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我在睡夢中聽到手機鬧鈴，腦子一激靈，趕緊從被子里爬了起來，順手關掉鬧鈴。因為上班必須要在七點之前到，雖然我住的地方離工作的超市很近，下個樓拐個彎就到了，但是以我做事的龜速來看，往往上班時都在六點五十左右。

對，沒錯，我是收銀員。顧客給的錢我要按面額分別放進錢箱，遇到一百塊這種大錢就要放進驗鈔機，當然了，現在流行網上支付，大部分人也只是通過支付寶或者微信掃碼付錢，無形中減輕了工作量。我現在工作的超市規模不大不小，一月掙兩千四，做事并不累，因為能坐著收錢，只偶爾幫忙搬搬貨整理架子。

別看我說得這么輕松，別人都不知道，我有多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能擁有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我已經很滿足了。

現在找工作容易，能留下才是最難的，我從17歲開始打工，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這是我找的第九份工作，也是我真正求職成功的一次。在這之前，光面試收銀員，我就去過兩家，這次能留下來完全是靠以前的經驗。

我第一次打工，是在兩年前的寒假。

冬天冷風凍人 ，我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然后就開始從網上，外面貼的招聘紙尋找工作。一般都是直接在手機里問。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我這個年紀，想打工有點難度。他們一問知道我十七歲，就拒絕了我，更狠的只告訴我等通知，然后就沒了消息。

要是直接到招聘單位去問，人家都說我看起來年紀小，像十四歲（沒辦法營養不良），他們不招童工。

后來，我終于找到一家肯讓我工作的飯店，試用期一周。我本來應聘的是服務員，但是經理不讓我去大堂，只讓我在后廚幫忙。

后廚房里一條走道分兩邊，左邊是負責炒菜配菜的，右邊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廚房間里因為天冷開了空調，地面上天天要用滾燙的熱水沖，這里能聞到一股消毒水和洗潔精的味道。服務員推著餐車把客人吃剩的杯盤碗筷全都拿下來，她們再去大堂。

每天要刷的餐具都是在消毒水里過一遍，再放進熱水里用洗潔精清洗。經理先帶著我去庫房，拿了一套圍裙，還有皮手套，這是洗碗工的制服。

跟我一起做事的有三個阿姨，她們只負責洗碗刷盤子，但我不僅要跟她們一起洗碗，還得把三層樓的廁所，還有走廊，樓梯，地面全都掃完再拖地，冬天地上都結了薄冰，我手上每天都凍得通紅，還變得發紫。

后來經理嫌自己的辦公室沒人幫忙打掃，就交代我每天還得來辦公室打掃，整理桌子。

等到手上的事忙完，這時候差不多也晚上十點，飯店快關門了。我還要去大堂幫著收拾餐桌，那時候已經十二月了，客人特別多，我剛洗碗，就被叫去推餐車，不過不能露面，只把餐車推到服務員姐姐旁邊，交給她們。

工作量繁重，吃飯的時間都不夠，人家都忙活完去吃飯，我還在打掃。我半碗飯沒吃完，經理就過來叫我趕緊去做事。這家飯店要求員工統一住員工宿舍，其實就是在對面的街上員工合租的房子，我來回幾趟把學校宿舍里的行李拖過來，還得坐公交車，特別麻煩。

但是廚房的人，還有服務員姐姐們都挺和善的，也很有耐心教我做事。

過了五天半，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他們不需要我，讓我把圍裙手套留下，早點從員工宿舍搬走。

工資方面，經理嚴肅得告訴我，這身圍裙和皮手套都是專門定制的，就把它們抵扣工資，也就是我一毛錢都掙不到。

我心里很難受，一個服務員姐姐帶著我回了合租房，幫我把行李收拾好。然后我就重新來回拖行李。

最糟糕的還在后面，把行李拖回學校以后，我發現已經鎖了宿舍門。

外面冰天雪地，我拖著行李箱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雖然剛吃過飯，但卻沒地方住了。

