭,躺在床上坐月子。哈哈,難道你是這個民族的后裔?
那時,雖然也會爭吵,但靜雯還是會偶爾和他開玩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懶得和他說一句多余的廢話。而他,也再沒有耐心在吵架后去哄她。
濟民和靜雯在一場朋友聚會上相遇。是濟民的高中同學請客,宣布自己要結婚了,那次的聚會正是落實婚禮前后幫忙的人手。靜雯是他的遠房表妹,叫來一起幫忙。濟民同學的用意顯然很明顯,是要提供一個認識更多異性的機會給他表妹,同時,也算給他自己還單著的同學一個機會吧。后來,當同學知道濟民和自己表妹在一起了時,眼神顯得好像頗有些意外,笑著說,才子,要讓著我妹啊。
才子是高中同學給濟民取的外號,不過,他很喜歡。他寫得一手好字,偶爾還能擠出幾句小詩。私心里,還是頗為自得的。
那次聚會見到靜雯后,被叫做才子的他就是在一張右上角有朵小花的素雅的紙張上,寫下了這首詩,送給了靜雯。正是從這首小詩開始,他們相識,相愛,并最終走向婚姻。本來當時決定用紙張來寫詩送給靜雯時,他還暗自擔心她笑話自己老土,在這個智能手機已經普及的網絡時代,居然用紙來寫情書。沒想到,卻正是因此而打動了靜雯。靜雯喜歡他瀟灑的字,喜歡他浪漫的詩,盡管他一再聲明,他只是借花獻佛而已。當然,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靜雯毫不例外地還喜歡他俊朗的外表。
靜雯初步被認定為跳樓自盡。全身多發性骨折,墜樓前沒有任何人為的外傷。死因是嚴重的顱腦損傷當場致死。最主要的物證就是圓凳子上她清晰的腳印,以及打開的窗邊留下的指紋。自殺的具體原因,是因為夫妻吵架導致情緒失控。
濟民頭昏腦漲。雙手大拇指的指甲使勁掐掐兩側太陽穴,想想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靜雯的父母,要怎么和他們說呢?好好的女兒突然就自殺了,又怎么能解釋清楚呢?總之,他是脫不了干系的。不好開口,就只好暫時放一放,先給自己家里打個電話吧。濟民一向相信,時間會解決所有的問題。
母親聽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才連聲嘆氣:“唉,孩子還這么小,她也忍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你們又吵架了?”
濟民無言以對。
以前母親來他們小兩口的家,曾經碰見過他們吵架。事后,曾私下問濟民,為什么總讓著靜雯,不還嘴?濟民明白,母親覺得兒子在受氣。但他并不解釋什么,而且,似乎他自己也好像說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反正,每次發生沖突時,他都覺得什么也不想說。好男不跟女斗?他還真沒這么想過。但他的沉默——母親眼中的忍讓——卻常常換來一場冷戰,靜雯好幾天都不理他。
大約一個月前,有一天晚上,靜雯下班回來晚,他從魏阿姨家接回兒子小慶,就去做飯。簡單的飯菜,他還是會做的。
靜雯一進門,他趕緊迎上前道,回來啦?我做好飯了,快吃吧。頗有些邀寵的意味。
靜雯嘴角動動,好像是想擠出點兒笑意來,卻沒成功。和小慶說了會兒話,就去了廚房。隔了沒幾分鐘,廚房就突然傳來一陣玻璃瓶落地碎裂的聲音。正在客廳玩積木的小慶嚇得一哆嗦,積木掉了一地。
濟民急忙摸摸兒子的頭,不怕哦,兒子。可能是媽媽不小心碰掉東西了。
去廚房一看,靜雯正咬著嘴角,面色難看地對著一地的醬油和玻璃渣發愣。
濟民也有些不快,皺著眉道,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點兒?
靜雯馬上爆發了,不過,因為小慶在,她盡量壓低了聲音。你還好意思說?
濟民不由地瞪大了雙眼。
告了你多少回了,所有的瓶瓶罐罐,用完以后都要蓋住蓋子,你怎么就不蓋?
