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我被電話鈴聲炸醒。摸過手機一看,是司機打過來的。這么早一定沒好事,我一邊暗暗嘀咕,一邊接通電話。“太太,你一定要沉住氣。” 司機的聲音很低沉。我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繼續說:“昂格樓瑪去世了。” “什么?真的嗎?”我大駭,瞬間淚如泉涌。“是的,太太。他太太四點鐘給我打電話,遺體已經被運到村子,準備下葬。我等到天亮才通知你,你別難過。” 我忍不住啜泣起來,司機安慰我:“這就是人生,時辰一到,就要走了。” 我強忍悲痛,問他是否知道死因是什么。他說昂格樓瑪半夜起來接水,突然頭暈不適,然后倒地不起。家里人火速送到醫院后,還是沒搶救過來。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48歲。
放下電話,我趕緊聯系公司的幾個負責人,他們都接到了家屬的電話,不勝唏噓。昨天是發工資的日子,他當時很開心,還說明天是祈禱日,正好在家休息不用上班。這樣一個年富力強的員工,為公司效力快二十年,就這么驟然離世,于公于私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昂格樓瑪在公司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剛進公司的前兩年,他只是一個打雜的。哪里有臟活累活,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開朗大方,待人真誠熱情,虛心好學,從來不拒絕公司分配的工作。機械維護保養,器械保管,泥瓦工,油漆工,水暖工等等,各個工種都干了個遍。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公司的員工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卻堅如磐石,變成了優秀老員工之一。在公司里,員工們日常工作中有解決不了問題,口頭禪就是,走,找昂格樓瑪去。
他的家鄉在另外一個島上,很早就來到首都討生活。他和本地的一個姑娘結婚以后就扎根下來,先是生養了四個女兒,去年又添了一個兒子。我們平時給他的好吃好玩的東西,他總是留著拿回家分給孩子們。工作之余,他總會來問候我們,問我們今天過得好嗎,身體好嗎。島上缺雞蛋的時候,他會把自己家為數不多的土雞蛋送給我家的娃兒。孩子們親切地叫他昂格樓瑪叔叔(Tonton Angloma),對于我們來說,他已經成為家里的一分子,不僅僅是雇傭關系。昨天院子里給百香果樹搭的架子斷了,孩子們說,回頭找叔叔修。我當時心頭閃過一念,真是好幾天沒看見他了呢,萬萬沒想到之前的最后一面竟然是永別。
三個多小時過去了,我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邊想邊哭,邊哭邊想。孩子們依偎在我身邊沉默不語,他們人生中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生離死別的痛。島上這兩天停電,缺油,出行不易。公司克服困難,全部停工,已經前往吊唁。考慮到疫情,帶著孩子也不方便,他們代替我去慰問家屬。
我走到院子里,想捋捋思緒,想搞清楚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好希望時光可以倒流。今天天氣很好,藍天白云,陽光燦爛得不像話。公司代表在墓地打來電話,昂格樓瑪的遺體已經下葬。墓地里人山人海,除了公司員工,還來了好多他的親朋好友。大家都說,昂格樓瑪選擇在星期五離開,說明他多年虔誠的祈禱已經得到回應,一定會去天堂。我勉強睜著哭腫的眼睛,望向天邊,有幾朵雪白的云彩盤繞在山頭,微風拂面。恍惚中,我似乎看見昂格樓瑪站在云端沖我輕輕揮手,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別。
親愛的昂格樓瑪,感謝你多年以來的辛勤付出,感謝你的善良和真心,愿你的靈魂安息。我們會永遠記住你,代替你照顧好你的家人,完成你未盡的心愿,一起繼續好好地活在這珍貴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