我以為今晚還能在教室里撐一晚，沒想到剛趴在桌子上睡著，管理員就用廣播大聲通知，教學樓也要鎖門了。

我沒辦法，簡直要絕望，我能去哪兒？

我又要得拖行李走了，外邊的雪地厚厚的，我疲憊不堪，凍得發抖，牙關都不停打顫。

最后無計可施，我把行李箱拖去了宿舍樓大門前，就在走道外坐下，想哭卻哭不出來。

幸好，宿舍的管理員騎電瓶車經過這里，看到我就問我怎么回事。我說我是留下打寒假工，管理員說，因為學校規定到放假就鎖門，所以跟我一樣打工的學生都去另一棟樓住著，送我去了那座樓住下。

現在住的地方是暫時解決了，學校不但鎖宿舍門還停了水電，在被窩里也冷颼颼的。還有，我身上的錢只剩五十塊了。學校放寒假，不供應飯了，我只能在外面吃飯，這點錢夠我撐多久？

我一定要快點找到第二份工作！

就這樣，我重新面試了另一家，還是服務員。這家比較遠，是瓦香雞連鎖分店。地方遠，老板娘還說沒有員工宿舍（但后來一個曾經在此打工的學姐告訴我，該店是有員工宿舍的），所以她對我說，她把后面的雜物房收拾一下，讓我住進去。

說是雜物房，結果到了那邊，我大吃一驚。

這房間隔成兩部分，前邊是用來放冰凍的鴨子和肉食，腥臭味濃得讓人想嘔吐。冰凍鴨子，當然有冰箱了，還開了冷空調，整個房間就像一座小冰窖一樣寒冷。

里面的小隔間有一張很窄的木板床，旁邊有洗手間，老板說過有熱水器。我想就算再怎么天寒地凍，有熱水也能將就。

因為我是新來的，老板娘讓我既當服務員，也當洗碗工，我新手剛學，出了些錯，另一個服務員比我早來幾年，我一出錯她就在旁邊諷刺我，嘲笑我，我感覺很不舒服。每晚工作到十一點，店里終于忙完，這個時候才吃晚飯，我累了一天，只覺得連腰都伸不直了。

回到小隔間想用熱水，沒想到熱水器根本不能用。深夜時間，我不可能去問老板。

縮在被窩里，我沒想到這里這么冷，想想也是，外面刮大風到處都上凍，住的屋里也是冰窖，怎么可能不冷呢。

受凍了兩天，我實在撐不下去了，這家店的試用期就是三天，第三天上午下班后，我就收拾行李走了。我實在撐不住了，好冷啊。

就這樣，我沮喪的回了家，打寒假工的事不了了之。

至于第三份工作，說來話長。

2014年中考，我因為成績差上不了高中，只好去了一家職校。說實在的我當時都不知道職校是什么，我媽聽人家說當幼師吃香，就讓我報名讀了幼師。

我沒想到，這是我人生煎熬的開始。

這家職校叫經貿學院，幼師的專業正名是社會服務系，我在里面不止要學語數外，還要整天學跳舞，唱歌，彈鋼琴，普通話，計算機，手工課，美術，育嬰師這些必備基礎課程。

我們不是高中生，當然不用學地理歷史之類的，考試也不會像高中試卷那么難?？勺钜氖?，職校奉行軍事化管理制度，總之就是按軍訓來要求學生的生活。

剛來學校，就要開始軍訓，換上了統一的劣質襯衫，全系的人圍繞操場跑步，站軍姿，當時正是盛夏，那個太陽毒的，誰身上不是大汗淋漓，這天氣竟然還得軍訓。好多人都撐不下去，直接倒下了，但是校方還是很寬容的，宣布病歪歪的學生不用參與軍訓，當然前提是要經系主任，校領導，校醫三方認準，想裝病偷懶，校醫可是直接在操場上等著呢，只要看誰倒下了，就上前查看，不達''體弱''標準的拽起來，加倍接著練！