濟民無語。他覺得靜雯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醬油瓶,卻反而來怪自己。只是,濟民至今不知,不是所有人拿瓶子罐子都會像他一樣伸手去握瓶身,而是習慣于手向下,五指像鳥類的爪子一樣分開,去抓住那些瓶瓶罐罐的頸口。
是有那么一次,因為他沒蓋好杯蓋,靜雯不知道,擦抹時碰倒,水灑了一茶幾。但是,這次的醬油瓶顯然不是被碰倒的,又與自己蓋不蓋瓶蓋有半毛錢的關系?想想自己剛剛忙活半天做了晚飯,本想討老婆歡心,沒想到是這么個下場,濟民也很委屈,于是,開啟了他常用的靜音模式,鉆進自己狹小的臥室,到第二天早上要上班去時,才在客廳和靜雯打了個照面。
往常,小慶是由濟民送到魏阿姨家的,因為靜雯在一家醫藥公司工作,時間卡得很緊,而濟民則在區文化館上班,工作清閑,上下班時間相對自由很多。不過,缺點就是每月工資卡上的金額比靜雯低不少。有時,他會在心里暗自猜測,是不是靜雯嫌他收入少,心情不好,就成天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和自己吵呢?
他記得今年春節,靜雯從娘家回來曾經說,要不你辭了文化館的工作,去外面重新應聘個工作?或者,找個什么兼職做做?他當時很吃驚。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業編制,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考來的啊,怎么能放棄呢?至于兼職,找個自己合適干又掙錢的,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他問為什么,靜雯有些羨慕地說,老家的好幾個同學都買了寬敞漂亮的大房子。說起來我住省城,可是,這房子又小舊的。都不好意思讓人家來。濟民不以為意地道,那有什么?咱們這別看小,可是學區房啊。靜雯沉默片刻,好像說了句,學區房不是也有大房子新房子嗎?
濟民正在穿衣服,準備去送小慶,卻見靜雯已經牽了小慶的手向外走去。濟民呆了一呆,索性一把扯下剛伸進去一條褲管的褲子,狠狠地甩到一邊。
電話那邊,母親好像還在說著什么,濟民恍恍惚惚,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聽她講。
靜雯的父母,要怎么和他們說呢?好好的女兒突然就自殺了,又怎么能解釋清楚呢?總之,他是脫不了干系的。
濟民父母家住的離他們家并不遠,坐公交車大約十來站,自己開車的話更快,十幾分鐘就到。父母很快就趕過來了,他們說什么,濟民都只是隨口胡亂應一聲。他根本沒有心思處理這些事情。父母即將回去時,他才忽然注意到兒子沒和他們在一起。
“小慶呢?”
“難道帶他來這里?只能先讓咱們樓下鄰居幫忙看一會兒。”父親皺著眉,頓了頓,道,“早記得自己有個兒子,也不會出這種事!又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你就不能多忍讓一點兒?”
“算了算了,別說了!兒子平時可是總讓著靜雯的。我看就是靜雯這孩子脾氣太大了!”
“別說了!”濟民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厲聲打斷母親的話。母親有些窘迫地看著他,神情中似有悔意。畢竟,指責一個剛剛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去的人,未免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你們都別說了!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父親試探地問:“那,事情,就按剛才商量好的辦?”
商量好什么了?濟民懵懵怔怔。沉默片刻,舔了舔干癟的嘴唇,虛弱地道:“哦,緩緩再說吧。”
父母對望一眼,沒再說什么。臨出門時,父親停下腳步,扭過頭,悶聲緩緩地道:“你先緩緩也好。小慶有我和你媽,你不用擔心。不過,該處理的,還是要盡早處理。”
3 偷窺者的秘密
齊曉軒跑到五號樓前時,那個年輕的女人剛好被抬上車拉走。
“是哪一戶的啊?”他問好像和他一個單元的大爺。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他不是個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接觸的人。認識一個人,再去逐漸了解他。了解之后,也許才發現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突然無緣無故淡化彼此的關系?他認為他做不出來。那就只好繼續敷洐于表面。但這想想都讓齊曉軒頭大。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擠出一臉笑,努力去開始一段關系呢?