你以為這就完了，不，軍訓七天結束，以后每天早上起來不是去吃飯，而是在宿舍樓前排隊，每個班排成隊伍去操場跑步。跑完三圈，大概五分鐘才能去食堂。

一個個餓的前胸貼后背，還渾身是汗。一邊跑還得一邊喊口號，每個班的口號都不一樣，每個班都得穿著一身班級制服。

對，你沒看錯，是班級制服不是校服，每個班都穿得不一樣。班主任專門從網上找供應商，挑選款式，而且跑步時每個班都由體育代表扛著一面紅旗在前面領跑，往操場上一看，十幾個班穿著樣式顏色都不同的制服，多壯觀啊。口號喊得聲音要非常響亮，后面跑得必須里前面剛好差一步遠，一行四人一列八人必須整齊，否則就得扣分。

什么？扣分不要緊？

不不不，太重要了，班級評分關系到班主任的月獎金，萬一這班評分不合格，可以想象月底工資少了一筆的班主任，臉色會怎樣……

除了跑步評分，班級總評分還有很多種類：第一，宿舍評分。地板上要光潔無瑕疵到一根頭發一?；叶疾荒苡?，玻璃要明亮，里里外外都得挑不出錯。每天出門之后，定時有學生會代表來檢查衛生。

一個宿舍八個學生，每天由兩個人輪流值日，要是被扣分明天就得接著值日，還得寫檢查報告。班級值日規定也是這樣。

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早讀課了，從食堂吃完飯還有半個小時，在這期間，班級值日生得打掃教室，早讀課開始后，大家全體站起來讀書，這時候值日生不得繼續打掃 ，因為學生會又要來檢查了。

早讀讀什么呢，隨你自己。

也有例外，廣播一響起早讀提醒，就得跟著廣播，朗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各個方面，出一點錯，全班同學都被班主任罵得懷疑人生。

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可過了一周以后，我就覺得很厭煩，我不喜歡跳舞，可是幼師最重要就是學會跳舞，連班主任也是特長跳舞，除了舞蹈課，還有很多空余時間也被安排得滿滿的，跳學校要求的動作，在系門口的空地上跑步，練習，感覺每天都過得很緊繃。

為什么？因為幼師要教小孩兒跳舞，跳廣播體操，這是必備技能。除此之外，學校舉辦的大大小小比賽，什么季節運動賽，迎新生晚會，中秋節晚會，年度晚會，應有盡有。

還有啊，我對跳舞實在沒天賦，先不說要劈叉壓腿渾身都疼，我跟著大家練了很久，可是我竟然一個動作都記不起來。

自從到了學校以后，大家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就是花錢如流水。

短短一周時間，課還沒學全，交各項費用就已經焦頭爛額，舞蹈服一身包括鞋子，班級服，還有那些節目的表演服，哪樣不得交錢？

動輒幾十塊，一百塊左右，學校真會賺錢。

鋼琴和普通話，也是任務的重中之重，鋼琴就算了吧，你以為彈鋼琴很優雅很有儀態，其實特別枯燥。鋼琴老師的名言是，鋼琴沒有訣竅，只有不斷練習才能學得好。

要彈一首完整曲子，首先得從單手練dolamifasolaxi開始，一遍又一遍重復十幾次，一晚上自習課都按要求待在鋼琴房里，足了練了三天才勉強學會右手連續彈出七個音，剩下的課都得不停練琴，以應對老師抽查和系考試。

普通話和計算機并稱為兩大難題，這兩項學了一個月就要安排考證書，幼師有三樣證書是必不可缺：普通話二甲證書，計算機，育嬰師。

持有這三樣證書加上畢業證和大專證書就能申請幼師證書了，換句話來說，有了它們，就能得到官辦幼兒園的正式幼師編制，鐵飯碗妥妥的。

三年時間，我只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對幼師這個職業沒有絲毫興趣?？墒?，我已經進了職校，我沒有理由不繼續讀下去。

育嬰師證書，考過了。計算機太難，全系才五個人考過，我是沒指望了，但普通話二甲證書我想還是很容易的。班上誰不知道我普通話學得好。

可是事實讓我毛骨悚然：班上第一批考生，普通話好的全都沒過，反而是那些普通話水準極差，口音特別重的人都考過了。聽說，系主任給她侄子安排了替考的，也考過了。

這其中的貓膩，傻子都能看出來。

心里再懷疑又能怎樣，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我們這群本來可以一考就過的人，不知替誰做了嫁衣，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也只能無奈的沉默下去，接著考。

我的普通話水準越來越好，連老師也說，我肯定能考一甲（最高等級），可第二次，我還是失敗了。

直到第三次，我才考到二甲證。

花了兩次冤枉錢，其實大家心知肚明。

快要畢業了，學校不斷安排我們參加各種比賽考試，為的是在接下來的校內招聘會上，讓幼兒園的校長青睞，能進某家幼兒園工作。

人總是習慣形成小團體，自從上次普通話考試之后，我們這群倒霉蛋就經常團隊合作，這回我們一起簽合同進了一家幼兒園。

只可惜菜鳥無知，原來這家幼兒園是剛開的，教學樓都沒裝修好，一個學生都沒有。校領導以前從來沒當過幼師，也沒辦過幼兒園，他們就是做生意發了筆小財，才學人家開辦幼兒園，連經營許可證都沒申請。

這伙人明明是外行偏要裝內行。一同學擅長刻紙，她那天在紅紙上刻出蝴蝶圖案，結果那個裝腔作勢的副校長見了，就說：這個誰，你怎么在紙上挖洞呢？

剛到這里，副校長和主任就要開會培訓，內容竟然就是警告了我們一番：大家都是簽了合同的，要是有人想主動辭職，那就得賠償。

在這里待了一個星期：第一天在樓下草坪那里訓練，跟著音響跳廣場舞，順便幫忙把要裝修的材料抬上樓。

這是因為，校領導想出了招生的辦法，就是帶著我們去廣場跳舞，放音樂吸引人群，分發傳單，看有沒有家長愿意給孩子報名。

但是過了三天，沒有一個家長肯來，接著他們就想出第二招：到小區發傳單，貼廣告。

這大熱天的，被曬倒是其次，可害我們被小區保安追了幾條路，幸好一個同學機靈，帶我們繞小洞跑出去，要不然被逮到就要罰款了。

折騰一星期就找了六個學生，還有兩家一看這幼兒園太差勁，直接不來了。校長對我們說，工資押后到兩個月再發。（這等于白干兩月，四個月之后才能領兩月工資。）

后來人家又宣布了，想走的可以走了，他們不攔著。

之前要不是因為簽了合同，我才不待在這，這下好了，我們之中將近一半的人辭職不干了，留下來的人可能是還想再看看情況，聽說四個月后這家幼兒園還沒發工資，其他人都另尋出路了。

我找的第四份工作，還是幼師，在老家的幼兒園上班差不多兩個月，我發現自己實在不適合當幼師，所以我決定辭職，重新找工作。以后，我不會再去幼兒園應聘了。

我帶著積攢下來的五百塊錢，打算和同學曉瑩合租房子，找別的工作。但是租房子真的那么容易嗎？

在58同城發布的租房信息，我和曉瑩仔細挑選了一些，終于選定一個月租三百五十塊的，并約房東在小區門前看房。

我們甚至商量好，她帶電飯煲我帶鐵鍋，一起做飯，房租一人出一半。

計劃趕不上變化，看完房后我們很滿意，要簽協議時，這個房東突然改口說要年租，我們怎么可能租得起？

房東說這里就是年租的，可是他發布的信息上明明是月租，押一付一！

房子沒租到，白白浪費了半天時間，曉瑩打算回家住，我就只好自己租房了。

一下午，我找了三個房東，第一個，說好的月租三百二十，我找到小區地址后，突然抬價說是四百，我本來想跟房東再商量一下，這個人又讓我等著他來。

我在小區大門口等了很長時間，打電話問，他又說自己在大門沒看見我。我覺得很奇怪，就問小區的人這里還有沒有別的大門，得到的回答是有南大門和北大門，我又問他是不是在另一個大門，這個人作為房東，竟然連小區有兩個門都不知道，說話含含糊糊，最后直接來了一句：我回家吃飯，下次再說吧。