當然,這樣類似離群索居的壞處也很明顯。比如說,去年秋天,小區里突然停水了,他都不知道該向誰打聽事故原因和修理進度。最后,還是在隔了兩條街的飯館吃飯時,才聽老板說起。剛才,他想找人打聽情況時也很費了番心思。琢磨著在這群見過面的陌生鄰居里,問誰,才不會被冷落。不過,他想多了,群眾對于這類會上頭條的社會新聞,總是喜歡顯得比別人更了解內情。
“好像是五號樓二單元501的住戶。昨夜跳樓死了。”
“嗯嗯,聽說還有個兩歲多的兒子。真可憐。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
“好像就是四號樓那個小魏幫他們帶孩子了。多虧了孩子昨天被奶奶接走了。”一個七十出頭的老阿姨嘖嘖嘆息著,扭頭四下尋找著,“哎?剛才小魏還在這兒呢。”
“不過,如果孩子在家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哦,好像也有點道理啊。”
“聽說這個男的都不知道老婆跳樓了。”
“他怎么不知道?不在家?”齊曉軒疑惑地問說話的大爺。
“在,據說平時不在一個家睡。”
齊曉軒心里一驚。這個女人,真是自殺的嗎?昨夜,大概有快一點鐘了,他曾經看見她丈夫出現在陽臺上。至于為什么能確認那個男人一定是她丈夫,齊曉軒卻有個不能說的秘密。
去年春天,大學畢業兩年的他因為在附近電腦城找了個工作,就近租住在這個小區六號樓二單元601。
他并不是個所謂的偷窺狂。第一次,只不過出于偶然。
剛住過來大約兩個多月吧,有天傍晚天還沒黑,他吃過晚飯,站在陽臺上,無聊地朝樓下院子里望去。院子里走過三三兩兩的人,有出去散步的,也有剛剛下班的。
如果自己不是就近租房住,只怕現在還沒到家呢。齊曉軒想。
他家就在本市,但屬于下面的縣級市。每天回家不現實,何況他也不想回家住。所幸父母一直經營著一家收益不錯的飯店,他也只有一個妹妹,沒什么經濟方面的壓力。他自己的收入,足以負擔房租和他自己日常開銷。
就在他剛剛把視線向上轉移后,對面五號樓,應該是501吧,微暗的房間里,一個女子突然出現在他視野中。她身材嬌小,凹凸有致,重點是,她上身好像只穿了文胸!目瞪口呆地再看下去,齊曉軒才明白,她可能正在換衣服。她雙手探到后背,然后,文胸帶子突然間從肩膀兩側滑落。
也許,她以為天快黑了,室內又沒開燈,對面樓的人應該看不到吧。但是,大概她忘了,這樓距總共才十四五米。
第二天大概相同時間,齊曉軒下意識地又朝那邊看,卻連女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倒是在更早些時候,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大約三十出頭,鼻子高挺,眼窩比一般人要深一些,眼睛大大的。他伸手把本就開了條縫的窗戶拉得更大一些。
真是一對俊男靚女啊。想起朦朧夜色中,女人低頭解內衣扣子時,垂落胸前的微卷的長發,齊曉軒不由得在心里感嘆。
從此以后,齊曉軒就把觀察對面樓里的男人和女人當成了一種特殊的消遣。偶爾看不到,甚至會有點失落。
周末休息時,經常會看到女人在陽臺上晾曬衣服。小孩子的衣服則幾乎每晚都會洗。她真是個勤快的女人啊。冬春季節天氣晴朗的日子,她有時會抱著孩子坐在陽臺的 搖椅上,手里拿著打開的書,好像是在給孩子講故事。間或,低下頭親一下孩子,一臉的溫柔。去年夏天,齊曉軒常常看見她懷抱著孩子站在打開的窗前乘涼。有時,她的丈夫也會和她站在一起逗弄孩子。晚風輕輕地拂起她垂落額前的秀發,她不時地伸手向腦后攏攏。那個讓他暗自羨慕的男人會乘她不注意時撩逗她一下,然后,兩人會 同時笑起來。 這幅溫馨的畫面曾經多次引得曉軒想,要不要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
自從今年開始,就沒怎么見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一起的畫面了。當然,也許是季節的原因吧。有時,會看到女人和孩子呆在臥室床邊,或陽臺上,男人走過去說幾句話就離開了,再沒見過他們之間打情罵俏的親昵行為。曉軒心里有幾分遺憾。有好多次,年輕女人獨立窗前,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大約一個月前吧。憑直覺,齊曉軒覺得她很不開心。
昨天傍晚前,她就沒露過面。本以為她不在家,后來偶然看見時,她正平躺在床上。不知為何,齊曉軒感覺她身上透出一種郁郁寡歡的氣息。倒底她是剛回來,還是一直沒到臥室這邊來,又或許,她一直就躺在床上,而他因角度問題沒看到?不過,最后一種可能性應該不大吧?畢竟,在曉軒印象中,她可是個相當勤快的人啊,怎么可能長時間無所事事地呆在床上?
看見她露了面,齊曉軒就如同完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課一般,安心地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他是偶然看見那個男人的。臨睡前上個廁所,再喝杯溫開水,是他花了一年多才養成的好習慣。站在餐桌邊端著杯子喝水時,他看到那個男人站在窗前向下望了望,然后,又四下看看,走進去了。
既然他去過陽臺,為什么要否認呢?按時間推算,顯然當時他妻子已經墜樓了,而他居然說不知道?齊曉軒心里不由地產生了個可怕的念頭。
4 午夜驚魂
送走父母,濟民幾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身上還是早上下樓時穿的睡衣。沒喝水,連廁所都沒怎么上。到了晚上八九點鐘,他實在熬不住了,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女人嚶嚶的低泣聲。聲音時斷時續。將近一天一夜沒睡了,會不會是自己的幻聽?