另外兩個房東，跟這位一個套路，突然抬價，最后一個夠絕了，在簽協議時加價。我氣的把合同上的簽名劃掉，我不租了。

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

離開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我心情不好，走到了附近的青少年廣場看表演，我坐在花架下的凳子上，不知所措。

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是我以前的初中同學趙婷，我們還做過同桌呢，關系很要好。她跟我聊了一會兒，說自己現在暫時缺錢充話費，問我借錢，我不好拒絕，就答應了。但我要求她打欠條，今天之內還給我。她說沒問題，可以讓我跟她回家一趟，拿錢還我。

我想那應該沒問題了，就跟她一起坐車去了她家那邊。

公交車停到了她家那里的街上，天開始下雨，然后趙婷就帶我先去親戚家躲雨，順便吃頓飯。

我吃飯的時候，趙婷去上廁所，可是過了一小時她還沒回來。我覺得不對勁，趕緊問別人，她親戚出去了，鄰居大娘告訴我，趙婷離家出走差不多半年，還偷走家里幾千塊錢。

我只好帶著錢包走了，結果打開錢包，突然發現，里面的四百塊都不見了！

肯定是趙婷！她之前借一百，后來又趁我不注意偷了四百！

我拿著欠條，問了很多人，才找到趙婷家。可是趙婷她爸和奶奶死不承認，還把我趕了出來。

外面下起了暴雨，我跌跌撞撞，走到車站前，我兜里只剩十塊錢了。

我忽然感覺很難受，止不住咳嗽著，糟了，我有支氣管炎，不能受涼！

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我倒在了雨地里……

我醒不過來，但是我還能感覺到，行人從車站前走了一批又一批，沒有一個人愿意幫我！

哪怕是有人打120也好啊……

不知道在雨地里倒了多久，我聽見有個中年男人大喊：''快來人啊，這里有個女孩昏倒了！''他一邊把我扶起來，坐到他的車里。

接著，他又用手機打了120。

過了幾分鐘，120的救護車來了，有人把我抬到擔架上進了車里，一路上車笛聲刺耳，我卻一直沒法醒過來。

能睜眼時，大概是在晚上十點，在之前醫生給我戴了氧氣罩，管子插在鼻子里很難受，感覺頭重腳輕，飄乎乎的。

醫院診斷我是肺部感染，支氣管炎復發，我只能住院。

家里人把我的大病統籌卡拿來，否則沒辦法報銷。住院一個月，我終于好了，結賬時我嚇了一跳，整整四千七百塊！

明明有大病統籌卡，醫院還不同意報銷一半，只報銷了一千塊，材料清單上還著名什么一級看護待遇和最好病房之類胡說八道的東西，明明住的是普通病房，看護也是一般……

病好了之后，我就去一家超市上班，當收銀員。我從來沒做過這個，而且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收錢找錢，我覺得很緊張，經常出錯。只待了八天，然后又去了別家超市，但這次因為生病請了長假，最后不得不辭職。

接下來一年里，我分別做了十二天移動營業廳營業員，十四天服裝導購，都沒成功。我發現主要是因為我的性格問題，我不善言辭，不喜歡說話。移動營業廳需要營業員在給客戶辦理業務時，輸入號碼，看到屏幕右下方出現的提醒辦理顯示時，施展滔滔不絕的口才，忽悠客戶辦并不劃算的高額業務。

基本上不管客戶辦理什么業務，都得設法和對方套近乎，吹牛皮推銷。移動除了辦理業務，還要按用戶電話名單，挨個挨個打過去問對方裝了寬帶沒，順便表示有免費寬帶送，上門裝寬帶。

（事實是，老板讓我背的那些業務流程隔一個月換一次，很多客戶被忽悠了，才發現自己先前辦的都不算數了。）

這家營業廳發給我的工作服只有一件襯衫，還有一個壞了的蝴蝶結發夾，還要求我穿著黑色褲子和黑鞋子來上班。我為了工作，只好去買了黑褲黑鞋，聽另一家的營業員說，她們的工作服都是一身成套發的，還有領巾呢。

移

老板是個胖子，因為生活滋潤身材發福，聽他吹牛時說自己以前是當兵的，退伍之后才學開移動營業廳。他媳婦，也就是老板娘，她也是營業員，現在懷孕了。家里還有個七歲的兒子。他老爸是退休干部，老媽沒事就吃吃喝喝看電視，偶爾送送孫子。營業員按規定必須穿著工作服扣身份號牌戴蝴蝶結，才能進柜臺里面，要是少一件，進了柜臺被攝像頭看見，就會被罰掉半個月工資。不過老板娘因為懷孕，也可以不穿工作服，該穿大號孕期服。

他老媽看著挺和藹的，卻不是省油的燈。我第一天上班，她就教訓我這個那個該怎么做，我以為她懂，就按照她說的去做，沒想到她壓根就不懂這些，瞎指揮，害的我被老板罵了一頓。

后來她每天都死死盯著我，就連從柜臺前走來回時都要叮著我，像防賊一樣。一有空閑就跑過來''指點''我做事，我跟客戶交談時，老太婆對客戶胡說八道，每次都這樣，害的我經常被老板罵?？伤抢习宓膵?，老板不可能多說什么。

我心里暗罵，老太婆真事兒多，你這么能怎么不自己當營業員！

老板夫妻分別在上午和下午教我辦業務，可這兩人教人風格南轅北轍，說出來的話還經常矛盾，他倆自己都沒辦法達成一致意見，我不知道該聽誰的。還有老太婆在旁邊添亂，她說我擦桌子不干凈，就自己拿濕抹布擦電腦，我來不及阻止。

過了一會兒老板娘打開電腦發現老是死機，看電腦上有水漬，就沖過來找我，她罵了一句，我剛想辯解，這時候有客戶來，她轉頭走了，后來我就被老板罵了一通。

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我辭了職，結工資時，死老太婆唆使兒子無故扣了我三天錢，這都是我辛辛苦苦掙得血汗錢，她憑什么！我鬧了起來，可是還是沒能把工資要回來。

做導購也并不輕松，導購站一整天，不能坐下休息，而且要不斷走來走去，磨破嘴皮子勸客人買衣服。站了幾天之后，我的腳都起泡了，腿和腰整天僵硬酸痛。聽說過了試用期就可以多休息兩小時，所以我只好忍著，導購除了買衣服，還要整理衣架子，理貨，按塑料的或是鐵的，銅的材質來分類，那些內衣內褲都得仔細看標簽上的號，再一碼歸一碼。

以前以為導購就負責張嘴賣衣服，但其實行行都不容易，有的客人比較刁滑，看導購是新人，偷偷撕下衣服上的價格標簽，跟別的混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少花錢。那么多人來，試穿衣服一出來，就隨手丟在哪里，導購還得重新找到原來的位置放好，一大堆衣服架子，現場又混亂，其實真的很難想起來。

在商場里開口賣衣服，也是需要很好的心理素質的，有的人試穿衣服，把拉鏈或裝飾弄壞了，就不認賬，導購又不能和客人吵架。

這家商場都是不錯，我竟然能學會賣衣服，而且業績還不錯，可是我的腿腳撐不下去了，所以我還是辭職了。

第九份工作，也就是我現在做的收銀員，我終于安頓下來了。

這兩年來，我也算成長了不少，在社會上經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吃一塹長一智，回頭看看，這些都是豐富的經驗。

我做過飯店服務員，洗碗工，幼師，移動營業員，收銀員，導購，最后兜兜轉轉，還是成了超市收銀員。兩年，我現在是十九歲，我沒有像家里期望一樣考上大學，而是職校畢業，但也沒繼續做幼師，而是尋找合適自己的工作。

以前曾經幻想過的美好生活，在現實面前只是泡沫，風吹即散。我失敗過很多次，從充滿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之間不斷徘徊。

原來，我已經長大了。