他伸手開了臺燈,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客廳,卻又聽不到了。也許真的是太累了,產生幻聽了吧。打開客廳的燈,正好是柔和的暖光。房間里頓時好像沒那么清冷了。口渴得厲害,一摸,餐桌上的電熱壺居然是溫的。濟民一時恍惚,這是靜雯燒的嗎?仔細想想,怎么可能。靜雯已經不在了。應該是母親白天過來時給他燒的水吧。
想起靜雯,他的眼淚不由地流了下來。他們是別人眼中才子佳人式的完美結合。曾經,靜雯是那么地崇拜他。有多少個傍晚,在主臥的床上,在落日的余暉中,靜雯的頭枕在他大腿上,閉著眼睛聽他寫的小詩。她的睫毛密而長,柔軟的淺栗色長發從她白天鵝般的頸部垂到床上。穿著淺色木耳邊睡裙的她看起來多么像個睡美人啊。
不經意間,濟民走到主臥。這里充滿了他每一個甜蜜的回憶。只不過,小慶出生后,為了不影響孩子睡覺,他就被靜雯打發到次臥了,并且,一直到現在。燈光下,床上方懸掛的巨幅婚紗照里,靜雯笑得很甜。她含笑的眼睛盯著他。濟民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
這時,女人輕輕的哭泣聲又響起來。濟民臉都白了。四下看看,卻什么也沒有。穿過客廳,他又去了廚房。微弱的燈光映射下,那株他最喜歡的紫槐花樹影影綽綽,像個躲在暗夜中的幽靈,一陣風吹過,輕輕地搖動著它無數的頭。
女人的哭泣聲此刻好像消失了。家里所有的燈都開著。濟民不知所措地鉆進自己臥室,坐到床邊,下一分鐘,又站起來,他好像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地跳動著的聲音。
靜雯,原諒我吧!他來到主臥陽臺上,向著靜雯墜樓的方向站著,低下頭,雙手在胸前合十。為了小慶,求你原諒我吧!我瘋了!
回想起那讓他悔恨一生的一刻,濟民的心痙攣起來。
本來,當時吵完架,兩人就像往常一樣處于冷戰狀態,兩不相擾。錯就錯在,他上網后準備上個廁所睡覺,一開門,卻看見靜雯正在里面。被嚇了一跳,靜雯馬上生氣地大聲道,不知道要敲門的嗎?!濟民一聽頓時就火了,上自己家的廁所敲什么門!
兩人吵著吵著,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都被提起,不知怎么又扯到房子,扯到濟民的工作。
靜雯怒氣沖沖地說,真后悔嫁給你這種人,只知道一天寫一些沒用的酸文假醋不知道給什么人看!我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身邊,你關心過嗎?!
這還是當初那個曾深深地愛著他,崇拜著他的女孩嗎?酸文假醋!為什么當時讓她迷戀的,今日卻成為了讓她這樣厭棄的?
一剎那間,濟民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抑制不住地揚手狠狠打了靜雯一巴掌。靜雯一愣,然后哭著捂著被打的臉頰向臥室跑去。濟民聽到凳子碰到什么東西的聲音,他猶豫一下,走過去。
靜雯正踩著那個圓凳子,站在打開的窗戶邊。好像,他問了句,你要干什么?靜雯回答,死!我想死!那一刻,他突然就崩潰了,心里想著,死了好死了好,早死早投胎!活著真他娘累!下一刻,他就沖上前抱起靜雯的雙腿,使勁把她推出窗外!驚恐中的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人已重重地墜落在樓下。
跌落的聲音驚醒了他混亂的神經,他急忙跑到樓下。黑夜中,靜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他顫抖著走回家,想,他殺了人,殺了他曾經那樣深愛的妻子,他也不想活了。可是,想想無論選擇哪種死,都好痛苦啊,他根本就對自己下不了手。然后,他又自欺欺人地想,為了兒子,他也不能死啊。仔細回想,靜雯自己站到凳子上,自己打開窗戶,沒有留下任何他要故意傷害她的證據,噢,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去主臥陽臺上看了看,暗自松了口氣,然后,回了自己臥室。
哭聲好像又隱隱約約地響起來。似乎很壓抑,又透著無盡的悲凄。
我們的愛情倒底去了哪兒呢?靜雯。我的酸文假醋的詩,寫的正是當初的你,我心目中那個完美愛人啊。對不起,老婆!濟民苦笑著,在恐懼和痛苦中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